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兄弟之間
在北大營,苟雄直接待了一天,一直到傍晚時分,與將士共同進食之後,方才回城。
逕往將軍府復命,並不是很意外的事情,苟政依舊在堂間處置公務。
苟氏集團中,最難整的就是軍務,想要將一干驕兵悍將打造成一支真正有追求、講紀律的軍隊,任重而道遠。但軍隊畢竟有其特殊性,有一些基本的法則公約在,只要看開些,問題總歸是不大的。
相比之下,還是民政事務,更加繁瑣細碎,也更消磨精力。如今,零零總總加起來,依附苟氏集團的民眾,已達六萬餘口,雖然質量不太行,婦孺不足,老弱甚多,但終究是一筆可觀的財富。
僅安邑周邊,就安置了四萬多人,而讓苟政始終憂懷的是,如何把這麼多人養活,熬過冬春,支撐到來年夏收。苟政在一些將校眼中的吝嗇,又何嘗不是被現實情況所逼。
考慮到西進關中戰略的前提下,要養活這麼多人,壓力自然陡增。以至於,
每日收到那些因為意外、凍餓、疾病而死的百姓報告,都有一種「又省」了一筆口糧的慶幸感。
因此,衣食問題,恐怕是很長一段時間內,苟政與苟氏集團所面臨的首要之務。
比之更困難的,是如何解決這兩大難題,以及衍生出的一系列民政事務。旁的不提,幾萬人是不能白養的,如何將男女老少的勞力安排妥善,使其為苟氏集團發光發熱,就是一個極其複雜的問題。
以苟氏集團當前的組織能力,管理水平是很低的,效果也不可能太好。值得慶幸的是,苟政獲得了郭毅為首的一千河東士人職吏支持,這些人口又容易驅使,畢竟他們生存起點很低,要求也實在不高。
再加上幾個月的磨合,苟政對部屬民眾的要求也徹底降下來,一些不切實際的考慮徹底拋除,選擇以一種粗放卻更實用辦法來進行管理。
如此,在郭毅等人的輔助之下,苟氏集團那脆弱的民政系統,方才緩慢有序地運轉起來,就像一架雜牌組裝的老舊機器,噪聲大,抖動厲害,故障率高,但至少能運轉,能形成一定生產力。
剛拿下河東的時候,苟政曾將附眾分為四大屯營,置於安邑、猗氏、鹽池周遭,屯田起廬,生產勞作。到如今,隨著吸附的人口增多,苟氏集團已擁有十座屯營,除了安邑大本營外,其餘分置諸縣。
而苟政的管理,就是將管轄權完全下放,他只需根據自己的戰略藍圖以及苟軍需求,向各屯騎校尉下令任務,限定日期,同時檢察把握進程,驗收成果。
這樣的管理模式,自然是問題重重,自上而下,全方面的。比如,管理人才不足,可信之人更少,反饋機制低效,監管困難,任務上傳下達滯澀,以及問題最多、最嚴重的屯營內部的弊病。
然而,這已經是苟政結合當前形勢與條件,想出的最簡省高效的辦法了。因陋就簡這個詞,已經快成苟政的口頭禪了。
在這樣的模式下,換裝的軍服被各屯營按時交上來了,河裡的魚,山林的野菜,取暖的柴火,更是一車一車地往安邑及軍營運開墾的農田也各自經營照看著.:
到如今,苟氏集團的運轉模式,除了戰爭掠奪之外,更為主要的,還是對治下屬民的壓榨。但是,不壓榨他們,物料如何備,軍隊如何發展,黑暗的路又如何繼續往下走。
比在羯趙統治下進步的是,苟政不允許對屯民隨意打殺,下達的任務都是經過綜合權衡考量的,不會逼得家破人亡、自掛南枝,不會大夥連活下去的希望都看不到。
苟軍的節儉,是自苟政以下開始的,他必須得以身作則,哪怕每日保持著高強度的工作,吃食也很簡單,一張餅,一碗粥,即可。
也是每每見到這樣的情景,看著苟政埋頭於案的認真姿態,苟雄心中的那些彆扭,都不知不覺地消散了一大半。不管如何,自家三郎,的確在嘔心瀝血地將家族與部曲的前途未來扛起。
(請記住𝟣𝟢𝟣𝗄𝖺𝗇.𝖼𝗈𝗆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二兄,坐!」寒夜下的府堂,只點著零星幾盞燈,但光線還算明亮,把苟政照成了一張陰陽臉。
「可曾進晚食?」苟政起身,給苟雄倒了碗清水。
苟雄落座,順手接過,應道:「已在軍中與將士同食。」
「北大營檢閱情況如何?」苟政輕聲問道。
聞問,苟雄抬頭看著苟政,以一種嚴肅的口吻,道:「不甚好!」
苟政見狀,端著水壺手頓了下,也回身落座,與苟雄對視了眼,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說道:「二兄請講!」
苟雄醞釀了一下,說道:「將士們軍心士氣,目前還算穩定,最大的問題,
在於訓練。如今各營,七八日才出一次操,訓練也只能維持基本操練,草草了事,不敢盡力。
我問眾將,眾將皆言,軍糧供饋不足,將士乏力,難以訓練!"
