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馬上就回來。都去了這麼久了,難道在修建萬里長城嗎?」
劉碧渠一個人在廚房忙碌著,埋怨著姜春花遲遲不回來。
說話間,姜春花急匆匆地走進廚房:
「對不起,二弟妹。」
劉碧渠用眼神的餘光瞥向姜春花,說道:「臉皮真是厚到家了,恐怕炮彈都打不透。」
她回過頭來,看到一臉驚訝的姜春花,繼續說道:「我是說正剛的媽媽。在那種情況下,怎麼好意思跟你打招呼呢?換做是我,即使被認出來還是會想辦法跑掉或者裝作認錯了人。」
「誰說不是呢」,姜春花頓時鬆了一口氣,輕蔑地附和道。
她難得與劉碧渠有共同語言,聽她如此說,便走到劉碧渠身邊,殷勤地幫她繫緊了有些鬆開的圍裙。
「你們很要好嗎?」劉碧渠好奇地問道。
「哪有要好,並沒有」,姜春花矢口否認:「只是兒時的同鄉,如此而已。」
「弟妹,你要不要叫他們搬走?」姜春花突然提議道。
「我也很想這麼做,可是為了你妹妹秋月,只好默默忍受。」
「你不用忍!讓這種複雜混亂的人家住進來,你會不得安寧的,比如像今天這樣」,姜春花補充道。
劉碧渠聞言,詫異地盯著姜春花,冷冷地說道:「大嫂,你好奇怪。」
「我怎麼了?」
「雖然說,你們沒有什麼交情,但畢竟都是同鄉,你怎麼那麼刻薄讓我趕人家走呢」,劉碧渠譏諷道。
姜春花急忙掩飾:「我是替你們著想才這麼說的。」
劉碧渠滿臉疑惑,神秘兮兮地問道:「恐怕沒這麼簡單。你該不是和正剛媽媽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弟妹,你也真是的,哪裡會有什麼隱情,沒有的事」,姜春花的臉上寫滿了慌張和忐忑:「我的好心被你當成了驢肝肺。」
「總之,靈秀爸爸說得對,人嘛,總是要懷有高貴的同情心,要有溫暖的人情味。你當然是不知道她的大兒子生活得有多辛苦呢!每當想起他,我總是有流淚的衝動,是真的。」
劉碧渠說著,撩起了圍裙的裙擺,輕輕擦了擦眼角。
姜春花是真沒看到她是不是真的有眼淚……
……
同一時間,賀春芹拉著陸正淇的手,難為情地問道:「你……你是不是很恨媽媽?是不是覺得有我這樣的媽媽很丟臉?我真的沒臉見你們,媽媽覺得很沒面子,好羞愧!」
陸正淇抿著嘴唇,沉默了一會兒,字正腔圓地說道:「雖然我不太了解大人們的世界,可是這應該不能全怪你。我想大哥他會諒解你的,所以,你不要多想。」
賀春芹吃吃地望著眼前貼心的閨女,感激地說道:「你怎麼會是我的女兒呢?你本應是摩納哥國高貴的公主,只是錯投了人家,在這裡受苦!」
「媽媽,我一點兒也不覺得苦,我只是很心疼大哥,希望自己能快快長大……」
……
街角,幽暗的小酒館內。
憤怒的陸正武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裡灌著54度的牛欄山二鍋頭。
「慢點喝啊,吃口菜呀!」韓靈秀用勺子舀起幾粒花生米,放到陸正武面前的碗裡,擔憂地勸慰道。
陸正武冷笑了一聲,脖子猛地一仰,又是一杯酒下肚,沒搭理她。
「空腹喝酒很傷胃的」,韓靈秀接著說道,她又用筷子夾起一塊五花肉,舉到他的嘴邊,說道:「來,吃一塊這個。」
陸正武緩緩抬起來了頭,挑著眼皮,看著眼前的這位姑娘,眼神中飄過一絲隱秘的柔情,轉瞬間即變為了冷漠。
「幹嘛?」韓靈秀問道:「你又想揍我,是嗎?」
陸正武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我拜託你,不要再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我這種爛人身上了,你這是飛蛾撲火。遍地都是好男人,去隨便找個嫁了吧。」
韓靈秀看著他憂鬱的眼睛,柔聲說道:「你不要說這種沒用的話。」
