第349章 陰損手段
成化帝朱見深前去出雲觀閉關。
其實他這個皇帝閉關與否,對朝中事務影響微乎其微,因為本身朱見深也不上朝,長期對朝政懈怠的他,在成化二十三年更是一次朝都沒上過,基本上充當著甩手掌柜的角色。
不過因為作為皇帝代言人的前內相覃昌被投閒置散,這次朱見深在朝政上的缺席等於是朝中權力重新劃分。
鄧常恩鬱悶了大半年,突然間成為眾矢之的,且他能自由出入出雲觀,立即成為京師官場的香餑餑,一時間很多人都前去巴結他。
李孜省沒有入宮機會,但他還是通過關係,通知到韋泰,願意跟他一起聯手對付鄧常恩。
但剛升任司禮監掌印太監的韋泰,對跟萬安為首的文官隊伍抗衡一點兒信心都沒有,以至於竟臨陣退縮,回信婉轉表達了謝絕之意。
如此一來,等於是讓李孜省一個人面對來勢洶洶的鄧常恩。
朱見深閉關第二天。
劉吉帶著萬安的囑託,去到出雲觀外等候鄧常恩。
鄧常恩出觀後,劉吉第一時間將他請到不遠處的茶寮內。
「劉閣老,您有何要緊事交待?」
鄧常恩此時風光無限,說話口氣異常倨傲。
劉吉心中不喜,臉上神色卻絲毫不變,微笑著說:「先前朝中有人無事生非,提出要徹查通州糧倉,這件事陛下一直未予首肯。如今最好是……請鄧仙長幫忙運作一番,把這事給……駁回去。」
「貧道有這權力嗎?」
鄧常恩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眼角卻隱含笑意,似乎在問,我幫你做事,你給我什麼好處?
顯然,鄧常恩是那種一旦得勢就容易忘形之人,說他跟閣臣間的聯盟有多深厚,真不一定。
劉吉低聲道:「此事能成,某願意給貴府送上白銀三千兩。」
「才三千兩?」
鄧常恩似乎覺得這價錢有點兒低,不太滿意。
劉吉苦笑道:「實在拿不出更多了。此事關乎大明戶部穩定,等秋糧收上來後,一切就能平穩渡過去。還請鄧仙長一定要把這件事給辦妥,畢竟……您自己也跟這件事有所牽扯。」
「劉閣老,你是在嚇唬貧道嗎?貧道可沒有拿過通州倉一粒糧食。」
鄧常恩顯得很自負。
劉吉提醒道:「但太常寺過去幾年用度,很多都出自於此,難道鄧仙長真不知?朝廷同仁應同氣連枝才是……誠然,朝中是有人沒參與其中,但或多或少斗都分潤了利益。
「再者,這並不是我一人所為,很多人都有份,就連外放的梁公公也拿了不少。究其根本,這糧款多進了內府,不然哪會虧空那麼多?」
鄧常恩皺眉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劉吉道:「陛下為何將參劾奏疏留中不發,概因陛下也知道,通州倉的虧空,是很多官員聯合發力的結果……
「這幾年朝中官員俸祿能順利發下來,且局面還算和諧,那是為何?還不是因為……通州倉的糧食提前被支取出來,把上上下下的貪慾都給滿足了,你說誰是乾淨的?」
鄧常恩顯得不太自在,畢竟在處理朝事這方面,他跟李孜省差距有點兒大。亦或者說,鄧常恩以前沒機會接觸實權,最多就是個糊弄皇帝的佞臣。
而李孜省雖然也是道士出身,但畢竟真正掌握過權柄,且幹過大事。
鄧常恩道:「就算如此,以現在這朝堂格局,我能作甚?」
「只要鄧仙長跟陛下提一句,再把陛下的話……稍作修飾後帶出道觀來,到時這件事就可以順利平息。」
劉吉道,「咱這位陛下最好面子,只要是已有定案的事情,定不會顛三倒四再拿出來,舊事重提。」
「既如此,貧道就去試試,可不敢保證能成。」
鄧常恩貪婪地道,「不過三千兩銀子,事情辦成後,記得務必送到我府上去。」
「一定,一定!」
劉吉重新換上笑容,點頭哈腰道。
……
……
