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計劃不如變化快
卻說襲人等四女,受命摸魚,在院外找了個小屋,弄了點熱茶、瓜子,看著窗外的雪景,說說笑笑,好不快活。
沒過多久,便見到薛大少爺笑呵呵地從院裡又走出來了,一臉滿足之態,見到四女後,又是每人一錠銀子,吩咐道:
「寶玉體力消耗太大,如今累了,正在休息,你們莫要進去擾他,且過半個時辰再去喚他便是。」
四女都笑著接過了銀子,應承了下來。
她們又閒扯了小半個時辰,眼見日頭西斜,天色漸晚,知道前面的賞花應該也快結束了,便一併進了院來招呼寶玉。
本來她們便都是寶玉身邊伺候的,又素來被寶玉給嬌慣壞了,也沒什麼忌諱的,便直接都進了房,正看到寶玉躺在床上,頭髮披散著,臉上帶著絲絲紅暈,眉頭微皺,睡的正香。
襲人便過去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口中輕輕喚著,「二爺,醒醒吧,該起了。」
只喚了兩聲,寶玉便醒了過來,睜開惺忪的睡眼,看了看襲人,打了個哈欠,掀開被子便要起床,但他剛把被子掀開一半,便猛然又蓋了下去,面如土色,驚恐的看著襲人幾人。
晴雯眼尖,似乎看到在那被褥之下,隱約好像是件挺漂亮的衣服,正穿在寶玉的身上,便笑著上前一把將被掀開,口中調笑道:
「二爺身上什麼衣服不是我們準備的,這件怎麼好似不曾見過?」
襲人等人也便跟著笑,但隨著被褥的掀開,這笑聲便戛然而止了。
這衣服……擺明了是女式的!
而且,只看上面那些褶皺和髒污,便猜得到,剛才在這屋中發生了什麼!
四女同時倒吸了一口氣,臉色登時便慘白一片,只覺得雙腿發軟,全都癱倒在了地上。
寶玉猶自分不清輕重,還在那裡尷尬的發脾氣。
他一把將被褥奪回,蒙在身上,羞惱地叫道:
「看什麼看?」
「還不快快出去!」
四女此時都被嚇傻了,腦袋裡一片空白,哪裡能反應的過來。
寶玉又羞惱地叫了幾句,便發現了四女的異常,也顧不得自家害羞了,急忙從床上跳了下來,撲到襲人身邊,將她抱住,晃動著她的身體,口中驚慌叫道:
「好姐姐,你們這是怎地了?」
「可是犯病了麼?」
眼見四女目光呆滯,看著他身上的那件已經髒污了的華貴晚禮服,淚水滾滾而下,寶玉更加的慌了,單手捂著屁股,忍著疼,踩著高跟鞋便要往外跑出去找人。
四女心頭大駭,急忙撲上去將他拉住,口中哀求道:
「不能出去啊!」
「二爺,你這身兒是見不得人的啊!」
眼見四女如此,寶玉方知是自家這身衣服把她們給嚇到了,便尷尬地陪笑道:
「幾位好姐姐,不是我想穿這衣服,都是薛大哥慫恿,說既然那麼關心體貼姐姐妹妹們,便該將心比心、設身處地好好了解一下姐姐妹妹們的心思,所以……」
晴雯聽了,便叫罵起來。
「那姓薛的果然不是個東西!」
「早知道他存了這等詭譎的心思,便該把他亂棒打出去!」
襲人幾女也都氣得渾身發抖,跟著一併罵了起來。
「有這樣的兒子,那薛家之人,只怕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府里就不該讓這種人進來,就該早早的打發了出去,愛去哪裡就去哪裡!」
「不過便是有幾個臭錢罷了,到處顯擺,當初便該想到,他們存心不良才是!」
四女只覺得懷裡的那銀子分外的燙手,只覺得這是催命符一樣的東西。
寶玉悻悻然地聽她們罵人,心中反倒覺得自家把責任都丟到了薛大哥頭上非常不妥,內心中反而歉意更多了幾分。
但他本來就是個沒擔當的,眼見群雌粥粥,一個勁地聲討薛蟠,他也便不敢說話,等四女脾氣稍微小了點,他才陪笑哀求道:
「好姐姐,今兒這事兒可不能讓太太知道,否則太太非打死我不可!」
四女彼此對視了一眼,心中哀嘆,寶玉口中的打死,不過是個形容詞罷了,但若真讓王夫人知道了,她們四個才是真會被打死的那個!