陸正武大聲吼道:「我不會去浪費時間談戀愛,我也不相信什麼狗屁愛情。就算哪一天,發生了奇蹟,讓我真的愛上你,我打死也不會跟你結婚的。你聽清楚了沒有?」
因為太過激動,使他的面龐看起來猙獰可怖。
韓靈秀不為所動,語氣堅定地說道:「那我也一輩子都不結婚。」
陸正武無奈地苦笑著搖了搖頭,扯起酒瓶來,喉結滾動,咕嚕咕嚕地灌了一氣兒。
他劇烈地拍打著自己的胸脯,朝著韓靈秀吼道:「我整顆心裡裝滿了垃圾,所以我也只有垃圾可以送給你。明白嗎?」
「隨你怎麼說,我就是非你不嫁!」韓靈秀的態度不容置疑。
「傻女人,我那天只不過是路過,幫你揍了幾個小混混,如此而已!你也犯不著以身相許吧?!你是從古代穿越過來的人嗎?
「我每天都在打架,每天都在抽菸、喝酒、鬼混,說不定哪天就被別人砍死在了街頭。我求求你清醒一些好不好?
「你看清楚了,我一沒錢,二沒勢,甚至連個像樣兒點的工作都沒有。我坐過牢,有前科,以後恐怕也找不到正經的工作。你跟我這樣的爛人在一起,到底圖的什麼?」
他說完,猛地站了起來,一腳踢飛了凳子,疾步暴走出了小酒館。
「正武!」韓靈秀喊著,緊隨其後,追了出去。
「正武,你等等我啊」,她奮力地跑著,卻始終追趕不上陸正武急促的腳步。
「你滾開啦!別跟著我,像塊牛皮糖一樣,煩不煩?」陸正武朝著身後,暴躁地吼叫道。
「正武!」韓靈秀一個衝刺,堪堪拽住了陸正武的衣袖,隨即上前緊緊抱住了他的整條胳膊,死死地按在自己懷裡,額頭緊貼著他厚實的肩膀。
陸正武厭煩地嘗試著甩了幾下,並沒有甩開,只好煩躁地站住了。
「靈秀?!」,突然,韓衛民的聲音從黑暗處傳來,朦朧中,人影晃動,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二人跟前。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韓靈秀聞言,發覺自己仍死死地抱著陸正武的胳膊,嚇得趕緊鬆開,低著頭,紅著臉,撩了撩劉海,沉默不語。
陸正武雙手插兜,劇烈地抖動著右腿,目光游移,同樣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韓靈秀抬頭問道:「正剛哥呢?」
「他說要一個人走走,透透氣,我就一個人先回來了」,韓衛民解釋道:「你們在幹嘛?你剛剛乾嘛抱著正武的胳膊呢?難道是我看錯了?」
韓靈秀聞言,羞澀地抿起來嘴巴,囁嚅道:「其實……」
「其實什麼啊其實?!」陸正武吼道:「事情解決了嗎?那個臭女人走了嗎?」
「你這個傢伙兒,在跟誰說話呢?大呼小叫、沒大沒小的,當心我捶你!」韓衛民正色說道。
他見陸正武將臉轉向了一邊,不敢與他對視,以為是陸正武認了慫,怒氣稍緩,隨即說道:「簡直是獅子大開口!剛開始要二十萬塊錢,好不容易以九萬塊達成了協議。」
「九萬塊?!」韓靈秀驚呼道:「這麼多錢,根本就是強盜嘛!」
陸正武亦震驚地睜圓了眼睛。
「而且」,韓衛民補充道:「這還是正剛跪下來苦苦哀求才達成的協議呢。」
陸正武聞言,羞愧地低下了頭,默默地攥緊了拳頭,牙齒咬得嘎嘣響:
「真他媽窩囊,竟然還下跪!這個傻瓜!」
……
此時,陸正剛正一個人低著頭走在空曠漆黑的街道里。
就像黑夜裡的一隻幽靈,形單影隻,孤獨落寞。
夜漸漸深了,清風很涼,從脖頸處往胸口灌,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月色朦朧,烏雲密布,烏鵲南飛。
黑夜很冷漠,對陸正剛所承受的苦難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僅那睜著的一隻眼睛,還時不時地藏進厚厚的雲層里,就像黑夜老人在無聊地打著瞌睡。
無動於衷,視而不見。
人類的情感並不相通。
九萬塊!
