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五城兵馬司營地中燈火通明,明明七千人的隊伍,硬是搭建了足以容納上萬人的寨子。
從外面遠遠看上去,陣勢很是噓人。
「敵軍停留在了揚州城外,看樣子我們的徐閣老,還是有點兒能力。
沒有被叛軍糊弄住,也不枉我們一路急行軍趕來!」
舞陽侯笑呵呵的說道。
一路急行軍過來,肯定不是為了救援徐閣老。
憑藉雙方的關係,不背後捅一刀,那都是顧全大局。
站在五城兵馬司的立場上,揚州城可以被叛軍攻破,但絕對不能因為榮指揮使一行人被攻破。
急匆匆的趕過來,為的就是清理門戶。
現在得知叛軍詐城失敗,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錯。
如果不是一路急行軍,士卒們正處於疲憊狀態,影響了戰鬥力。
光城外那幾千叛軍,估摸著連這場會議都不用開,就直接殺了過去。
見識過叛軍的廢材後,對兵力相當的敵人,他已經不放在心上。
「指揮使大人,徐閣老是歪打正著。
叛軍偽裝的那麼明顯,他居然都沒有發現。
如果我們把真相告訴他,不知道今天晚上,他還能不能睡個安穩覺!」
趙亞威的話一出,眾人立即哄堂大笑。
調侃一名閣老,可不是一件小事。
如果消息傳到徐閣老耳中,哪怕文武殊途,人家要收拾一名小千戶依舊很簡單。
不過這裡都是自己人,趙千戶擺明是在向舞陽侯表忠心,消息自然不會泄露出去。
「趙千戶,你這個主意不錯。
揚州安危事關重大,為了確保萬無一失。
我們必須讓徐閣老第一時間知道真相,以便及時加固城防!」
一旁的唐千戶跟著附和道。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被他這麼一加工,瞬間變成了必須完成的公事。
壞頭一開,在場的一眾將領紛紛找起了理由,看得李牧是目瞪口呆。
從眾人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來,大家對軍功充滿了渴望。
為爭搶主攻任務,不惜放下節操,猛拍舞陽侯的馬屁。
李牧沒有跟著湊熱鬧,首功他已經拿了好幾次,再拿下去大家都有意見了。
叛軍的大部隊還在路上,光城外的幾千叛軍,就算全部都給砍了,也沒有多少軍功。
「好,既然大家都這麼說,那就派人知會徐閣老一聲。
為了保密,我們在附近的消息,暫時就別告訴徐閣老了!」
心裡樂開了花,臉上舞陽侯依舊強撐著保持淡定。
揚州城只要現在沒丟,後面就不會有問題。
以本部的兵馬對決叛軍主力,或許存在幾分不確定性。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京營的騎兵已經南下,算算時間明天就會抵達。
有了騎兵部隊的配合,大軍十分的戰鬥力,都能夠打出十二分來。
義軍營地。
驚聞噩耗的第一時間,黃仁亮就想帶著部隊跑路。
核實消息之後,他跑路的心思就更濃了。
如果不是天色已晚,義軍又不具備在夜間行軍的能力,他恨不得立即下令撤退。
管平常口上怎麼鄙視官軍,也必須承認:在兵力相當的情況下,義軍精銳打不過官軍精銳。
軍心士氣、日常訓練都不是最大的問題,真正懸殊之處在於裝備上,
一方是甲冑齊全,一方是麻布單衣。
正面一個交鋒,他們就會損失慘重。
義軍想要獲勝,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人海戰術。
只要數量足夠多,就能夠堆死敵人,
「確定敵軍有一萬多人?」
黃仁亮不死心的問道。
兵力相當的情況下,他都想要跑路。
若是兵力處於絕對劣勢,那就更加沒法打。
「將軍,我們觀察過敵軍營地,最少能夠容納上萬人。
擠一擠的話,沒準兩萬人也能夠住下。
敵軍營地守衛非常嚴密,我們的人沒法靠近,無法核實敵軍的真實兵力。」
青年將領的話,打消了黃仁亮的最後一絲幻想。
光他身邊這點兒兵力,還不值得敵人玩兒虛張聲勢。
官軍把營地修那麼大,要麼是真有那麼多兵,要麼是有援兵過來。
無論哪種情況,接下來需要承受的軍事壓力,都非常的大。
「傳令下去,全軍做好開拔準備,明日一早就撤離!」
黃仁亮果斷的下達命令。
多年的私鹽販子生涯,教會了他一個道理:打不贏,就趕緊跑。
只要人活著,一切都有希望,
府衙之中。
「什麼,城外官軍是叛軍假扮的?」
徐文岳驚恐的問道。
此時的揚州城中可沒有兵,光那幫臨時工衙役,維持治安都困難。
一旦叛軍發起攻城,城內的虛實瞬間就會暴露出來。
「是的,閣老!