襲人柔柔一嘆,將寶玉拉到床邊,推倒了便動手往下扒衣服。
「我的好二爺啊,這種事情,我們怎麼敢讓太太知道!」
「今天的事情,咱們都只當從未發生過,大家誰也不許提!」
「只求二爺你以後長點心吧,千萬莫要再這麼隨隨便便的便讓人給騙了啊!」
其他幾女也急忙上來幫手,七手八腳地把寶玉的服裝給換了,重新穿上了原本的衣服,又是一個翩翩公子哥兒。
晴雯把那換下來的衣物將那怪異鞋子一卷,便往外走,寶玉急忙開口將她叫住。
「誒,晴雯,你拿那衣服幹什麼去?」
「還能幹什麼?」晴雯眉毛一豎,怒叫道:「當然是找地方燒掉啊!」
「那個……」寶玉其實還是挺喜歡這件漂亮衣服的,但看到四女如此態度,他又不敢說,便只好又推到薛蟠頭上。
「這衣服和鞋子都是薛大哥拿過來的,還是洗好了還給他吧!」
「還什麼還!」晴雯便如同吃了槍藥一樣,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眼中的火焰恨不得直接把這衣服給點了。
「那姓薛的不是個好東西,以後二爺莫要再和他來往!」
寶玉被嗆了一句,悻悻然不敢反口,只好惋惜地看著晴雯將服裝鞋子都帶走燒了。
她們這邊折騰完之後,賈母那邊也賞完花了,便讓人過來傳消息,讓帶著寶玉過去一併吃飯。
四女急忙擦乾眼淚,把痕跡什麼的都抹乾淨,然後扶著寶玉,往後面去了。
及到了後面,跟眾人見了面,賈母便發現寶玉走路總叉著腿,便奇怪地問道:
「寶玉這是怎地了?」
寶玉便陪笑道:
「路上遇到塊冰,不小心摔了一下,讓老祖宗擔心了。」
王夫人聽了,便急忙上來噓寒問暖,又把襲人幾人罵了一通。
襲人幾人哪裡敢還嘴,乖乖的低頭認錯,把這件事給圓了過去。
再說展廿四,一夜風流之後,在三女服侍之下洗漱吃完早餐,便出了寧國府,坐車到了春風樓,宋大使早就已經在那裡等著了,見到展廿四進來,急忙笑著上前相迎。
「哈哈……展老爺來了,下官已久候多時,快請上座!」
展廿四也沒和他客氣,便大喇喇的坐到了主位上,笑道:
「說起來,日後我少不得還要多和宋大使打交道,還請宋大使日後多多關照才是。」
宋大使聽了,便喜笑顏開,一邊招呼人上酒菜,一邊客客氣氣地道:
「下官巴不得多和展老爺多多請益,就怕位卑職低,入不得展老爺的眼吶!」
「宋大使這話就客氣了,你是官,我是民,誰嫌棄誰啊?若是宋大使不嫌棄,日後咱們可以多多來往啊!」
宋大使聽了,就愈發的高興起來,上趕著一頓巴結。
兩人彼此都有意結交對方,自然是賓主盡歡,分外投契。
宋大使又叫了那唱曲兒的,把那琴瑟琵琶都彈奏起來,吹拉彈唱一番,好生熱絡。
正熱絡間,忽然外面門聲一響,挑簾進來一人,青衣小帽,一副管家打扮,面色倨傲,往那席前一站,半昂著頭,斜睨著展廿四道:
「你便是那河北來的展念嗣?」
展廿四見他來意不善,便停杯不飲,也不答話,只冷聲問道:
「我自在此待客,尊駕何人,突然闖入,有何貴幹?」
那管家便用鼻孔出氣道:
「既然你便是展念嗣,那便跟我走一趟吧,我家王爺要見你!」
王爺?