說到這兒,苟雄抬眼看了苟政一下,見他眉頭緊,又沉聲繼續道:「這樣下去可不行,即便眾將能夠安撫士心,將士能夠堅持忍耐,但長此以往,難免軍心浮動。
即便這些問題都能克服,將士怠於訓練,戰力必然下滑,待到來年,只怕軍隊也廢了。屆時,休提西進關中,能否守住河東,打消周遭勢力的題,都是問題!」
苟雄語氣嚴肅,苟政的表情也不輕鬆,眼神中儘是思考之意,微微頷首,
道:「三五日不訓練,人就懈怠了,湟論七八日。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軍隊是我們的根本,不能在這樣根本的事情上疏忽!看來,還是我想當然了,再節省,也不能從軍隊身上想辦法啊!」
聽苟政這麼說,顯然是認可自己的說法了,苟雄的形容緩和了些,嘆了口氣,說道:「元直,我知道物資短缺,供饋不足,上上下下那麼多張嘴,嗷待哺。但是,還請思索些對策,考慮些辦法,看能否從哪裡再擠出些軍糧!」
對此,苟政沉默了,不過他的沉默,不是拒絕,而是在認真思考對策。良久,深吸一口氣,抬指道:「這樣,南北大營,在每日供給口糧的基礎上,再專門劃撥出一批糧食,用作日常訓練。
不說日日勤加苦練,三日一次『大』練,總要保證。至於糧食,我設法籌措安排!」
「如此,亦可!」苟雄當即附和道。如此,他的目標也算達成了。
「對了,還有一事!」苟雄的表情輕鬆了些,又道。
「二兄但說無妨!」苟政表示道。
「今日在營中,我觀將士訓練乏力,士氣不足,特地組織了一場比武.....:」苟雄簡單地將白日北大營比武的情況描述了一遍,並將他關於「比武-
提拔」的考慮匯報。
「這樣的活動,很有意義,既可簡拔勇土,亦可激勵士氣,在無戰事時,的確是治軍的一道良方!」苟政點頭認可道:「今後,待我們處境改善了,無戰事之時,可以作為日常大練活動地。至於眼下嘛,可以擇期舉辦!"
「今日比武,只是閒起一念,沒有仔細籌備,過程與場面,都顯得粗糙!」苟雄又道:「關於比武的規程與優勝獎勵,恐怕需元直你的思謀一番!」
對此,苟政當即表示道:「此事既是二兄提出,就當由二兄先行擬出一條辦法,如有疑異,我們再商量!」
「諾!」對此,苟雄沒有再多說什麼,平靜地應道。
「天色不早了,二兄也辛苦了,如無他事,就先回去歇息吧!」苟政說道。
知會完後,苟政又埋頭於案,拿著一些竹片,在那裡費勁地閱覽著。如今的將軍府辦公,由於紙張稀少,就只能雜以竹簡替代,很多事務包括倉儲財貨記錄,都是簡明扼要地寫在竹片上。
在柳氏堡收納的記室楊間,到任之後,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幫苟政把下邊呈上的「竹文」整理排序,以便苟政審閱、察問。所幸,如今苟氏集團的體量還不大,很多時候,都可以直接找人,問對處置。
此時,看著不知因為何情何事,又起眉頭的苟政,苟雄心頭泛起了些莫名的酸楚,出言喚道:「元直!」
苟政聞聲抬頭,平和地看著苟雄:「二兄還有何事?」
苟雄抬了下手,以一種關懷的語氣道:「你也不要操勞了,保重身體!」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苟政甚至都愣了,待注意到苟雄那認真的眼神,反應過來,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多謝二兄,我知道!」
「元直,我們一定能打進關中,打回略陽!」在鄭重一拜,說出一番鏗鏘有力的誓言之後,苟雄轉身離開了。
在此刻,苟政於恍惚之間,意識到了一件他早習以為常的事情。苟氏集團發展壯大至如今,很多人都變了,數他得最多。
