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父與女
宴會已經結束很久了,賓客散去,留下的餐盤酒器也僕人們清掃乾淨了。
虛掩的房間裡傳出了女人的嬌笑聲。
「好癢呀,達米安哥哥。"
少女臉上滿是紅暈,用酥軟到了極點的語氣向眼前這個對她上下起手的青年訴說著情意,少女主動環住了達米安的脖子,順勢便和他倒在了床上,任由他將臉埋進了自己的兔子裡。
作為親王弗里曼的小女兒,她從小就明白了想要的東西就要靠自己來爭取。
當她見證了宴會上的一幕時,便知道自己的機會來臨了。
她在賓客散去後留了下來,找到了悶悶不樂的二皇子殿下,輕聲安慰著他,訴說著自己對於他的崇拜和愛慕,兩人又喝了許多酒,直到現在,
就在兩人即將更進一步時,一臉怒容的婦人推開了房門。
「達米安,你出來。」
見狀,少女臉色一僵,她連忙慌亂地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來者行禮,「王后陛下!」
在王后威嚴的審視下,緊了緊身上的禮裙,邁著小碎步低頭離開。
滿身酒氣,渾渾噩噩的達米安滿臉不悅地撐起身子,用散漫的態度回應道,「什麼事,母后?」
「你要和艾薇訂下婚約這件事為什麼不事先和我商量?」
「難道您不贊同麼?」
達米安不答反問,「您當初不也是這樣嫁給父王的麼?」
「你一一!
王后難以置信地凝視著達米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對於這個兒子,她失望透頂,其他王位的繼承者們拒絕向教廷妥協,唯獨達米安,從一開始就接受了教皇拋出的橄欖枝,而現在,他又要單方面地與艾薇訂下婚約。
「你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達米安不想再聽見任何嶗叨不耐煩地說道,「我會處理好所有事,您就安享晚年吧。」
他向王后行禮,當著她的面追了出去。
樓梯處傳來的聲響讓她手腳發涼。
「?達米安哥哥,這樣不好吧?王后她一一「母后已經同意了,你跟我來。」
「真的嗎?王后她真的同意了?」
對話漸行漸遠,消失在了迴廊盡頭。
與此同時,瑪格麗特家族公館,當艾薇從秘密集會點回來時,那個挺拔的身影不出所料地站在一樓窗前,他背對著艾薇,望著窗外,卻又讓她能在第一時間看見。
僕人們都識趣地去了別館,把公館留給這許久未見的父女。
「父親。」
艾薇迎上前去,她能看出父親今天很不開心。
不過,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都處於水深火熱的狀態,她從來都不是乖乖女,格雷琴老師死後,
她與父親冷戰了許久,她希望家族能在導師入獄時對其施以援手,卻遭到了父親強硬的拒絕,從啟迪學社畢業後她便無視了家族的安排,獨自一人去了帝國邊境。
「你應該明白政治婚姻的含義。」
父親依舊是那一副冷峻的口吻,頭也不回地陳述著一個事實,「你可以不喜歡他,對他沒有情感,甚至那之後你可以有許多情人,但你得履行瑪格麗特家族繼承者的職責。」
「您指的是與王室通婚?