哪個王爺?
忠順親王,還是北靜王?
但不管是哪個,這個態度,都不是請客的態度。
展廿四把臉一沉,冷笑道:
「對不住了,我展某不過區區商賈,高攀不起什麼王爺,便不上趕著巴結了。」
那管事登時便把眼睛瞪大了,將雙手對著肩頭側上方一拱,吃驚道:
「我乃是來自忠順王府,我家王爺乃是忠順親王!」
那就更不去了!
只看這態度,這管事就跟叫奴才一樣,現在他這麼一招呼就過去了,那不就自貶身價嘛!
你看那話本裡面的書生,都要人三請五請才肯答應,而那一喚就來的,基本都是些雜魚。
雖然展廿四不是什麼書生、軍師,但也知道,現在是忠順親王找他,而不是他去上門求著忠順親王辦事,犯不著卑躬屈膝。
至於忠順親王會不會因此就暗中作梗,在今上面前給他穿小鞋。
展廿四倒不是很在乎。
他現在確實是一心想要靠攏今上,各種表明自家態度,但若這邊不接納,他轉頭便投了太上一方,跟四王八公混跡一起,也未嘗不行啊!
雖然這邊都是些豬隊友,實在是帶不動,未來肯定是要分道揚鑣的,但借用他們如今依舊還未曾完全熄滅的影響力,壯大自身的力量,給自家提高身價,還是完全可以的。
政治這東西,哪裡有什麼仇怨,什麼立場之分,不過都是利益使然。
今天他是個小人物,今上那邊不覺得少了他有什麼損失,但日後等他成為豪商巨賈,銀子流水般的流入太上的錢包里,那把他這個上趕著想要投靠今上的人一把推開的忠順親王,只怕在今上面前就不太好說話了。
有道是,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他有求於人的是今上,而不是今上的弟弟忠順親王,這就完全沒必要委屈自己。
再者說了,實在不行,他還可以把原本的舊計劃拿出來,把榮國府洗劫了,將那些目標人物一鍋燴了,重新回去做山大王嘛!
當然,這只是想想,絕對不會付諸現實的,他可是良善君子來著,怎麼能做這種不偉光正的事情呢?
不過不管怎麼樣,他都不在乎這忠順親王的態度。
你以國士待我,我自然以生意金銀報之。
你視我如草芥,那誰認識你是誰啊!
展廿四慢條斯理地喝了杯酒,砸吧砸吧嘴,道:
「不如二鍋頭好喝。」
「忠順親王的大名我自然是知曉的,但我剛才說過了,展某不過是個普通商賈,高攀不起王爺,便不去拜見了吧!」
「你……你好膽!」
那管事氣得臉都青了,伸出手來,戟指著展廿四,一個勁兒的哆嗦。
旁邊的宋大使如今也聽明白了,忽然便後悔了起來,覺得自己應該是什麼地方搞錯了,雖然給自家打招呼的人是忠順王府的,但只怕這位展老爺後面的人並不是忠順親王。
那旁邊的歌女樂姬等人,更是早都把歌舞給停了,嚇得直往角落裡藏,生怕一會兒打起來濺她們一身血。
展廿四左右看看,把酒杯往桌子上一丟,撇撇嘴道:
「好好的酒宴,愣是被不速之客給攪合了,真是掃興!」
說完之後,展廿四起身便走,那宋大使如今心頭驚疑不定,也不上前相送,只在旁觀望聲色。
那個管事眼見展廿四如此不開眼,頓時大怒,對著外面一揮手。
「來人吶,把這廝給王爺帶回去!」
一群人呼啦一下子就涌了進來,上前便要拿人,展廿四也不慣著他們,抬起腳來,對準那管事便是當胸一腳。
那管事已經多年不曾見到有人敢招惹他的,根本就沒想到展廿四敢反抗,這一腳正踢在胸口上,轟的一下,便撞破了窗戶,被踹飛了出去,直摔到了大街上。
展廿四下手有分寸,知道這樓層也不高,摔不死。
但那管事腿摔傷了,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來。