守城兵丁發現敵軍士兵中有多名朝廷的通緝犯,榮指揮使就算再不知輕重,也不可能把這些人收入魔下。
為了核實真假,學生安排人冒險靠近敵軍營地查探,也發現了不對勁。
作為大軍統帥的榮指揮使,居然淪為了階下囚。
一起被關押的,還有多名朝中將領。"
侯懷昌肯定的回答道。
涉及到身家性命的事情,他可不敢馬虎。
萬一讓叛軍破了揚州,他這個閣老師爺,就當到了頭。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召集城中鄉紳,共謀守城之策!」
徐文岳皺著眉頭說道。
倘若早知道揚州這麼棘手,他就不這麼急著過來了。
從搶班奪權到現在,預想中的好處沒有見到,麻煩卻是一大堆。
「閣老,萬萬不可啊!」
『揚州一直都是鹽商集團的聚集地,這次兩淮叛亂是七大家族牽的頭,
城內不知道有多少他們的內線。
順利的時候還好,一旦戰事陷入困境,這幫士紳們通通都靠不住。
眼下我們只能一面封鎖消息,一面加強戒備,盡一切可能阻止敵人裡應外合。
同時向五城兵馬司、京營,還有南京兵部求援。
萬一事不可為,揚州守不住,閣老可遷往鎮江暫避叛軍的鋒芒!"
侯懷昌急忙勸說道。
用兵打仗他不會,但他知道借鑑經驗。
上一次揚州保衛戰中,五城兵馬司就是獨自主持,把本土官員、士紳全部剔除在外。
有助力不用,明顯是覺得這些人靠不住。
既然存在風險,那就必須進行規避。
不然被人內外勾結給賣了,連跑路的機會都沒有。
「撤往鎮江之事,就不必提了。
本官不是那幫外戚,連一點兒羞恥心都沒有。
寸功未立,朝廷養著他們這麼多年,居然還不知感恩。
連從賊這等令祖宗蒙羞之事,也能夠干出來,簡直是愧對先人。
傳令下去,堵死所有城門,本官要與揚州共存亡。
以本欽差的名義,對外發布公告。
凡從揚州逃走的士紳、學子、商賈、官員,一律按從賊處理。
敢為其奔走翻案者,皆為反賊餘孽。
將這份公文和求援文書一起送出去,老夫就是要告訴天下人,從賊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徐文岳的命令,讓眾人膽寒。
自家閣老實在是太狠了,不光自己要與城共存亡,還斷絕了其他人跑路的機會。
倘若真要是戰死揚州,他這位殉國的閣老,必將受到朝廷的褒獎。
最後的絕筆公文,也將成為天下絕唱,受朝野推崇,
作為被公文束縛的倒霉蛋,若是敢跑出揚州城,那就是千古絕唱的反面教材。
不被誅殺九族,最少也是滿門抄斬。
短暫的失神過後,眾人瞬間明白了過來。
斷絕後路的做法,看似非常危險,實則卻是死中求活的最佳方式。
顯赫的身份地位,帶來的不光是位高權重,還有需要承擔的相應責任。
揚州城丟了,其他人可以跑,徐文岳沒法跑。
撤往鎮江,就意味著政治生命結束。
積攢了大半輩子的好名聲,直接毀於一旦。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強行拉人下水,冒死進行最後一搏。
成功了,他清流領袖的名頭越發響亮。
失敗殉國,也有一幫人陪葬,還能撈取一個身後名。
最受傷害的是揚州士紳,被強行綁上了戰車,只能帶著一家老小的性命跟著上賭桌。
次日,清晨。
天剛露出一絲亮光,五城兵馬司的營地就響起了擂鼓聲。
整裝待發的士兵,邁著穩健的步伐,不斷向敵營壓去。
近乎同一時間,義軍營地也跟著吹響了號角。
不過不是進攻的號角,而是跑路的號角。
一前一後的出兵,兩支軍隊的距離不足十里地。
偏偏就是這十里地,成為了最後的阻礙。
「解散軍陣,給我追擊!」
趙亞威惱怒的下令道。
軍功都到了嘴邊,居然還能夠跑了,著實上是令人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