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憂認為自己通曉一切,他能獲取到看見的一切信息。
他能看見詭域的細微變化,從而做出結論,看見周遭事物的所屬,來歷,年份……
超量的信息帶給葉無憂的是更多的求知慾,雖然一時之間無法真正知曉更多,但僅憑眼下這些,依舊讓其胸有成足,沉醉於這些源源不斷的信息間。
可洛清寒的話語就如同一盆寒冷刺骨的冰水,澆在了葉無憂心間。
是啊,自己看到的這些……是正確的麼?
無法驗證。
他當然大可推斷所看見的那幾棵樹年歲是否真實,但縱然驗證了這一條信息,也無法判斷下一條信息是真是假。
葉無憂懷疑,進而產生質疑,質疑所見的一切。
他沒法再如同先前那般定下結論,至少眼下做不出決斷。
目光與洛清寒對視半響,最終輕輕點了點頭。
「若有不適,要與我說。」
「嗯。」
隨之,葉無憂轉身朝著陸採薇走去。
小結巴站在一角,懷中抱著劍,腳尖不自覺的微微踮起,眼眸倒是一直望向葉無憂和洛清寒的方向,看著她們二人離得愈發愈近,都快要貼到一起去了。
但此刻見著葉無憂轉身朝自己走來,目光縮了縮,心間似乎終於是鬆了一口氣,悄悄移開了目光,心中不知如何作想。
夏安夢的話音在她心間響起。
「來了來了,我說了,這畢竟是詭域,那小子還真能做什麼嘛?何況是在你眼前。」
陸採薇眼眸微垂,心間卻是回應。
「我我我聽白露說……上一次在南寧城詭域,他就那個……」
啊?
這話聽得夏安夢一愣。
南寧城詭域裡,葉無憂做了什麼嗎?
「多半是那狐狸騙你。」夏安夢不信。
騙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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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白露與她提及此事的時候,直接站在小馬紮上,雙手叉著小蠻腰,身後尾巴一晃一晃,眼裡有光。
「在想什麼?」
葉無憂那熟悉且溫和的話音飄入她的耳畔,陸採薇不自覺回頭,磕磕巴巴的回應道。
「沒,沒什麼……」
沒什麼?
那怎麼自己先前明明是背朝著陸採薇和洛清寒談話,可卻感覺有目光宛如劍鋒一般,在身後鎖定自己。
葉無憂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陸採薇幾眼,眼眸深處更是有一絲輕淡笑意。
他伸手,問陸採薇接過了懷中的那柄長劍。
【來歷不明的劍……】
目光在這柄自己熟悉的清亮長劍之上默默打量,葉無憂怎麼也不覺得,這東西有任何來歷不明。
這分明就是自己給小結巴的長劍。
難道自己眼下這看似得到一切的『信息』,其實當真有錯誤?
不怕全是假的,就怕半真半假,哪怕是十真一假,葉無憂也無法接受。
葉無憂目光在那長劍之上一直打量,陸採薇有些疑惑,小聲問道。
「怎,怎麼了?」
葉無憂沒說話,只是目光從長劍上移開,伸手饒過小結巴身側,將長劍背負在少女身後。
長劍入鞘,但葉無憂雙手並未離開,而是趁勢將陸採薇攬入懷中。
身上傳來那熟悉的溫熱感令陸採薇略一失神,但隨後她便有些緊張兮兮的開口。
「這這這是詭域……」
「詭域怎麼了?」葉無憂有些疑惑。
「親親親……」
「親一個?」葉無憂有些訝異,心想小結巴如今怎的這般大膽了?
不過連陸採薇都這般發話了,佳人在懷,葉無憂怎麼能不作為呢?
他當即對著懷中的少女親了下去。
「唔……」
一瞬之間,有三個人瞪大了眼眸。
夏安夢眼中驚訝,但隨後眯起雙眼,翹起二郎腿,神色若有所思。
陸採薇先是瞪大雙眼,眼眸之中似乎有迷茫和不可置信,但一對上葉無憂的目光便隨即閉上了眸子。
洛清寒身形有些僵硬的站在原地,美眸閃爍,想要開口說話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良久。
葉無憂剛一鬆開陸採薇,便聽見懷中人支支吾吾的傳來話音。
「親親親清清……」
嗯?
葉無憂心間微微一愣,心想還要?