這春風樓也是京里有名的酒樓,能到這裡來消費的人,向來是非富即貴,沒一個是窮鬼。
這京里別的不多,就是各種貴人多。
不但多,而且閒。
這春風樓里平素為了爭風吃醋,喝酒鬥毆的事情,向來就沒少過,所以過往行人也都不以為奇,反而笑嘻嘻地圍在外面,在那裡看熱鬧。
便是那酒樓里其他的客人,也都探出頭來,互相打聽,這又是哪家的貴人和誰家的衙內打起來了。
然後就見這二樓雅間裡面,一條條人影被丟了出來。
每出來一個人,外面看熱鬧的就跟著鼓掌叫一聲好,直叫了十一二聲好後,才算消停了下來。
有那頭面熟的,就認出了那些人是忠順王府里的下人,這大家彼此互相一傳,頓時所有人都知道了。
雖然不知道另一方動手的是誰,但打狗還得看主人呢,這事兒只怕沒法善了,眾人就愈發的熱切了。
反正沾不到他們身上,看熱鬧不怕事兒大。
等展廿四大搖大擺地從酒樓里出來,踩著地上那些下人的身體,上車走人了,眾人才意識到,剛才出來的那個年輕人便是這熱鬧的另外一方。
展廿四這邊車走了,但酒樓這邊卻熱鬧了起來,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地互相八卦著。
「那後生是誰,有誰認得嗎?」
「看著眼生,該不會是外地來的吧?」
「樓里就他一個人出來,這小子挺能打啊,該不會是哪家國公府上的人吧?」
「你可拉倒吧,那幾個國公家的公子都養廢了,你讓他們玩女人行,讓他們打架,呵呵……」
展廿四這些天也算是在京中小有名氣,很快就被人給認出來了。
「那是河北來的,展念嗣展老爺,榮國府的姻親,最近京中最出名的大傻子,上趕著交酒稅的那個。」
「你懂什麼?他那可不是傻,他那是……呵呵……」
這人話說了一半,又噎回去了,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頓時吸引了一大幫人熱情相邀。
「怎麼個意思?老哥這是有內幕消息啊,一併過來喝兩杯聊聊唄?」
這人推拒客套了幾句,便搬到了隔壁的桌子上,兩個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起來,然後就有更多的人過來湊熱鬧,最後越聚越多,一大群人都坐一塊了。
這京中不是沒有聰明人,尤其是旁觀者清,很多官員權貴只要有心,都能看出來或打聽出來展廿四的那點小心思,但大家立場各異,誰也不會胡亂插手。
哪怕是原本就是四王八公一系的人,也不方便去阻止展廿四,畢竟……他們自己也是一路貨色,都在首鼠兩端。
但他們心裡惦記著想要兩邊下注,卻並不情願讓別人也一樣兩邊下注,因為這樣就顯不出他們的重要了。
如果大家都在向今上示好,那就相當於大家都沒有示好。
只有大家都不向今上示好,而他們家向今上示好,那才能最得到今上的看重,未來更有保障。
所以,如果找不到機會也就罷了,若是找到了機會,能夠把其他人從這條船上踹下去,只留自家在這條船上,那才最好呢!
如今見到這展老爺把忠順親王家的下人給打了,頓時有一些人便動了心思,紛紛結帳告辭先走了,把這個消息帶回去,看能不能從中漁利,或者乾脆便把展念嗣這個新近想要上船的,給踢下去。
展廿四對於他們這些人背地裡的那些算計一無所知,他離開了春風樓後,便直接殺奔寧國府了。
打人的時候自然是痛快,但得能平事兒,這才算本事,否則那就是個莽夫。
他平事兒的手段,當然就是找自家的通家之好,異父異母的親生兄弟,珍大哥了!
