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怎麼看出來的!」張敏之心虛地看了朱佑樘一眼,問道。
「天家貴胄,自是與旁人不同。」金氏說著便要下跪行禮,被朱佑樘上前扶住。
「伯母不必多禮,如今我只是敏之書院的師兄,無需拘謹。」
金氏淡淡說道:「君臣有別,不能亂了綱常。敏之不懂事,老婆子不能不知禮。」說著,執意拉著張秀才下跪行禮,又朝張敏之瞪了一眼,張敏之只能遵從,與之一道行了禮。
朱佑樘蹙眉看她,輕聲說道:「伯母,為何要拒絕我?」
聞言,一直迷糊的張敏之頓時恍然大悟,母親從一進門就對他客氣有加,不是因為早就看出了朱佑樘的身份,而是在用行動與他保持距離。
「我們敏之是個姑娘,雖說有些男子習性,但她終究是個女兒家,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會讓她去書院。」
張敏之以為她是擔心朱佑樘有斷袖之風,連忙隱晦地提醒道:「娘,我沒進書院,他就已經知道這些了。」
「你住嘴!」金氏低喝了她一聲又道:「一入宮門深似海,我們不過是平頭百姓,一輩子柴米油鹽,享不了這富貴榮華。」
朱佑樘靜靜應道:「那如果東宮僅一人呢?」
聞言,張敏之驀地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從未說過這個決定。
只聽他繼續說道:「宮中的爾虞我詐,我也很厭煩,她是我選的,我就不會辜負,我可以發誓,不會有旁人,不會讓她卷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裡頭。」
金氏磕頭:「謝殿下厚愛,但我們敏之與朱家八字不合,恐怕不適宜進那個地方,殿下日後將為天下之主,理當廣納後宮,開枝散葉,切不可為了一人違背祖制,陷我兒於水火之中。」
張敏之雖說沒想過自己與太子之間是否真有緣分,但朱佑樘今日之言確實讓她心口掀浪,待母親又如此堅決拒絕,竟不知如何回應。
朱佑樘卻已經平了心思,淡聲說道:「金夫人不必驚慌,今日前來只是想告訴張延齡,四國大使已經扺京,讓他做好準備,明日啟程回京,準備四國比試。」
三人連忙接旨。
朱佑樘離開之後,金氏站起身道:「不論你和太子到了哪一步,都給我退回來。」
張秀才小心翼翼說道:「那萬一他們已經……」
金氏冷冷應道:「咱們張家養不出不知廉恥的女兒。」
張敏之的心也同樣一沉,她仰頭看向母親:「娘,你當初讓我進書院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我是你女兒?」
金氏話一出口就後悔,見女兒委屈,她嘆了口氣,說道:「娘知道你一路艱難,保住自己並不容易,可是皇宮你絕不能留,若是太子幸了你……或是有了……咱們自己養,宮中太危險,你不能去!」
「為什麼……那萬一……」
「沒有萬一!」金氏打斷她的僥倖,冷聲說道:「你若還和太子糾纏,我們就不再是母女。」
「別這樣,萬一太子執意要敏之,那我們不也沒法子麼?」
金氏淡淡說道:「那我就一頭撞死在御史台,讓天下人知道皇家強搶民女。」
張秀才立刻轉過頭朝張敏之說道:「女兒,我們不進宮,打死不去。」
不過怎麼可能?次日一早,張敏之就隨朱佑樘的馬車離開滄州。
「你娘是想要我們恩斷義絕?」朱佑樘在聽完張敏之的話蹙眉說道,「但我絕不會鬆手。」
太子爺也這麼固執,和娘倒是有點像,可這一點相似一點都不讓人高興。
「我娘說會撞死在御史台。」她只能提醒道。
「沒有你,我已經死了。」朱佑樘認真回應道。
兩個人的意思都很明確,不就是要將她夾成肉餅麼!
