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遮天,狼煙燃盡,數千百姓跪倒在地。
黃老四再次走來,只是這次,身後跟著群臣。
既楚擎懇請天子要秉公處理,天子,自然要當著群臣的面,如楚擎所說,傾聽,觀瞧。
龔承安早已是怒髮衝冠,蒼老的面容散發出了一種不健康的暗紅色,臉上的老人斑,仿佛腐朽的屍體。
國子監的官員們,同樣是怒不可遏,快步走上前去將國子監的監生們攙扶起來。
國子監的監生們,已經不敢叫罵了,眼淚,卻開始流淌,止不住的流淌,滿是血跡的面部,只有二字---委屈。
原本,他們是在告狀,叫屈,可天子的冷目掃過之後,無人出聲,七尺男兒,只是在那哭,這便是國子監的讀書人,天子驕子的眼淚,果然值錢。
就連龔承安都不言不語。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文武都知道,今日,就在這西門,風雪之中,當著君臣百姓的面,千騎營與國子監,你死我亡。
文臣們怒,卻不言。
他們不需要開口。
因為今天這件事,必須要有個結果。
國子監更怒,只是這怒火,要先隱藏起來。
每個人都在好奇,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會導致如此多的讀書人被打。
駭人聽聞的事情,總是要有個起因,有個因果。
楚擎依舊跪倒在風雪之中。
孫安在天子的示意下,走上前去,將楚擎攙扶了起來。
這一幕,終於令龔承安開口了。
「錯而不改,是謂過矣,教而不悔,是為獸也。」龔承安目光陰冷,語氣更是兇狠:「你千騎營,毆打了我國子監的監生,卻又敢坦然起身,目視老夫,目視君臣,眼中無錯,心中亦覺無錯,看似坦蕩,實為喪心病狂,楚擎,你這人教化不得!」
龔承安一語落畢,突然抽出了袖中戒尺。
「國祚百年未曾有過如此駭人聽聞之事,你年紀輕輕身居高位,已是不知其形其貌,手段如此殘忍,君臣面前,卻面不改色,無懼,無畏,更顯猖獗,既你家中長輩對你放任自流,老夫身為國子監祭酒,便待你楚家長輩教你為人為子為臣之道,楚擎,給老夫跪下!」
說罷,龔承安手中的戒尺抽向了楚擎的臉頰。
這一幕,明顯是讓眾人措手不及。
當著天子的面,國子監祭酒,竟然要拿戒尺抽天子親軍的臉?
兩根略顯纖細的手指,夾住了戒尺。
孫安低著頭,雙眼還看著地面,雙指卻如同鐵鉗一般夾住了戒尺。
「龔大人,莫要僭越,您,亦是臣子。」
龔承安一把抽回戒尺,看向天子:「陛下,如此猖獗之輩,國法難容,禮法難容,難道陛下還要包庇不成。」
黃老四的目光很平靜,可平靜之下,卻掩蓋著滔天的怒火。
龔承安,竟然當著他的面,要打自己的親軍?!
還未開口,一聲大叫傳來。
「政兒?!」
一位監察使猛然跑了過來,撲倒在了一個滿面鮮血的國子監監生身旁,痛哭流涕。
「政兒,政兒你如何了,政兒,是誰如此心狠手辣…」
這位監察使再次大叫了一聲,這才看到,自己的兒子的耳朵,少了一塊。
面露駭然的監察使猛然突然站起身,沖向了楚擎。
「你這狗賊,敢傷我政兒,老夫和你拼了!」
「去你娘的!」
黃老四再也忍不住,堂堂天子,竟然直接抬起腿,向前邁出一步,一腳將這名監察使踹出了一米多遠。
群臣,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黃老四轉過身,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冷眼掃過文武。
「還有誰,還有誰膽敢在朕的面前行兇!」
最後一個「凶」字落下,周圍宿衛,齊齊摁住了長刀刀柄。
在黃老四的目光掃視下,文武們都低下了頭。
只有一人,只有國子監祭酒龔承安,微微搖了搖頭,蒼老的雙目中,帶著幾分失望,那種,高高在上的失望之色。
黃老四注意到了龔承安的目光,同樣冷笑。
四目相對,這一刻,君臣,算是徹底撕破了臉皮。
黃老四知道,龔承安,沒將他這位天子放在眼裡。
龔承安同樣知道,天子,對他起了殺心,不是不滿,而是殺心。
可他不怕,龔承安絲毫都不擔憂。
他的底牌,他的地位,不是一朝一代的天子可以撼動的。
天子,的確是撼動不了。
至少,當今天子無法撼動。
可有一人,他要撼動的,不是龔承安的地位,而是國子監,京中所有讀書人的地位。
「陛下,寒門書院,被拆了,被國子監的讀書人,拆了。」
楚擎微微開了口:「百餘名學子剛入學,讀書時,國子監的監生,將寒門書院拆了。」
倒吸涼氣之聲,再次傳來。
就連龔承安都心裡咯噔一聲。
原本還準備隨時跟著龔承安一起死諫天子的文臣們,大驚失色。
誰也不想讓這寒門書院開起來,一旦有了這股歪風邪氣,世家的利益必然會被動搖。
不想讓楚擎開辦書院不假,可要講究方法。
直接去給書院拆了?
還有什麼比這種法子更加蠢笨,國子監的監生,都是傻子不成?
「不可能!」
龔承安一揮長袖:「我國子監監生,皆是心性純良之輩,豈可做下這等事,楚擎,你莫要血口噴人。」
黃老四的神情不再平靜。
寒門書院非但如此迅速的蓋起來了,還有學子入學了,可…可竟被國子監諸生給拆了?!
楚擎冷笑一聲,突然轉過身,直接抓起了一名國子監的頭髮。
龔承安暴怒:「豎子敢爾!」
楚擎不為所動,一把將這名國子監監生推到君臣面前,滿面厲色。
「說,今日在城西,是不是你們這群人,拆了寒門書院!」
這名國子監監生鼻青臉腫,但是傷的不重,抬起頭見到了龔承安等人,又看到天子也在,仿佛有了偌大的勇氣,哭喊出聲。
「陛下,龔師,諸位大人,千騎營無法無天,楚賊無法無天,如此惡賊,家國難容,還望陛下與龔師…」
「住嘴!」黃老四眯起了眼睛,如同隨時要噬人的野獸,一字一句:「朕,問你,書院,可是你等拆毀?!」
「非是如此,非是如此啊,陛下,學生等人,只是想要去取經論道,可那寒門書院,卻是有辱我輩的藏污納垢之所,非但有娼妓,還皆是刁民,目無禮法的刁民!」
「娼妓?」
「不錯,就是娼妓,千騎營深怕我等將這娼妓帶到京中揭露他們的醜惡嘴臉,這才半路攔下,還毆打,毆打我學生,毆打我們國子監的監生,還望陛下做主!」
楚擎淡淡的說道:「有教無類,不正是你們說的嗎。」
一看楚擎竟然承認了,文臣跪倒一片,個個目眥欲裂。
「楚擎!」龔承安一指楚擎,火冒三丈:「好你個千騎營大統領楚擎,敢侮辱天下讀書人,書院之中,竟有娼妓,你…千年大賊也,不除你這賊人,天下…天下再無斯文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