別看紅樓夢原書里,忠順親王派了個長史到榮國府,便讓賈政戰戰兢兢的,但那是四五年後的事情了,那時榮國府已經頹勢盡顯了,實在是不敢招惹忠順親王。
但現在的寧榮二府,依舊還虎死不倒架,還能撐個幾年呢。
去年林如海一封書信,賈政便能讓那賈雨村復職,而且還是超拔升官,直接便成了應天府的知府,便可見端地。
國人的人脈關係相當複雜,真不是看一個人的官職大小來判定這個家族的興衰的,得看影響力。
不知有多少在野大賢、布衣卿相,身上半點官職都無,卻可以臧否國政,影響大計。
東林黨領袖水太涼,便不是什麼高官顯貴,更不是朝中閣老,但卻在朝中一言九鼎,人人尊重。
在原書當中,後來可卿死了,舉喪七七四十九天,出殯之時,來的那些賓客,四王八公都到了,將寧國府的影響力展現的淋漓盡致。
但等兩府衰敗之後,賈敬的死,便只能是尤氏姐妹來理喪了,那些貴人賓客究竟有沒有來,卻不曾提及。
此時的寧國府應該是最後的餘暉了,但因多了展廿四這麼一個「仗義」的兄弟,最近的寧榮兩府賓客雲集,看起來便似乎又要浴火重生了一般。
雖然這些賓客全是女眷,但這人脈與男女無關,好用就行。
而且珍大哥還有個好處,那就是拿錢辦事!
只要給足了銀子,他真給你辦事!
如果是大的麻煩,關係到朝政方面的事情,或許賈珍也搞不定,但不過是打了忠順親王的一個管家,人還沒死,他肯定擺得平。
政治麼,不過就是利益交換罷了。
一個勁記仇,總想著發泄私怨的人,做不到這麼高的位置。
而解決問題的關鍵,就是在於需要展廿四掏多少銀子來餵飽珍大哥的問題了。
而對展廿四來說,只要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就根本不是問題!
展廿四乘著車,慢悠悠地來到了寧國府,直接登堂入室,找到了賈珍,開門見山道:
「小弟今日在那春風樓里與那宣課司的稅官宋大使吃酒,與人發生衝突,將人打了。」
「事後才知,那被打的十幾人均是忠順親王府上的管事下人。」
「珍大哥也知,小弟不過是個商人,哪裡招惹的起忠順親王,故此來找珍大哥幫忙,從中斡旋一二,賠些傷藥費給那些人便是。」
展廿四故意只提了那管事和下人的身份,卻不曾說他們是代替忠順親王來「請」人的。
這做人的底線得靈活,該耍賴皮的時候,就不能承認。
不知道這些人身份的話,他打的就是忠順親王府上的普通下人,知道了還打,那打的就是忠順親王的臉了。
這價格不一樣啊!
現場的人證就是那宋大使和一眾歌女,誰敢多嘴?
反正他咬死了就不認,就算忠順親王知道他在耍賴,又能怎樣?
上流社會大家不都這樣麼!
面子都是別人給的,卻都是自己丟的。
展老爺自承招惹不起忠順親王,請了夠分量的中間人從中斡旋,該出銀子就出銀子,把禮數做足了。
接下來就是一個最簡單的衡量問題,那就是他家奴才的腿,和寧國府賈家的面子,哪個更重要的問題。
按國人的規矩,台階遞到忠順親王腳下了,面子給他了,他若非糾纏,說展老爺就是知道了身份之後才打的,把自家的面子也拿到秤上稱,那就是忠順親王自己丟的面子,可怪不得人家展老爺!
