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已到變局時
李孜省領了皇命,志得意滿,自以為自己將會成為皇帝靜修後京師最有權勢之人。
可當他去了吏部衙門,想找吏部尚書李裕談事情時,卻被告知,李裕拜訪內閣首輔萬安去了。
「這是什麼意思?」
李孜省神色著惱,喝斥道,「我不是提前知會過今天要來吏部嗎?莫非是我李某人說話不好使,他李裕非要去跟首輔大臣匯報工作才算是正經事?本人還真就不信了,今天等不到他的人!」
吏部右侍郎徐瓊得到尚書李裕傳訊,從外邊急忙慌趕回來,拜見李孜省,與之一同進入偏廳談話。
徐瓊介紹他了解到的情況:「內閣傳出陛下口諭,說是陛下接下來要到出雲觀閉門修煉半個月,而在此期間,只有太常寺卿一人可以自有出入道觀,為陛下傳話。就連中官也不得踏入道觀半步。」
「什麼?」
李孜省聞言如遭電擊。
以前跟皇帝間的親密聯繫,或者叫面聖權力,是他在朝中賴以生存並顯赫一時的不二法門。
說白了,就是他能隨時見到皇帝,而別人做不到這一點,所以才會顯得他那麼重要,因為他的話就代表了皇帝的意志。
這次皇帝閉關前,特地囑咐他代為做幾件事,他一度還以為自己成為了皇帝的代言人,現在卻得知鄧常恩擁有隨意出入皇帝閉關修煉道觀的權限,甚至可以傳達皇帝的口諭後,他才知道今天為什麼會在吏部這種原來宛若自家後花園般自由自在的衙門,受到這般冷遇。
徐瓊試探地說道:「您要是有什麼事,吩咐這邊辦理的,只管交待下來。下面的人自會儘快辦妥,只是李尚書最近忙於公務,怕是沒閒暇接待。」
「哼!」
李孜省冷聲道:「明白了,我在一些人眼裡,這是失勢了,不值一提,所以避而不見!」
「您可不能這麼說。」
徐瓊面色羞慚,卻只能強撐著道,「吏部今年的事務,還要您多加提點才是。」
「行。你的意思我知道了,這年頭世態炎涼不過如此,我絕不會怨天尤人,怪只怪,我這人一不會煉丹,二不會搞什麼修道之事,看來還是我學藝不精啊。」
李孜省的話分明在暗示,鄧常恩現在之所以得寵,全是靠歪門邪道。
李孜省並沒有為難徐瓊。
不管怎麼說徐瓊也是自己親手提拔起來的,且徐瓊還是張巒的妹夫,自己沒理由跟一個「自己人」吹鬍子瞪眼,所以直接回家去了。
「道爺別生氣了,今日讓教坊司好好安排一下,您過去喝個小酒,要是可以,把張翰林也請過去,一同探討一番。」
龐頃見李孜省垂頭喪氣回來,問明了情況,隨後勸說。
李孜省道:「我心裡不痛快,喝頓酒就能好?」
龐頃道:「一醉解千愁嘛。」
「那也要看跟誰喝。」
李孜省說到這兒,站起身來,吩咐道,「那就安排下去吧,讓來瞻隨我一同前去……哦對了,把張家二小子叫上。那小子鬼精鬼精的,順帶讓他幫忙出謀劃策。」
……
……
當晚,教坊司內,李孜省安排了一桌宴席。
他來得很低調,只帶了幾個隨從,甚至謝絕了教坊司奉鑾的拜見請求,畢竟像他這級別的官員,已很少踏足教坊司這種地方,有什麼事都是在自家院裡開堂會,根本無須出面,都不過是打個招呼的事罷了。
可能是李孜省覺得教坊司這地方,人多眼雜,反倒是燈下黑的安全場所,要應酬張巒也比較合適。
更為重要的是,他之前還從未在教坊司請過張巒。
當天張巒帶著兒子張延齡前來赴約。
「吾兒,進去後你可千萬要謹慎……你知道教坊司之地,都是些有才情的女子,表現不要太過粗俗。」
張巒提醒。
張延齡笑道:「爹,不管這是啥地方,您覺得以我的年齡能幹啥?嘿,您是在提醒自個兒嗎?」
張巒一時間面子有點掛不住。
二人一起到了樓上,龐頃已等候在那兒,隨後便把父子倆帶進宴客廳內。
……
……
一張桌子,只坐了四個人。
大圓桌上本來還有空位,應該留給陪酒女子,但李孜省並沒有第一時間叫女子來助興,而是準備先跟李孜省喝幾杯酒解解悶再說。
「來瞻,我心裡不痛快,你先陪我喝幾杯……咱喝過酒,再說事吧。」
李孜省拿起酒壺,站起身親自給張巒添酒。
張巒一副畢恭畢敬領受的模樣。
等酒過三巡,李孜省讓人在不遠處的簾帳後,請來樂伶以小曲助興。
李孜省愁眉苦臉道:「陛下閉關修道,只允許鄧常恩一人進出,連我都沒資格入內。」
「嗯。」
張巒點頭。
「你說陛下……他怎會輕信鄧常恩?明明有你獻的藥,全是靠這藥他的身體才逐漸好轉,他非要認為是鄧常恩進獻的『仙丹』起了效果……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李孜省氣呼呼地道。
張巒有些驚訝:「那是不是意味著,陛下不再服用我的藥了?」
李孜省非常好奇:「來瞻,聽你這話里的意思,好像很高興啊?」
「沒有,我只是覺得……哈哈哈哈……」
張巒還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我生怕自己開具的藥方出問題,皇帝會把他病情加重的責任往我頭上栽,現在卻選擇了鄧常恩進獻的「仙丹」,不再服用我的藥,簡直是天助我也!