那也挺好。
他正欲俯身,但陸採薇急了,也顧不上結巴了,直接含胡不清的說了出來。
「清寒在看吶吶吶……」
葉無憂沉默一瞬,目光很是複雜的望了懷中的陸採薇一眼。
原來「親親親」是這個意思啊?
但他還是沒有鬆開陸採薇,只是將少女擁在懷中,想了想,道。
「沒事,她看就看吧。」
「這這這樣不好……」
身後傳來的目光冰冷如刺,葉無憂故作不知,輕聲開口。
「她喜歡看這個。」
「吶吶吶……啊?」陸採薇愣住了。
葉無憂眉梢微微一挑,眼中卻是顯露出一抹疑慮。
他眼下看似能知曉一切,無論對錯,但至少都能看見,給出結論。
可唯獨有一事,他不知曉。
那就是陸採薇身上的事情。
少女的容顏在他眼中清晰可見,但周身卻是如同一團迷霧,自己所能看見的信息,寥寥無幾。
相較於洛清寒身上葉無憂至少還能看見幾分異常,白常在身上他能看見對方那尚還未到來的心魔,但目光望向陸採薇,傳遞而來的信息……
【???】
無法知曉。
身後終於傳來女子帶著寒意的話音。
「葉無憂!」
葉無憂終於是輕輕鬆開陸採薇,轉過身來,望著站在前方呼吸不斷起伏的洛清寒,神色坦然。
「說正事。」
正事?
洛清寒不解,清冷鳳眸在葉無憂和陸採薇身上掃了又掃,目中不知是糾結還是猶豫,薄唇輕抿,最終冷冷道。
「正事……呵,葉無憂,你說的正事又是什麼。」
葉無憂並不在意清寒話語中的尖刺,反而眼下洛清寒這有些又氣又惱但卻又拿他沒辦法的冰冷神態,令葉無憂歡喜的不得了。
指尖伸出,輕輕點了點洛清寒,又點了點自己。
「清寒,你我二人,在這詭域之中,藉由【歲月】踏足了七境。」
這是如今已然發生的事實。
葉無憂,洛清寒,白常在……
三人皆是因【歲月】的能力,踏足了七境。
洛清寒點了點頭,道。
「但是採薇沒有。」
「這便是最為疑惑的事情。」
葉無憂接著開口,將如今自己知曉的一切盡數說出。
「【歲月】給與我們的境界,並非是憑空而來,只是我們此後必定會達到的境界,而【歲月】提前將這份境界給了當下的我們,換而言之,洛清寒,你必定會到達七境,我也一樣。」
此事葉無憂先前就已經點出,【歲月】只是將你日後所獲得的東西,提前給了現在的你而已。
簡而言之,如同一份工作,但是提前預支了一年的薪水。
當然,預支的前提,是確保能工作一年,並且此事是必然。
否則無法預支。
當然,單純的預支是件好事,【歲月】詭異給與的境界,或許會有幾分難言的隱患。
可這也說明了一件事。
洛清寒的天賦,能到達七境,不奇怪。
白常在花的時間久了些,但達到七境,也不算多麼奇怪。
葉無憂也到了七境,也不算奇怪。
但陸採薇沒有到七境。
這就很奇怪!