到時鬧翻了,中間人肯定站在既給面子又給銀子的那方說話。
展老爺明白這個道理,賈珍肯定也是明白的,當即便哈哈一笑,不以為然道:
「我當是什麼事情呢!」
「不過是個管事罷了,回頭你備一份厚禮,我讓賴二給送過去,把這個誤會給說開就是了。」
展老爺便笑道:
「如此便有勞珍大哥了。」
「有道是一事不煩二主,這禮物選擇方面,就也拜託珍大哥幫忙一併辦了,回頭需要多少銀兩,讓賴管家找我結算便是。」
賈珍聽完之後,也是眉開眼笑。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
展老爺知道珍大哥肯定會從中上下其手,賈珍也知道這是展老弟故意給他提供上下其手的機會,用來表示辦事的感謝。
整個過程雙方彼此心照不宣,誰也不把話說出口,突出就是一個默契。
大家誰也不提錢,跟外人說起來,那就是兄弟之間情深義重,彼此信任有加。
就算事後有人把事情拆穿了,那也是賴二那個黑心肝的傢伙乾的,與大老爺沒有任何關係。
賈珍不會認,展老爺也不會認。
旁邊的賴二也聽的是眉開眼笑,因為這事兒肯定不可能是大老爺自家親自去辦,必定是要經他的手。
那就代表著大老爺吃大頭,他可以吃小頭,而展老爺這麼大方,他能落袋的銀兩絕對少不了。
展老爺兩人一輪PY交易,順利達成,便又勾肩搭背地去喝起酒來了。
正喝著的時候,突然外面賴二進來傳消息,「老爺,北靜王來訪。」
「嗯?」
賈珍聽完便是一愣,他和北靜王雖然是世交,都是四王八公一員,但賈家如今連國公的爵位都守不住了,降等傳襲至今,已經與北靜王水家門第相差甚遠了。
到了賈珍這一輩,兩家已是交往不深,不過便是同一陣營的關係罷了。
如今不年不節的,北靜王突然來訪,而且是親身前來,那卻是稀罕事了。
他想了一下,便放下酒杯站起身來,「展老弟,咱們一併出去迎接一下,順便也介紹你認識一下北靜王爺。」
展廿四對這北靜王也非常好奇,於是便跟著起身出了天香樓,到了寧國府門前,將正門大開,出來迎接。
只見一頂八抬大轎坐落在府門前的大道上,旁邊轎夫、護衛齊全,均是一身皂衣,精神又齊整。
那大轎又寬又闊,四平八穩,青色綢緞簾幕已經撩開,掛在轎門旁的銅鉤上,內中坐著一人,年未弱冠,頭上戴著潔白簪纓銀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繫著碧玉紅鞓帶,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麗人物。
賈珍急忙快步迎上,恭謹見禮,這北靜王水溶也著實性情謙和,笑著從轎中走出,伸手相扶。
「你我兩家乃是世交,世翁何必如此客套。」
雙方客套了幾句之後,賈珍便將水溶請入府中,在寧府正廳坐了奉茶。
水溶坐下後,卻轉過頭來,笑著問展廿四:
「這位想必便是近來在京中聲名鵲起的展念嗣展老爺了罷。」
展廿四心頭一動,這水溶原文之中不曾有太多戲份,只是有過一些拉攏賈家的情節,如今卻跑來寧國府,難不成是衝著自己來的?
當下便笑著應道:
「不敢當老爺之稱,不過是商賈之流罷了,王爺直接喚我名字便好。」
水溶聽完,便也笑了起來。
「這商賈雖是四民之末,但卻也是天下生民不可或缺的一行,展老爺且莫自輕自賤。」
得嘞,果然是衝著自己來的!