龐頃聽到笑聲有些茫然,詫異地問道:「張先生,您對自己的藥這麼沒信心嗎?」
張巒側頭看了眼兒子,這才搖頭嘆息:「實不相瞞,我開的那個藥方,主打就是儘量拖延病情,減輕一些病人發病時的痛苦,使病人生存質量變好,除此之外並不能將陛下的病給治癒,所以我……」
李孜省聽到這兒,突然想到什麼,皺眉問道:「那來瞻,要是陛下不服藥,半個月下來……會怎樣?」
「這……」
張巒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又看了看兒子,意思是你出來說啊。
張延齡正在吃教坊司精心烹飪的美食,還別說,這裡餐食的味道真的挺不錯的。
難得出來吃回席面,還是這種超高規格的宴請,他心裡在想,教坊司果然是聲色犬馬之所,席間菜餚幾乎可以跟後世五星級酒店餐廳大廚所出相媲美,且原材料還都純天然無污染,看來以後自己還真應該多來品鑑一番。
他見幾人都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當即搖了搖頭,道:「我也不太清楚後果會如何。不過照理說……病情會加劇!」
李孜省略一沉吟,道:「來瞻,我琢磨了一下,你們父子的話是這麼個意思……你看對不對?」
「李尚書請講。」
張巒說話間,還拉了兒子的袖子一把,意思是你趕緊聽,李孜省要說話了。
他看似是在對我說,但你要是沒聽清楚,這問題怕是沒人能回答。
李孜省也有意把頭往張延齡那邊側了下,似乎是怕這小子聽不清楚,朗聲道:「陛下就算是一直按時服藥,肝病還是會逐漸加重,勢頭是不可逆轉的,對吧?」
「呃……對……」
張巒看到兒子在桌子下比了個大拇指,便順著意思作答。
李孜省再道:「不服藥的話,病情惡化得會更快,可能幾天下來人就不行了……」
張巒再瞅了瞅桌子下面,又是個大拇指,這下明白了,嘆息道:「很可能幾天內就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呼!」
李孜省差點兒原地蹦起來。
「道爺,您這是……?」
龐頃望向李孜省,笑問,「就算這結果符合您的心意,也不該這樣啊。」
「什麼叫符合我心意?陛下能認清楚鄧常恩是不是個神棍,根本就不在我考慮範圍之列,要是這十幾天,陛下在出雲觀內出現什麼重大變故,到時……場面該如何收拾?是否代表,鄧常恩傳出來的話,就相當於聖旨,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李孜省到底有著縝密的政治頭腦。
他很快就意識到,皇帝是否意識到鄧常恩的藥不管用,已不是當下關注的重點。
他最怕的就是,皇帝垂危時身邊只有鄧常恩,那事情就有點兒玄妙了,很可能會出現有人假傳聖旨易儲,以及將他李孜省幹掉的可能性。
張巒安慰道:「李尚書,你大可不必如此緊張,事情或許不會……」
「來瞻,你的話,算是啟發我了。」
李孜省決然道,「我不能與你在這裡共飲,我要即刻趕回去……這樣吧,炳坤,你給我好好招待來瞻和延齡賢侄,今天你哪兒都不去,給我把人招待好就行,所有用度,明日回府支取就行。」
「是。」
龐頃沒想到李孜省做事如此果決。
感覺到巨大的危機,馬上就回去布置應對措施。
李孜省道:「來瞻,或許你所說的大變局,真要來了。誰曾想,竟來得這麼快……都怪鄧常恩這神棍,讓陛下聽信他那些鬼話,要是陛下有個三長兩短,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
……
龐頃下樓送李孜省,順帶有一些話要單獨說。
張巒父子倆暫時留在教坊司宴客廳內。
「兒啊,你知道接下來李孜省要做什麼嗎?」張巒問道。
張延齡一邊吃著桌上的美食,一邊搖頭:「不知道。」
「連你都不知道?」
張巒很好奇,吾兒不是神通廣大,幾乎每一件事都能推測個八九不離十嗎?
張延齡道:「雖不知,但李孜省說的有一點頗有道理,那就是未來半個月,陛下出事的可能性很大,要是陛下真有什麼……不測,身邊有誰,誰就可能是顧命大臣,他的權限就可以無限大。」
張巒瞪大眼睛,問道:「那是不是意味著,連易儲也大有可能?」
「嗯。」
張延齡點頭道,「若是鄧常恩跟萬安、劉吉連成一線,他們想要推動易儲,屆時將易如反掌。何況現在……覃昌還被下了司禮監掌印之職,新上來的韋泰無論從資歷還是威望都遠有不及……這會讓太子和李孜省都陷入極大的被動。」
「那……咱也不能在這繼續枯等啊。」
張巒聽了難免有些著急。
張延齡一副處變不驚的表情,笑著問道:「那咱回去吃?」
張巒聞言頓時泄氣了:「也對,我離開這兒,也只能回家乾等著。我不像李孜省,我又沒什麼人脈和可以動用的關係,這大晚上的,我啥事都做不了,還不如留下來安心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