自己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頃刻間又要打包拱手讓人了。
現錢甚至還遠遠不夠!
陸正剛參加工作已經十幾年了。這些年來,他一直腳踏實地、起早貪黑、任勞任怨地辛苦努力工作著,咬緊牙關地苦苦堅持著。
父親陸峻岭去世那年,他剛滿21周歲,大學還沒畢業,然而家庭的重擔似乎一下子全落在了他的身上。
作為家中長子,他理應肩負起照顧家庭的責任。他自認為這件事天經地義,當仁不讓,沒什麼好抱怨的。
大學期間,就開始打工掙錢,供弟弟妹妹讀書,同時貼補家用。
畢業後,他最多的時候同時做四份工作:
在蘇安電器門店做廚衛品類的銷售員,這是他的主業;凌晨兩點到三點半之間,他要給兩個住宅小區送牛奶;清晨五點半開始,他要送一個來小時的報紙和雜誌;每個周六、周日的晚上七點半到九點半,兩個小時的時間,他要給兩個初中生做家教。
這樣滿滿當當、令人窒息的日子,他堅持了半年多,最後終於累垮了。
好在,在他的努力拼搏下,生活總算有了起色,正在逐漸向好。
結果,他的母親賀春芹捲走了家裡所有的錢,跟著陌生的男人私奔了,多年來,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音信全無。
沒辦法,一切歸零,從頭再來!
又辛辛苦苦攢了幾年錢,生活好不容易步入了正軌。
結果兩年前,陸正武替韓靈秀出頭,打傷了人,雖然賠償了對方六萬多塊錢的醫藥費和營養費,仍是沒能避免陸正武去坐牢。
家底再次被掏空!
這也不算什麼,錢嘛,沒有了可以再去賺,他有的是精力,有的是力氣!
但他很自責,認為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弟弟陸正武,才使他誤入了歧途,甚至人生都有了擦拭不掉的污點。
他對不起自己的弟弟,更對不起死去的父親。
萬幸,媽媽終於回家了,二弟也刑滿出獄了,一家人終於可以團圓了——這使他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和對未來的渴望,像重新充滿了電,渾身充滿著幹勁!
可是——
媽媽得了絕症,生命垂危,需要很大一筆錢來治病;
現在,又要賠償別人九萬塊錢!
而就在今天下午,他還提出了要接手困難客戶胡文雪的房子,自己來承接所有的債務。
他在心底盤算了一下,算上之前給媽媽賀春芹用來買藥吃的那張存摺上的兩萬來塊錢,自己滿打滿算,最多只能拿出來不到五萬塊的現錢,還剩下四萬多需要自己找別人去借。
可是,他又能找誰去借呢?
嗚呼~悠悠蒼天,何薄於我!
陸正剛的胸口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使他喘不上氣來!
他捶了捶胸口,深深地嘆了口氣,眼前立時瀰漫著一團水霧,苦笑了兩聲,抬頭仰望起了深邃的夜空。
兩滴淚水,不覺從眼角滑落……
他用虎口擦了擦眼角,抿著嘴唇,眼神堅定地望向家的方向,打起精神來,一頭扎了回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