她不敢告訴他,自己從一開始就做了決定。
她嘆了口氣,不再言語,朱佑樘心知,一切癥結在金氏身上,自己再逼,只能讓她為難,來日方長,他想到這些,但開口讓她分心,隨口說道:「你家中藏畫頗豐。」
張敏之無精打采地應道:「都是假的。」
「假的?」
「蘇軾真品,王羲之真品,顏真卿真品,那都是無價之寶,怎麼可能會落在我家。」張敏之調整了姿勢,隨口說道:「我娘知道爹好這口,買了仿品讓他過過癮,誰承想我爹當寶貝似的藏了這麼多年,還不讓摸,只能看。」
想到小時候摸了一把就被阿爹揍,又想到練字時才拿來臨帖,張敏之都覺得不可思議,後來他們家日子好了,又添了一些當世名家畫作,但那些字畫在阿爹心中了地位始終沒有降低過。
想來他寶貝的也不是字畫,而是阿娘的心意。
「敏之……」朱佑樘的聲音有些不對,她轉過頭,恰好聽見他說:「那都是真跡。」
她笑道:「連你也哄過去了?」
朱佑樘搖頭說道:「我不會認錯。」
「可是……」張敏之猶豫下說道,「小時候我們家很窮。」
所以母親為了父親砸鍋賣鐵玩這些東西?為什麼她會覺得心情不太好呢,小時候真苦呀……
朱佑樘肯定地說道:「不僅僅是那些字畫,架子上的小瓶子,門口的大花瓶,都是真的。」
張敏之搖頭:「可是我娘不可能花上那麼多銀子去買這些東西,她也說這些都是地攤上買的,不值錢。」
「只能說你娘親的運氣不錯。」朱佑樘見她臉色不大好,索性說起了公事:「你走之後四國大使就進京,目下安置在會同館新建的大院子裡。」
張敏之想到朱佑樘之前說的那些話,說道:「他們此行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朱佑樘說道:「四國依附大明而生,瓦刺懷有異心,不可不防,交趾,呂宋面上謙恭,實則蠢蠢欲動,高麗頻生判亂,意欲尋求扶持,四國各懷鬼胎,此次盡了待客之道,旁的不需太客氣。」
他的口吻十分輕鬆,似乎這並不是什麼特別之事。
「聽聞隨行之中也有王子?」
「都有。」
「那置於會同館,與書院學生一起,若是發生什麼狀況,會不會引來爭端?」
「他們此行本就是為學術而來,將學子們與他們關在一起方便交流若是起了什麼爭端也不怕。」朱佑樘理所當然說道,「不行就敲打一番,一些小國,何須緊張。」
張敏之看著他因為馬車前行而晃動的臉,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回應,敲打一番,說得如此簡單,然而戰爭哪裡只是說說而已呢,只是見到朱佑樘臉上的自信,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對他來說,並不是難事。不過她還是有不解之處:「即然如此,那為何還要在書院設下那些考核來應戰?」
朱佑樘看了她一眼,突覺得分開一陣,她的腦子似乎難用了許多,只得耐著性子解釋道:「泱泱大國,輸了多難看?」
這個理由實在粗暴簡單,可是張敏之竟然無法反駁,似乎確實是這樣的道理。
「你今次立了大功,若是在四國之前再立一功,足可扺了欺君之罪,界時請了聖旨,你娘親不同意也不能抗旨。」朱佑樘說著自己的打算,深覺完美。
張敏之無奈看著他,心道,太子爺是不是以為用了賜婚就不算強搶民女了吧。
自然口中不可以這麼說,只是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可是我娘說,她會去撞御史台的柱子。」
「這倒是個問題。」朱佑樘沉下臉,顯見是無對策。
張敏之心道,她娘親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什麼人沒見過,早就把路都封得死死的,想和她玩花招,恐怕還要練上十幾年。
然而這話她不敢說,心中隱約也有些失落。朱佑樘說到了欺君之罪,卻是她一直不敢觸碰的。原先只以為,要想給阿爹翻案,得先鬥倒了萬家,之後太子爺無後顧之憂,她也可以功成身退,偏如今,萬家沒有倒,阿爹卻恢復了自由,太子爺對她也沒有放手的意思,想要脫身恐怕很難。
而她心頭也強壓著一道奢念,既盼著事情能快些解決,好讓太子可以安全一些,又盼著時間能慢一些,分開的日子晚一些到來。
張敏之到底不比尋常女子,思來想去沒有結果,便不去鑽那牛角尖,將心思引到了別處去。
「那洞中真有那麼多的財物?」張敏之說的是建文寶藏。
朱佑樘放下手中的書,點頭說道:「堆滿了,還流到過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