陸採薇眼下境界已然無聲無息的踏足了六境巔峰,半步七境,再加之她的天賦,曾有神樹親自賜福,此刻更是身為洛河之主,福地與其息息相關,天地靈力為之所用。
換而言之,陸採薇踏足七境,本應該是極為『隨意』的事情。
洛清寒眼下自然也領悟到了這一點,目光望向陸採薇,似乎想到了什麼,緊緊皺眉,沒有說話。
她其實早就想到了。
但是有些話,她不想說,也不願相信。
畢竟,這只是詭異。
而葉無憂說了。
「我不知道【歲月】是如何判定這一切的,但……在【歲月】的判定中,採薇,沒有七境。」
詭異會出錯麼?葉無憂心間淡淡想到。
應該會吧,畢竟陸採薇沒有理由不到七境。
但詭異只是遵循本能,不應該出錯。
在【歲月】眼中,陸採薇,不存在七境的未來。
……
葉無憂二人的交談並未遮掩,陸採薇自然是聽在耳中。
她聽的懂。
但她不知該怎麼辦,也不明白自己又能如何。
「或或或許是那詭,詭異錯了呢?」陸採薇小聲道。
葉無憂的目光望向陸採薇,凝望少許,最終輕輕笑道。
「是啊,我們是人,生在當下的人,怎麼可能被未來的歲月定義?」
葉無憂目光微抬,輕輕一瞥夜色下烏雲遮蔽的天空。
「採薇,無論你是否到能達七境,但接下來,我都會保護好你。」
嗯。
小結巴小聲嗯了一聲。
陸採薇聽得心中暖暖的。
洛清寒聽得心中酸酸的。
此刻終於是有些繃不住咬牙開口,卻是沒好氣的道。
「這些話回去再說……這裡還是詭域,不宜久待。」
「回去麼?」
洛清寒被葉無憂這句話搞得有些莫名奇妙,正色道。
「既然連你都拿這詭異沒辦法,那還能如何……不離開作甚。」
若是以往,洛清寒定然對葉無憂少不了嗤笑,你處理不了的詭異,我來處理,你辦不到的事,我來辦,你殺不了的人,我來殺……這就是清寒。
但眼下,洛清寒對於葉無憂的判斷並無爭議。
這確實不是他們幾人能封禁的詭異。
聽說葉無憂有位逝去的師尊,將大炎境地內的詭異盡數封禁,但卻也只留下了這一尊,無能為力。
話音淡淡傳來。
「清寒,你還是忽略了一件事,【歲月】判定採薇沒能到達七境,那你我二人,難道就止步於此了?」
什麼意思?
洛清寒的眼眸中露出疑惑。
葉無憂輕輕開口,聲音傳盪山林。
「白常在。」
不多時,白常在的身影輕掠而來,目光望向場中三人,已然是中年摸樣的他神色疑惑道。
「完事了,那走吧?」
葉無憂翻了個白眼,沒理睬他,只是輕嘆道。
「雖然【歲月】賜予的境界有著隱患,理智讓我此前不做選擇,但若是【歲月】能讓我到九境,我也不知我選擇為何,又是否會動心。」
「只是可惜,它沒有給我九境這個選擇,我沒有,清寒你也沒有。」
「葉無憂,你在說什麼……」
洛清寒的話音戛然而止,她似乎想到了什麼,隨即眼瞳微微收縮,雙拳更是緊握。
葉無憂目光望向洛清寒。
「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我們三人都只是七境呢?」
因為她們沒有七境之上的未來……
七境便是終結。
「所以說啊,是接下來。」葉無憂淡淡開口。
接下來?什麼接下來?
接下來會好好保護你。
洛清寒還想再問,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葉無憂所指的一切。
血色長刀緊握手中,刀鋒自地面而起,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刀鋒直指蒼穹。
一抹極為明亮的刀光便在三人眼中直直掠出,朝著那漆黑的夜空上方而去,穿過了詭域,寒光照亮了漆黑的雲層。
刀光什麼都沒照出。
夜空下依舊烏雲密布。
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不。
洛清寒眼眸死死凝望詭域天空上方的那片烏雲。
如此凜冽的刀芒,足以將地面破開百餘丈,但那烏雲卻絲毫未動。
這一切絕對不正常。
葉無憂沒再嘗試做無謂的試探。
他只是望著那漆黑的夜空,朗聲開口。
「怎麼,你們這幫上古的餘孽,難道還要我請你們下來麼?」
……
密布的烏雲似乎隱隱顫動了一下。
被遮蔽的月色終於是緩緩顯露了幾分。
柔和的月光映照出那麼幾道雲層中的人影。
依稀間,似有議論話音傳來,如竊竊私語。
「誒,你瞧啊,這小子能發現我們?」
「定是你泄露了氣息,才被人發覺的。」
「少血口噴人,他憑什麼能發覺本尊?」
「那就是詐我們?那也怪你,誰讓你不經詐?」