劉吉完成跟鄧常恩的溝通,趕緊回內閣值房去見萬安。
萬安聽完劉吉的講述,臉色略帶慍惱:「姓鄧的真不是個玩意兒,之前落魄時,各家撒歡地跑,簡直把咱當祖宗一樣供著,現在稍微得勢,就開始目中無人了……難不成不給他銀子,他就不辦事了?」
劉吉嘆道:「沒辦法,這種人出身低賤,指望他有大格局,實在太難了。」
萬安道:「也是,收了銀子能辦事,還算說得過去。可眼下,最好是把事情再深入一點兒……」
「啊?萬中堂此話何意?」
劉吉好奇地望過去。
「我們有什麼辦法,能動搖太子的東宮儲君之位呢?」
萬安一臉陰損的笑容。
好像皇帝閉關這半個月就是留給他們搞政治陰謀的。
劉吉為難道:「易儲如此大的事,非要陛下出來後才能辦,再或者,陛下這半個月在出雲觀內變生不測……哎呀,這些話切不可讓外人知曉,全當我胡言亂語吧。」
萬安瞅了劉吉一眼,道:「你並沒有說錯,除非出現重大變故,否則咱沒機會動太子。就算出了變故,也只有鄧常恩相助咱才有細微的機會。」
經此提醒,劉吉馬上就明白其中的意思。
若朱見深在出雲觀出現病情惡化,甚至進入臨終狀態,就算要託孤,也是托太子給大臣,不可能是托四皇子朱祐杬。
但有一種情況例外。
那就是皇帝突然發一道遺詔,將皇位傳給朱祐杬,而不傳給太子,再通過萬安等人上下串聯大動手腳,才有機會把太子給廢黜,幫朱祐杬順利登基。
可這就需要有鄧常恩在旁協助……但照常理,皇帝在這種情況下,就算病入膏肓一般也不太可能臨終前去瞎折騰。
劉吉道:「不過我們還有一策。」
「說!」
萬安催促。
「萬中堂您看,要是太子在這段時間按捺不住野心,做點兒什麼不臣之舉,到時不就……」
劉吉開始出餿主意。
萬安皺眉不已,道:「換誰都有這種可能,就是咱這位太子嘛……咳,你說他有野心,誰信啊?」
在此事上,萬安壓根兒就瞧不起朱祐樘。
劉吉道:「不用他有野心,只要做出一些事來,比如說插手朝政,再或是有什麼事陛下不能及時決斷,他跳出來摻和,甚至暗中與朝臣往來,再便是干涉軍機大事……總歸有辦法讓他就範。」
「你說有辦法,你倒是提出個具體章程來啊!」萬安有些不耐煩地道。
劉吉試探地道:「聽說這兩天,李孜省上躥下跳,你說我們可不可以讓李孜省往太子那邊靠攏,弄出一件事讓他非去見太子不可,再讓太子出面決斷……甚至通州倉這件事……既然太子有意嚴查,那咱就給他個表現的機會……」
萬安不滿地道:「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我們本就防著太子,你居然讓太子去查?活膩了嗎?」
劉吉非常無語。
其實劉吉自己也有點兒瞧不上萬安。
論能力,劉吉自認比萬安強上不少,但萬安就是之前靠巴結萬貴妃,在首輔位子上一待就這麼多年,然後就開始充當「萬歲閣老」的角色,除了會高呼「萬歲」外,屁事不會幹。
「萬老,您想啊,陛下都沒拍板的事,太子卻敢擅專,這是何等僭越?還是趁著陛下閉關時出來主持大局,這不明擺著奪取權柄嗎?陛下得悉情況後,能讓太子好過?」
劉吉分析道,「本來陛下或還有意要查通州倉,但經過太子鬧這一出,陛下十有八九會反著來,索性不查了……你以為呢?」
萬安琢磨了一下,點頭道:「你還別說,陛下真是這麼個脾性……但,萬一陛下不遂你願,反倒認可太子所作所為呢?」
劉吉聽完不由翻了個白眼。
你讓我出主意,我出了,你卻在這裡用冷嘲熱諷的口氣跟我說話?居然連萬一的假設都出來了。
果然你不是什麼好的政治盟友,要不是因為你是首輔,且不得朝中文臣欣賞,逼著我們非要劍走偏鋒,我稀罕與你上同一條船?