然而,唯有二兄苟雄,依舊光明磊落,坦蕩真誠,那對家族的熱忱、對兄弟的悌義,從來沒有改變過。
懷著一個並不輕鬆的心情,苟雄回到了自己的建威將軍府。實則也沒多遠,
就隔著一片官厝,以方便苟雄隨時來見,他們兄弟交流。
而回府之後,就收到了一則消息,親兵匯報,苟旦正在府中等候。聞之,苟雄的心情不由好轉許多,畢竟是老弟兄,對自家族部,苟雄保持著同大兄苟勝一般的親近與關懷。
府堂間,抓耳的鼾聲,起伏不定,苟旦這廝,大抵是等得無聊,直接躺在客席上睡著了,閒適的動作,自如的姿態,嘴角甚至還流有一絲哈喇子.....,
苟雄上得堂來,見到苟旦這副模樣,不由一樂,快步上前,照著他的大腿就端了一腳。
「誰!」苟旦一驚,邃然而起,手直接搭上腰間刀柄,半拔而出,怒喝一聲。
「怎麼,你還想同我動手?」見其反應,苟雄厲色道。
聽到苟雄的聲音,苟旦趕忙抬手搓了搓眼睛,搓掉了一些眼屎,待看清苟雄的模樣,又迅速把嘴角的涎水抹掉,方才笑呵呵應道:「末將哪裡敢?何況,兩個末將,也不是二將軍對手!」
苟雄笑了笑,至主席上落座,看著風塵之色未解的苟旦,問道:「何時回安邑的?」
苟旦此前,一直領軍駐守在汾陰縣,由於薛氏在那裡,苟政十分重視。
苟旦應道:「午後便至,本想上將軍府上討碗飯吃,沒曾想二將軍前去檢閱北大營了,因而一直等著。許久未見二將軍,末將此番帶了一壇陳釀回來,當與二將軍共飲.....
+
「你又縱容部下,搶掠百姓了?」苟雄眉毛微揚。
「都是些乞活小民,食不足,寢不暖,有何可搶!」苟旦一副坦然的模樣:「這壇酒,是我向汾陰薛氏討的。那薛氏家主薛強,還寫了一封信,托我帶給主公。我堂堂大將,替他送信,要一些回報,應當不違軍紀吧!」
說著,苟旦還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問苟雄道:「二將軍,你要不要看看此信,也不知那薛強向主公說了些什麼.....
2
然而,苟旦臉上還掛著「獻寶」的得意,苟雄的臉色已經徹底陰沉下來,凝聲問道:「你此番回安邑,還未去拜見主公?」
察覺到苟雄語氣之不善,苟旦愣了,下意識回道:「還未及前往一一「半日的時間,你給我未及前往?」苟雄冷冷道。
不待其回答,苟雄拍案而起,怒責道:「你大膽!你眼裡還有沒有主公?還有沒有上下尊卑!作為族部,不尊家長,身為將校,不敬主帥,這犯忌亂矩的事,你焉敢一犯再犯?
我看就是砍了你,你也不冤!」
苟旦直接被苟雄罵懵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受到苟雄如此嚴厲的斥責,本能的跪下,一時間口拙難言:「二,二,二將軍,末將我.
「我已經提醒過爾等很多次,元直是家主,是將帥,必須尊奉,讓爾等好自為之。但現在看來,你是絲毫沒有把我的話當真!」苟雄冷冷道,眼神、臉色都不帶絲毫感情。
苟旦也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用力地磕頭道:「二將軍息怒,末將知罪了!末將起誓,這是最後一次,自今而後,絕不敢不敬主公,還乞饒過...:
苟雄一時間沒有接話,只是寒著張臉,默默地審視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方才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立刻給我滾去將軍府,述職拜見!
還有,將此間事,如實稟報,我不處罰你,請主公治你的罪過!」"
「二將軍。
「還需我重複一遍?」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