有人影繼而浮現,最終無奈開口。
「諸位莫要爭吵,本想等他們出來再說,現在好了,他們眼下定然不會走出這詭域了。」
有人嗤笑,話音狂妄。
「無所謂,提前說好,那位便是洛清寒,本尊早早便關注了,如今終於踏足七境,她的道統我要了。」
「你願意觸怒那位星君,你就拿去便是,雖然她眼下不曾前來,但她想來一定知曉,要知道,她是白玉蟾座下。」
「白玉蟾就是個瘠薄,那星君也是眼瞎,不知怎的跟著一個生死不知的傢伙做事,怕他?」
「別人是尊上,正兒八經成的仙尊。」
「好啊,他成尊我也成尊,在場眾人誰還不是個正兒八經冊封的仙尊了?等著,我吟首詩哩。」
有人影淡然開口。
「這樣的話,便只剩兩位七境,嗯,還有一位六境,本尊此次吃些虧,此番不要道統,只要她。」
冷笑聲傳來。
「你當諸位是傻子,那女子雖然只是六境,但卻是福地之主,此前洛河福地諸位都認為無法擇出福地之主,各自約好,結果都不曾前來,結果洛河第一次有了主人……如今有機會拿下一塊福地,你覺得誰會放過?」
「本尊不要那兩位七境的道統……」
「無名小卒的道統,誰會在意?多半也是沒用的道統,洛河福地分我一半,道統一人一個。」
「此事……也罷,便這樣吧。」
幾道人影的目光此刻皆落在了那覆蓋整座山脈的詭域。
可誰也不曾第一個踏入。
詭域有風險。
且他們不如葉無憂這般,了解眼下【歲月】這尊詭異。
眼下看似平靜,但誰也不想落入無解的局面。
沉默少許後,有人淡淡發聲。
「這些大道殘骸無論何時都這般令人忌憚,但他們不出來,難道諸位當真就這般等著?若是等到那位星君前來,諸位先前的分配不就成了笑話?」
先前那指定洛清寒的狂妄聲音再度響起。
「不過一座詭域,活著的大道當年都沒能殺死本尊,一介死去的殘骸也值得忌憚?你們擔憂這擔憂那,一點風險也不想冒,本尊可不會留手。」
說著,他便一步踏出,朝著那被詭域籠罩的雲霧山脈落下。
那先前夜空下遮蔽一切的烏雲此刻驀然席捲,卻是化為一席灰色玄袍披在人影身上。
氣機澎湃,又因在大炎地界,更是喚醒著體內絲絲靈氣,氣息由內而外,仿若與天地相連。
他的境界,是九境天樞。
男子神色玩味,眼瞳之中更是邪氣凜然,動作不緊不慢的朝著詭域落下。
他腦海之中有著思索。
洛清寒是那星君曾點名關注的,若是尋常七境,根本不至於讓那女人多提上一嘴。
定然是這洛清寒所懷道統有著奇特之處。
搶了便搶了,結仇便結仇,誰叫那女人有眼無珠,不與自己一同,反倒追隨一個生死不知的白玉蟾。
思緒忽而一頓。
他目光有些疑惑的望向前方。
年輕男子手持長刀,目光含笑,速度與他一般,不緊不慢,就這麼朝著他踏步而來。
竟是主動離開了詭域?
須知對方的境界與自己天差地別,若是在詭域之中,指不定還能憑藉自己對於這座詭域的陌生,和詭異的無解掙扎幾分。
他略有不解,但這抹疑惑隨之拋卻腦後。
他停下了步伐。
目光望向已然與自己站於平行的葉無憂,神色玩味道。
「哦,沒有逃跑,而是向我走來麼?該說不說,閣下勇氣可嘉。」
葉無憂微微搖頭,眼眸含笑道。
「勇氣?」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一手緊握血色長刀,一手扶額。
額頭之上早已經青筋暴起,葉無憂長長嘆息。
腦海中的旁白話音已經翻天覆地吵到不行,葉無憂幾近於失聰,聽不見任何其餘話音。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宰了這幫背信棄義的畜生,該死的雜碎,愚昧的螻蟻,可憐的蛀蟲,苟活的餘孽……】
旁白只會狗叫,卻是沒提供半點幫助。
沒能成型的【無壽者相】根本不提供半分力量,二者之間境界的差距根本無法彌補。
可眼下再不做點什麼遏制下旁白的瘋狂吶喊,葉無憂一會當真就什麼都做不了。
眼中有瘋狂之色一閃而逝,但轉瞬化為平靜。
「勇氣?」葉無憂再度開口,似乎是向對方確認什麼。
灰袍男子微微皺眉。
身前葉無憂的話音再度傳來,語調極度平緩,神色極為平靜。
可平靜的話音之下卻是最為徹底的瘋狂。
「我發現勇氣根本靠不住,只有徹底的瘋狂才有意義!」
下一刻,葉無憂掩面扶額的手掌猛然變化,血肉崩碎,但轉瞬間泛起一陣漆黑。
連帶著葉無憂的身形猛然膨脹,黑色的甲冑從血肉,身體中破體而出,發出陣陣骨骼摩擦的恐怖之聲。
【無人相】(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