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靈秀跟著韓衛民一起回到了家裡,躡手躡腳地走到劉碧渠身旁:
「媽,對不起」,韓靈秀怯生生地說道。
劉碧渠生氣地在韓靈秀的肩膀狠狠地扭了一把,怒道:「你這個丫頭,什麼時候才會清醒?」
「幹嘛打我?」
「這還用問嗎?你又不是他什麼人,幹嘛追出去?死丫頭,一定會有你後悔的一天」,劉碧渠慍怒地說道。
……
陸正剛回到院子裡的時候,陸正武正站在石榴樹旁抽著煙等著他,他的光頭和月光一樣明亮。
「大哥,你是不是瘋了?」陸正武踩滅了菸頭,大聲叫道:「我們幹嘛要給她錢?」
陸正剛沉默不語。
「好,這就算了,要給她錢,可是錢呢?五天的時間,我們到哪去湊九萬塊錢?」
陸正剛淡淡地說道:「要儘量去湊,我來想辦法。」
「管她坐牢還是逃亡,誰闖的禍誰去承擔。乾脆趁這個機會,你就讓你媽媽嘗嘗苦頭」,陸正武憤恨地說道。
「我媽媽?難道她不是你的媽媽嗎?你現在已經渾蛋到連自己的媽媽都不認了嗎?」陸正剛嚴肅地說道:「媽媽她有病纏身。」
「誰知道她是不是鬼扯?」陸正武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撒起謊來,就像喝水一樣自然。」
陸正剛聞言,頓時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微微一怔。
「不對,她一定是鬼扯的」,陸正武接著說道:「你想想看,她像得了癌症的人嗎?描眉擦粉的,根本不像她的性格嘛!她以前明明是那種發個燒都要爸爸時刻抱在懷裡,鬼哭狼嚎個半宿,打個針就好像要索了她的命一樣的人啊!大哥!」
陸正剛的心頭劈過一道閃電,陸正武的話倒是讓他一瞬間想起了很多往事的碎片來,賀春芹現在心大的樣子確實與從前病嬌的作態是雲泥之別,他搖了搖頭,呢喃道:「也不至於編這種謊言吧……」
「就連捲走全部錢財,置三個孩子的生死於不顧,跟著有婦之夫私奔這種事她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麼事是她干不出來的呢?」陸正武吼叫道:「大哥,你清醒一點吧。」
陸正剛朝著韓衛國家的方向看了一眼,用眼神示意陸正武注意說話的音量,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突然笑道:「如果那是謊言就更好了!」
「什麼?」陸正武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什麼會比媽媽的健康更讓人高興的呢?」陸正剛強顏歡笑道。
陸正武聞言,劇烈地蒯著頭皮,怒道:「臥槽!媽媽今天會這樣執迷不悟,越陷越深,就是因為從前是爸爸、現在是你,一直在袒護著她,才慣出來她一身的毛病。」
陸正剛笑道:「你這麼說,我很高興,說明我在追隨著爸爸的腳步生活。」
他頓了一頓,拍了拍陸正武的肩膀,故作輕快地笑道:「你放心,這件事,哥哥會處理。我們進屋吧。」
「真是個白痴!」陸正武咒罵道。
二人進得屋裡來,陸正淇趕忙迎了上來,擔憂地問道:「大哥,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就要傾家蕩產了」,陸正武搶答道。
「你不要再說了」,陸正剛正色道。
陸正武卻依舊不依不饒,兀自發泄道:「如果她今天是偷東西我還能理解,怎麼可能一起生活了七年她都不知道人家有老婆孩子啊,這種事根本說不過去啊!