若是往日也便罷了,今日已經得罪了忠順親王,切不可再得罪了這北靜王了。
展廿四便加起小心,笑呵呵地陪著水溶在那裡聊天,雲山霧罩的編造一些行商見聞在那裡胡扯,憑藉著網絡灌水經驗把北靜王說的一愣一愣的,進而悠然神往起來。
「有道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念嗣你走南闖北,果然是見多識廣。」
「若小王不是爵位在身,不可隨意離京,真想也到各處去多走走看看,見識見識這大好河山。」
展廿四便捧著他,誇讚道:
「王爺乃國朝棟樑,身負陛下厚望,為百官楷模,百萬百姓衣食所系,肩負重任,難免要有所取捨。」
「其實這外面的景色看多了,就發現也不過如此,基本上也都是在書本上寫過了的,王爺多看些遊記,其實也差不多的。」
本來這就是他隨便糊弄水溶的客套話,誰知水溶居然便笑著順勢向他發出了邀請。
「有道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終究及不上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
「小王平日裡難得能知道一些外界的風土人情,念嗣若是平日裡無事,不妨常來府上坐坐,閒聊幾句,給小王講講這外界的景物。」
「小王也知念嗣日常生意興隆,陪小王閒聊也難免會耽誤生意,自會有所補償。」
「以後展家的生意,完全可以掛北靜王府的牌子,可以免稅。」
同樣是拉攏人,但這北靜王水溶的做派,可比那忠順親王要強多了。
他明顯是知道了今日展廿四和忠順親王的衝突,才過來拉攏的,但是言談舉止之中,卻一句不提忠順親王的事情,而且處處留有餘地,就算被展廿四拒絕了,外人也只會認為是展廿四不識抬舉,絲毫不會有損他的名望。
若不是那忠順親王后面站了一顆參天大樹,這北靜王能把那忠順親王碾的渣渣都不剩。
現在的情況就很明顯了。
之前展廿四主動向朝廷交稅,那是為了向今上表態。
當時四王八公這邊沒有任何動作,因為他們很清楚,越是逼迫別人,只怕越會把人往對面推。
但現在展廿四和忠順親王一起衝突,北靜王就親來了。
展廿四當然不會蠢到,以為自己現在已經真那麼重要,值得北靜王親自過來拉攏。
他就算搞出了一些賺錢的生意,依舊不過是個商人。
編織出的那張京城權貴家後院的人脈網,也不過便是讓他被高看一眼而已。
北靜王親來,是因為他最能夠代表四王八公整體的態度。
現在北靜王,或者四王八公家族的目的,也是為了讓他表態。
各家權貴需要的,是讓那些觀望著展廿四這「稅金媚上」的法子行不行得通的人,都徹底打消這個念頭。
這是群體意志,一旦決定了,就算是賈珍也不能違背,否則就是自絕於權貴圈。
賈珍確實是個紈絝子弟,但耳濡目染,對於權謀這些東西,有可能不精通,但不可能不懂的。
所以賈珍從剛才開始,就坐在一邊默默喝茶,一句話都不說,連眼皮都不抬,一個眼色都不給,全憑展廿四自己做決定。
什麼展賢弟?
大家不熟!
好在展廿四聽完之後,根本便沒猶豫,哈哈大笑道:
「這可真巧了!」
「其實我還真有門大生意,但是僅憑寧榮兩府,只怕還做不起來。」
「若是能夠假借北靜王的名頭,說不得便能嘗試一番了。」
水溶聽完之後,也便笑了起來,湊趣道:
「人人都知念嗣你向來能夠點石成金,慣會帶人發財,若真箇有發財的門路,只怕四王八公之家個個都想參上一股吶!」
展廿四雙掌一拍,讚嘆道:
「那可就實在太好了,這門生意參與的人是越多越好,我只嫌少,不嫌多。」
「我這門生意首先得在城外有一塊非常大的平整地面,方圓要有數里大小才行。」
「除了土地之外,還需要有客棧、茶樓、酒肆、賭場、青樓、妓館……等一系列的所在。」
「我要在這塊地盤上,各種吃喝玩樂的東西,應有盡有,讓人只要帶著銀子進來,就可以一直住在這裡,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根本就不需要離開,一直到把銀子花光為止。」
「這就需要大量的金銀和人脈支持,否則絕對是做不出來的。」
「當然了,這門生意不用一次性到位,可以一步一步來,各家可以先投入一部分,等見到成效了,再繼續投入。」
說完之後,展廿四對著水溶一挑眉,拱拱手,笑嘻嘻地道:
「王爺,那便拜託您給牽個線,讓四王八公都一塊占一份子唄!」
水溶原本以為這是展廿四在說笑,可見展廿四的表情,以及聽他口中言之鑿鑿的內容,又似乎是來真的,便有些猶豫了起來。
四王八公的人其實更在意官場上的人,對於商人其實本質上還是鄙視的。
賈珍若不是寧國府衰敗的太快,也不會把錢當回事。
因為國朝向來如此,有權就不怕沒錢,自然會有人主動把錢送上來的。
便是那薛家當年作為皇商,還不是借用了朝廷的名頭才做的那般大的麼?