)
艾薇的脾氣也上來了,態度甚至可以用頂撞來形容,回到家裡的第一天,又免不了被說教一通,她當初負氣離家,也是不喜歡這裡的氛圍。
「不,是你該學會如何在帝都生存下去,與達米安訂下婚約是最簡單的方法。」
「按照這樣的道理,您當初也該如此不是麼?」
「是啊,艾薇,那是因為我要比你幸運得多,我有一個很好的姐姐。」
男人說道,「如果你要走上和我一樣的道路,就要做好付出更多代價的準備,你有這樣的決心麼?」
他轉過了身,這是艾薇回到帝都以來,第一次私下直面自己的父親,刀刻一般的臉上依舊沒有多餘的情感,在她的印象里,父親永遠都是一副相同的表情,哪怕——-是在用刀割開她最好的朋友身體的時候,那雙冰冷的眼睛裡也沒有片刻的遲疑。
「按照瑪格麗特家族的傳統,我本該生下兩個以上的嫡系血脈,從中挑選出最合適的繼承者,
但是你的母親,在生下你的當晚就離世了。」
「你是在控訴我讓你別無選擇麼?」
艾薇不甘示弱地直視對方,兩年前的她選擇了逃避,而現在,她直面自己作為瑪格麗特家族繼承者的命運。
「我從未後悔過。」
男人向她走來,他抬起手腕,一支帶著尖刺的纜繩從他手腕的下方延伸了出來,艾薇沒有後退半步,任由纜繩上的尖刺沒入她的後頸,「你需要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面對什麼。」
一時間,無數閃爍著的片段湧入了艾薇的腦海。
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到自己的母親,仿佛只要抬起手就能觸碰得到,在這之前,父親從不會向她提起他與母親的過往。
一位啟迪學社的畢業生,來自不起眼的商人家庭,與身份顯赫的瑪格麗特家族相比,渺小得猶如一粒沙塵。
王室不喜歡這樣的結合,而在某個晚上,父親與祖父之間,也產生過相同的對話,這會污染家族純淨的貴族血統。
王室為他準備了通婚人選,至於那個來自商人家庭的姑娘,她可以是情人,也可以為他生下私生子,這在帝都根本算不上什麼稀奇事,作為瑪格麗特家族未來的繼承者,他應當遵循帝國上流社會的規則。
而在後來幾十年來的每一天,他都在為當初的選擇付出代價。
在亨利六世的授意下,教廷向她施加了某種古老的術式。
「那似乎是禁止魔鬼誕生的抑制術,他們似乎認為只要我作為瑪格麗特家族唯一的繼承者,一旦無法生下子嗣,就只能向王室妥協,他們認定被平民污染的血脈無法繼承那些古老的知識。"
男人用冷漠的語氣說道,「我用了六年時間研究這種術式,找到了一種破咒的手段,但總的來說破解得並不完整,所以在生下你的當晚,殘留的術式被觸發了。」
但,這只是付出代價的開始。
「在後來的十年裡,我必須向他們證明你具有繼承瑪格麗特家族知識的才能。」
男人說道,「艾薇,當你以優秀畢業生的身份從啟迪學社畢業時,你的存在才得到了王室的認可,但仍有一些人對你的行為感到了擔憂,他們認為你繼承了一部分被污染的血脈,埋下了不安定的因子。"
艾薇在那些閃爍的片段中還看見了一些熟悉的人影。
「你的老師格雷琴,她被指控為邪神的信徒,參與了魔鬼的公社,為一個魔鬼的信徒辯護。「
「那是謊言!」
艾薇脫口道。
她已經了解到了真相,魔鬼的公社,指的便是紫羅蘭公社,所謂魔鬼的言論,不過是指出了教廷越來越龐大的權力,以及帝國許多腐朽的制度所帶來的負面影響,這才是邪神信徒越來越多的根本原因。
「但那會印證一些人的擔憂。」
這一次,艾薇沒有再辯駁。
她的後脖頸傳來強烈的刺痛感,這種疼痛一直延伸進了她的大腦,讓她變得有些恍惚,她似乎感受到有什麼東西源源不斷地被注入了她的大腦,陌生、熟悉,又讓她有些恐懼的的東西。
她仿佛成為了站在祭壇前的人,她正拿著手術刀,剖開了維奧拉的身體。
她逐漸理解了教廷選擇這些孩子的原因一一普通人無法在手術的過程中存活,只有那些天生能適應生命女神古老術法的軀體才能在祝福的加持下,度過那漫長的手術,接著,他們的身體會被改造成能量發生的裝置,用於向身體裡那些古老而又精密的機械提供能源。