咱可別把這條船變成賊船才好!
劉吉道:「小概率的事情咱就不說了。總之現在這個時候,咱要早做籌謀,陛下的病情愈發嚴重了,或許真的撐不了多久……眼見著陛下馬上要給幾位皇子封王,這已明顯有交待後事之意。
「要是太子登基,必定恢復朝議,到那時先前掩藏的許多事都可能露底,畢竟有人如豺狼一般時刻盯著咱,專門抓咱的破綻呢。」
萬安感慨道:「身為閣臣,卻怕事情拿到朝議上?」
劉吉心說,你還有心思在這兒抒發感慨?
萬安道:「你且說,有何良策?」
劉吉低聲道:「這事,可能要讓戶部左侍郎孫仁來干。」
「什麼?」
萬安皺眉。
劉吉道:「孫仁過去幾年,從戶部右侍郎開始做起,通州倉之事他知根知底,如今他患病在身,經常居家養病,那我們不如……把一些罪證直接拿出來,告知李孜省或是那些言官,再讓太子知曉。」
萬安咬牙道:「你膽子可真大,這是不用人查,直接就把罪證拿出來?」
「對,就是確鑿的罪證。」
劉吉齜牙咧嘴,好似露出獠牙一般,狠聲道,「等孫仁成了眾矢之的,到時讓他來個暴死……你說這事……呵呵。」
「咋就暴死了?」
萬安一怔。
劉吉道:「他本就有病,再被人一查,結果被嚇死了,再或是畏罪自殺。想讓一個戴罪之人去死,還不容易嗎?
「你說陛下要是知道,他閉關這些天,一個戶部左侍郎就這麼被人給活活逼死,那能善罷甘休?
「且這件事要是跟太子有關,那陛下肯定會對太子非常厭惡,到那時……距離易儲之日也就為期不遠了。」
萬安瞠目,過了好一會兒揮揮手,意思是這件事你放手去干,我只要結果不看過程,但要是事情辦砸了,也跟我沒關係。
劉吉氣極,比起我「劉棉花」的外號,你萬安更是滑不留手,比起我來還要會推卸責任啊!不過他也沒說什麼,起身施禮後離開,開始去布置一場針對東宮的陰謀。
萬安則坐在原位上,一動也不動,眼中露出一副自得的神情。
……
……
李孜省自從跟張巒在教坊司會面後,精神就時刻處於高度緊繃狀態。
他似乎在等待宮裡出事。
或者說,他在等出雲觀內出狀況。
這幾天他最常做的事,就是跟朝中官員聯絡,把所有能調動的資源全都運作起來,爭取擰成一股繩,以備在關鍵時候能派上用場。
但在朱祐樘進出雲觀閉關五天後,還是一點要發生大事的跡象都沒有,而出雲觀內倒是開始流傳自鄧常恩口中所述皇帝病情正在逐步好轉的消息,讓李孜省更加茫然。
夜不歸宿四五天後,這日身心俱疲的李孜省終於回到家中。
龐頃一早收到消息,親自在府門前迎接。
當把李孜省從馬車上扶下來時,龐頃覺得這個道士出身的權臣,神容疲憊,眼圈漆黑,憔悴不堪。
整個人就像是被人抽了一半的魂兒一樣,下馬車時都有些站不穩了。
龐頃驚訝地問道:「道爺,出雲觀沒出事吧?」
「還沒。」
李孜省望著龐頃,喃喃道,「炳坤,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龐頃安慰道:「您是太緊張了……您看看人家張翰林,啥反應都沒有,該吃吃該喝喝,先前您怎麼就不讓他給您推測一下天機幾時發生呢?
「像這種大事,張翰林還不是一推一個準兒?」
李孜省如夢初醒,猛一拍腦門兒道:「哎呀,你咋不早說?走,去見來瞻。」
「您先歇息吧……瞧您這身體狀況,風都要把您給吹倒了……明日再去見也不遲。」龐頃趕緊提醒。
李孜省搖頭:「不行,不行。等出了大事,那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是。」
龐頃頗為無奈,只能跟著李孜省上了馬車,甚至把車夫給趕了下來,由他來親自趕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