若沒有太上在後面撐腰,薛家也不過便是一普通商人罷了。
所謂的商人,不過便是倒買倒賣,能做出什麼花來?
這展念嗣確實比那薛家的人強點,人也機靈,但連個功名都沒有,上限也就那麼回事兒。
如今需要他做個千金的馬骨,表明一個權貴集團的態度給有心人看,所以給他些好處倒也沒什麼,但他如今要這許多支持,那就不合適了。
想到這裡,水溶的笑容就有些淡了,只搪塞道:
「若有這般好的生意,那大家肯定都很踴躍,回頭我得空了,便和其他幾家聊聊,有消息後,便請念嗣一併前來商議。」
展廿四一見他連細節都不問一下,便知道是在搪塞,也便哈哈笑著答應了下來,心中卻暗自感嘆,這群人見小利而忘命,謀大利而惜身,怪不得不成器呢!
這北靜王水溶看著是個寬厚和氣的,但其實心中的傲慢比賈珍尤甚,只需一接觸便知道了,這不過是自幼培養出來的公侯家族的虛偽氣度罷了。
接下來兩人又說了些閒話,水溶便告辭離開了。
又過了幾日,又到了糧店交稅的日子,那宋大使帶著稅丁,再次來到展家糧店門前。
雖然那日在春風樓發生了些意外,但他回去後一直在關注那次事件的後續進展,結果發現,幾天下來一切雲淡風輕,好像那事兒就這麼完了,沒有半點波瀾。
宋大使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至少有一件事情他搞明白了,那就是,這位展老爺來頭不小,不管背後是誰,反正他都惹不起。
所以這次他又借著來收稅的機會,想要再見展老爺一面,為當日之事道歉,順便再邀請展老爺去春風樓飲酒。
他看得出來,展老爺其實也是想和他交往的,這就是他的機會,不容錯過啊!
這等大腿若是不抱,日後他能後悔一輩子!
可誰想到,風水輪流轉,如今的情況已經變了。
進了店鋪之後,宋大使便見到那展老爺的管家楊有恭在店中坐著,便急忙笑呵呵地過去打招呼。
「誒呦,原來是楊管事,不知道展老爺可在店中?」
「下官又來收稅了,保證嚴格按照規矩辦事,一文不多收,也一文不少收。」
原本這都是這幾個月曆來的慣例,可誰想到對面的楊有恭忽然面色一板,用手一指那店面門旁豎著的旗子,冷聲喝道:
「你給我看清楚了!」
「那是北靜王府的旗子,以後這家店掛在北靜王府的名下,按律可以免稅!」
宋大使茫然地扭頭去看,果然見到一個巴掌大的小旗子隱藏在門后角落里,上面繡著北靜王府的標誌。
只是這旗子也藏的忒隱蔽了些,不被楊有恭指點,他根本就看不到。
「這個……以前不是……」
宋大使嘴唇囁嚅著,感覺到有些糊塗,不知道一直熱衷於交稅的展老爺,怎麼突然就變卦了呢?
前幾天的酒稅,那麼多銀子,你都交了,結果到了今天,這糧店的稅,不過也就幾兩銀子的事兒,怎麼反而不肯交了呢?
「以前是以前,以後是以後!」
楊有恭得了展廿四的吩咐,便拿出了氣焰囂張的勁兒,大手一揮,吩咐道:
「來呀,把這群傢伙給我亂棒打了出去!」
一眾夥計便抄起扁擔,上前便打。
可笑的是,宋大使等人雖然是官差,被人毆打卻不敢還手,當即被一頓亂棍打了出去,摔倒在街面上,七倒八歪,狼狽不堪,被外面街上的行人見了,又是好一頓嘲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