在手術開始之前,他們的自我意識就會被聖言術消除,這是為了讓他們更好地履行作為聖歌隊的職責。
然後,艾薇看見自己切開了維奧拉的身體。
維奧拉認出了她,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她的父親,那是信任的眼神。
而這,只是改造的第一步。
在未來的某日,這些聖潔的,與古代科技相結合的軀體將迎來更神聖的洗禮,他們將作為迎接生命女神使者降臨的容器。
接著,便是由瑪格麗特先祖建造的,名為達克利摩之劍的戰爭兵器。
繼承者的血脈便是開啟它的鑰匙,這既是先祖留給他們的禮物,又是一份詛咒,因為從那一刻起,瑪格麗特家族的血脈,就成為了帝國的公有財產。
他們要不惜一切代價來確保瑪格麗特的忠誠,以及血脈的「純淨」。
在艾薇看來,「血統純淨」論毫無道理可言,沒有人能解釋為什麼與非王室成員通婚會污染血脈,但是自帝國建立之初,這就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所有人的共識。
「艾薇,你將成為迎接女神使者降臨的關鍵。」
疼痛感正在消逝,尖刺離開了艾薇的後頸,男人的臉色有些蒼白,語氣盡顯疲憊,似乎這種儀式消耗掉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但是,他們不會允許瑪格麗特家族的血脈再被污染一次了,現在,
我來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男人將冰冷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們沒法奪走屬於你的知識,所以會利用對你來說最親近的人,逼迫你向他們妥協,但是,這是你自己選擇道路,你必須堅強地走下去去吧,讓我見證你能在這條道路上走出多遠。」
同一時間,伊森正在凜冬的山洞裡發表重要的講話。
「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他義正辭嚴,凜冬卻在一旁偷笑。
這下他們的共同語言又多了一些一一都成了在帝都被貼滿了通緝令的重犯。
伊森只是去宴會現場逛了一圈,回去的路上便看見四處巡邏的王國軍和教廷牧師在帝都大街上張貼他的通緝令,罪名是完全不讓他意外的信仰邪神罪。
幸好當時隱身藥劑的藥效還沒過,否則要是讓熱心腸的老巴見他們受到了欺負,恐怕不會袖手旁觀。
這實在太危險了!
「支持!帝國已經爛到根上了!」
羅威娜響應了伊森的號召,舉手發言,「我當初也是莫名其妙地就被他們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你別在這渾水摸魚,你的那些罪名都是真的!」
彼岸說道。
「那他也是真的。」羅威娜明確了戰略方針,她就得緊緊地和伊森綁定,「你想想,除了他還有誰敢喊巴扎托斯老巴的?」
這要是被真的邪神信徒聽見了,報復手段可不比教廷輕,非得把對天父大不敬之人的腦袋砍下來拼成組裝者不可。
「我早就說了,米諾斯那條瘋狗一定會咬著你不放。」
凜冬笑得更開心了,「艾薇拒絕了二皇子,可讓他找到機會了,他知道你和艾薇的關係,這時候以邪神信徒的身份把你抓起來,正好能用來逼迫艾薇就範。」
之前在收容局沒有強行給伊森按上這項罪名,也是看在艾薇的面子上。
米諾斯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要是艾薇和二皇子綁上了同一條船,拿這事來質問他,他第一個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沒關係,我家很安全,他們找不來這裡,現在只要等艾薇處理好家族的事務,就可以把計劃推進到下一個階段了。」
凜冬覺得,沒有被當成邪神信徒通緝過的人生註定是不完整的。
就在幾人談話的時候,米諾斯也在地牢大發雷霆。
「什麼叫人跑了?他們能在眼皮子底下跑到什麼地方去?"