「幹嘛要幫她給別人錢,讓她自作自受好了。」
陸正淇恨恨地說道:「之前二哥跟別人打架,也賠付了很大一筆醫藥費和營養費不是嗎?你為什麼沒有自己承擔後果呢?還不是大哥出的錢!」
陸正武怒道:「這跟那件事哪會一樣啊!」
「最後的結果都差不多啊,都要賠錢,而且只能大哥出錢」,陸正淇回復道。
「你是不是皮癢了啊?」陸正武大聲吼道。
陸正淇害怕挨揍,膽怯地躲到了陸正剛身後。
「你們兩個不要再吵了」,陸正剛出言制止道。
陸正武表情立慫,但仍不免補充道:「難道我說錯了嗎?」
「我叫你不要再說了」,陸正剛板著臉重複道,眼神中自有一股當大哥的威嚴和氣勢。
他輕輕嘆了口氣,推開了臥室的門,卻看到賀春芹早已打包好了一大蛇皮口袋行李,正在拉上拉鏈。
陸正剛心頭一驚:「您這是幹什麼?媽媽。」
賀春芹背過身去,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淚,低聲說道:「只要我走就行了,只要我離開這裡,那個女人也不至於來向你們要錢,你們也不會因為我而爭吵傷了感情。」
她的肩膀顫抖了幾下,啜泣的聲音清晰可聞。
「我也是人,怎麼可能還有臉留在這兒呢」,賀春芹轉過身來,提起行李袋,喃喃說道:「而且你們恐怕也不想再看到我。」
陸正淇哭著走上前來,握住了賀春芹的手,哭道:「媽媽,你到底要去什麼地方?」
賀春芹推開了陸正淇的手,低聲說道:「總會有地方可以去。」
「你哪有地方可以去嘛,媽媽」,陸正淇哭得更傷心了。
賀春芹溫柔地捋了捋陸正淇的劉海,苦笑著說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可以去願意供我吃和住的酒店打工,洗碗、摘菜、換床單的都可以。」
她說著,提起行李就要往外走。
陸正淇趕忙一把按住行李袋,帶著哭腔,看向陸正剛,央求道:「大哥,你快勸勸媽媽。」
陸正剛一直默默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他的眼裡此刻早已噙滿了淚水,但他仍是強忍著內心的痛楚,沒讓眼淚滴落下來。
「媽媽,有件事情我想問問你,希望你能說實話」,他吐詞艱難地說道:「媽媽,您說得了癌症,也是騙我們的嗎?是這樣的嗎?」
賀春芹心裡先是「咯噔」一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很快,她竟感到無比的輕鬆,好像心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終於不用再提心弔膽地過日子了。
她慚愧地望了陸正剛一眼,隨即低下頭來,聲如細蚊地說道:「我不是故意要騙你們的,我是不知不覺……」
她掃視了一圈呆若木雞的三個孩子,囁嚅道:「我不該編這樣的瞎話,害你們替我擔心。」
「這麼說,正彬的父親去遠洋捉魷魚也是編的了?」陸正剛冷冷地追問道。
賀春芹難為情地點了點頭,提起行李,快步走出了臥室。
「媽媽,媽媽,你到底要去哪裡?」陸正淇焦急地呼喊道。
「等我定好了再跟你聯絡。」
「夠了!」一直沉默不語的陸正武突然一拳重重地打在了身旁的牆壁上,發出一聲厚重的悶響,他憤怒的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大聲吼道:「也不過如此而已嘛!
「拋家棄子跟男人私奔,就該過著幸福的日子,結果也不過如此而已嘛!」
「對不起」,賀春芹無言以對。
「你既然知道對不起,幹嘛還對孩子們撒謊?從你的嘴裡說出來的,到底有沒有一句實話?」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們的」,賀春芹弱弱地辯解道:「像佛祖一樣的人,如果餓了,可能也會去偷吃東西的。」
「我真的受不了你了」,陸正武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不要再胡說八道了!爸爸已經去世快十六年了,除了他,沒有人愛聽你在這裡鬼扯!」
「二哥!」陸正淇哭喊道。
「我求你,要走就快點走;如果你不走的話,我走總可以吧!」陸正武情緒上頭,根本停不下來。
「為什麼你走?做錯事的人是我,當然是我走」,賀春芹說著,提著行李袋,抬腿就要走出堂屋門。
「那你怎麼還會想要來這裡」,陸正武怒氣更盛:「明明知道你會搞得天翻地覆的,你怎麼還有臉來這裡?現在惹出事情來了,轉頭就要走,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賀春芹終於按捺不住悲傷的情緒,發自肺腑地哭著說道:「因為我實在是太想念你們了。」
此言一出,陸正武的表情立變,似乎身體內最柔軟的一片領地被喚醒了,他逐漸舒展開了緊鎖的眉頭,緊繃的神經在這樣一個時刻突然斷掉了。
他欲言又止,只能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母親。
「正彬的爸爸棄我而去之後,當時眼前一片漆黑亂了方寸。我能想到的只有你們三個,還有你們死去的父親。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沒有資格再當你們的媽媽。可是我實在太想念你們幾個孩子了,或許只有做了父母的人才能體會這種心情。
「而且,我唯一能夠依靠的,也只有你們三個而已……」
賀春芹說著,捂著口鼻,低聲嗚咽起來,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陸正武痛苦地望著賀春芹顫抖的肩膀和隱約可見的白髮,倏地將身體轉向了另一邊,背對著她站著,用力地捶打了幾下牆壁,拳頭嚯嚯地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