他準備好了連夜審問伊森,雖然作為制約艾薇重要的人質,暫時還不能傷害其性命,但他可以伊森受一些皮肉之苦,來挫挫這個小子的銳氣。
審判庭有許多方法讓被審訊的對象痛不欲生,就連王國軍里最堅定的騎士,也承受不住刑具所帶來的痛苦。
這本該是一個美妙的夜晚。
「旅館的老闆說看見他回去之後就再也沒出來過,可是我們趕到時,人已經不見了!」
屬下向他匯報。
這實在太奇怪了,按理說這次通緝的對象只是一個D級調查員,又是剛來帝都,竟然能在王國軍、教廷和審判軍的圍追堵截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難不成..-那傢伙真是邪神的信徒?
他打了個寒顫。
「去找,在天亮前我要看見你們把他送過來!」
「是!」
米諾斯怒視屬下離去的背影,他也無法解釋自己如此憤怒的原因,自從見到伊森之後,這種憤怒的情緒就一直激盪在他的心頭。
「很過分吧,區區一個D級調查員竟然敢逆你。」
耳邊迴響著的低語加劇著他的怒火,那似乎是一個青年的聲音,已經在他的耳邊徘徊了好幾個小時之久,每次響起時都能激起米諾斯心中最原始的怒火,讓他瀕臨失控的邊緣。
他質問過對方的名字,似乎隱約聽見了來自遠方的迴響。
凱恩。
那個聲音自我介紹,「如果我是你的話一一」
凱恩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氣急敗壞的米諾斯,他知道對方已經處於失去理智的邊緣,他正想說些什麼,內心深處卻升起一起寒意,那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冰冷,讓他只想立刻逃離。
有些熟悉的魔力波動,卻又帶來了截然不同的凜冽。
所以凱恩遵循了本能,開溜前還不忘憐憫地瞧了一眼絲毫沒有覺察到厄運即將降臨的米諾斯。
米諾斯的耳邊總算清淨了,他坐到桌前,那無法抑制的狂怒終於消退了幾分,他不認識凱恩,
懷疑這是伊森耍的把戲。
他呼出了一口熱氣。
這該死的鬼天氣!
帝都從來都沒像今年這麼冷過!
他將手伸向桌上的熱酒,打算為接下來殘酷的審訊做好準備。
然而,他的手卻撲了個空,他愜愜地望著自己伸出的右手,沒有疼痛,亦沒有任何知覺,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恐懼一一那是一隻失去了全部手指的手,自然無法抓起杯子的握把,杯中的酒明明還冒著熱氣,再看去時卻已經被凍成了冰塊。
米諾斯尖叫一聲,從椅子上翻滾下來。
他的另一隻手也是如此,失去了五指,只剩下了森白色的斷骨,他不斷向後倒退著,卻立刻摸索到了什麼,他轉頭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具無頭的屍體。
那屍體穿著和他相同的衣服,失去的頭顱殘留著驚恐的表情,滾落到了桌子底下。
他還看見了更多。
在他未察覺到的情況下,地牢的空間仿佛扭曲在了一起,這裡變成了一個屠場,一個滿是屍體的地獄。
猶如豬肉般被鐵鉤懸掛起來的軀體,還有被捆綁在椅子上,被一個個刑具分割開來的戶塊。
全部都穿著和他相同的衣服,有著和他相同的面容。
米諾斯感覺到自己的後背被什麼抵住了,他顫抖地抬起臉,便看見了那個本應在兩年前死掉的身影。
及腰的白色長髮,還有一雙如魔鬼般的紅色眼睛。
那是他能想像到最殘酷的笑容。
紅色的瞳孔俯視著他,抬起了白皙的右手,揪住他的頭髮,然後,與身體分割開來的腦袋便被提了起來。
鮮血在噴湧出來之前就被凍結了,在視線消散之前,米諾斯看見了更加駭然的景象。
他看見了另一個自己,滿臉不耐地坐在桌前,將手伸向了桌上的熱酒。
「別緊張,大檢查官先生,夜還很長。"
他聽見了魔鬼的低語,「你還有99種死法沒有體驗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