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徵幽幽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回了顧府前院的書房。
手掌上兩個血淋淋的傷口,草率地撒上了止血的金創藥,甚至未進行任何包紮。
顧平徵驚魂未定,非但沒膽子嫌棄,反而有種劫後餘生的受寵若驚。
顧榮竟然沒把他丟在榮金珠的墳塋外,任由他流血流死。
雖然,他知道,這絕不是顧榮好心。
但,他依舊下意識鬆了口氣。
一次又一次被死亡陰影籠罩,顧平徵分外惜命。
「戴良。」
「戴良。」
顧平徵扯著嗓子,喚道。
戴良應聲而入,垂首,規規矩矩道「老爺。」
顧平徵壓著聲音,小心翼翼詢問「是大小姐把我送回府的嗎?」
他現在已經不敢奢望顧榮孝順敬重他了。
他只盼著顧榮能留他一條狗命,讓他混吃等死。
戴良的神情頗為一言難盡,抿了抿唇,結結巴巴道「老爺,是……」
「是曲明湖的玉泉娘子的恩客,將您抬回府的。」
「說……」
「說您晴天白日在玉泉娘子花船樓里耍酒瘋兒,說著些奇奇怪怪的瘋話,一會兒繼夫人,一會兒先夫人的。」
「自己那處使不上力,又偏生對著玉泉娘子撒氣,拿著匕首威脅玉泉娘子,讓玉泉娘子使勁渾身解數引誘您。」
「玉泉娘子害怕,閃躲間,您用匕首傷到了自己。」
戴良指了指顧平徵的手掌,神情複雜的緊。
顧平徵:!!!
明明,他險些死在榮金珠的墓前,怎麼就變成了他持刀行兇,強迫曲明湖的玉泉娘子?
「你信了?」顧平徵咽了口口水,詫異道。
戴良很想不顧尊卑的反問一句,不然呢?
「玉泉娘子的恩客親口所說。」
顧平徵的臉都快氣綠了。
顧榮不僅瘋,還會耍陰招!
陰險!
實在陰險!
他現在才是真正的泥巴掉褲襠!
戴良猶豫片刻,試探著說道「老爺,奴才斗膽勸您一句,昨日畢竟是先夫人重新下葬的吉期,您……」
「您這樣做,有礙您的名聲。」
「外頭的風言風語,很是難聽。」
顧平徵:……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不過,名滿曲明湖,無數文人才子爭先恐後的玉泉娘子,竟會幫著顧榮圓謊。
顧榮可真是交友甚廣。
如果,顧榮是男子,是他的嫡長子,那……
「大小姐呢?」
顧平徵後知後覺的問道。
戴良茫然的搖搖頭「奴才不知。」
他什麼東西啊,配過問大小姐的行蹤。
還以為大小姐是曾經那個被罰跪祠堂的小可憐嗎?
「老爺,老爺。」
急促的腳步聲驟然傳來,由遠及近。
小廝推開門,連滾帶爬摔了進來。
「大小姐去敲響了宮門外豎立著的登聞鼓!」
霎那間,顧平徵覺得天都快要塌了。
顧榮做出的驚世駭俗之事,一樁接著一樁。
是想把天都捅破嗎?
顧平徵想起,鬧出沈和正那檔子荒唐事時,顧榮提著刀,衝進椿萱院,怒氣沖沖威脅他,說寧願滾釘板走炭火路,敲登聞鼓、女告父。
告他縱容繼妻苛待子女、告他夥同繼妻算計原配嫁妝,告他私徳不修、為人不明、處事偏頗。」
不會,氣話成真,真的去狀告他了吧?
可,跟陶蘭芷所做之事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啊。
滾釘板,走炭火路?
顧榮對他人狠,對自己更狠!
「她去告誰了?」顧平徵慌亂問道。
小廝「告老爺和繼夫人……」
顧平徵眼前一黑,又想暈死過去,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小命,狠狠的咬了咬舌尖,努力保持著清醒「戴良,戴良。」
「扶我去見小少爺。」
「快。」
這世上,唯一能令那個又瘋癲又陰險又狠毒的顧榮心軟的人,就是顧知了。
只要顧知肯為他說情,顧榮說不定會網開一面。
哪怕讓他給顧知磕一個都行。
他不當爹了,他當孫子!
戴良道「老爺。」
「早在昨夜,謝小侯爺就將小少爺接至忠勇侯府了。」
「說咱們府里烏煙瘴氣,亂糟糟的,影響小少爺養病。」
「大小姐應允了。」
「護院和下人們,不敢攔。」
顧平徵:這下,天是真的塌了。
顧榮要徹徹底底甩開顧家這灘爛泥。
以最理直氣壯,正大光明的方式。
「去請二爺來。」
戴良「二爺攜府上的十二時辰、二十四節氣,離京訪友了。」
顧平徵頹然的闔了闔眼睛,面上一派灰敗之色。
想來,顧二早就得到了消息。
不,確切的說,是得到了顧榮的善意和寬恕。
「戴良,我用你們一家人的身契和千兩白銀,換你們親將扶景送回祖籍,並在他身邊守護他,過一兩年為他娶個賢惠包容的妻子,開枝散葉。」
「你可願?」
萬般無奈下,顧平徵再一次想起了痴傻癱瘓的顧扶景。
總不能真的斷了香火。
戴良眼睛一亮。
他是外院管事,人情往來不缺銀錢,手頭寬裕。
千兩白銀,不足以讓他動心。
但,身契能。
消了奴籍,他就是堂堂正正的人,子孫後代也能走讀書科考的路子。
最重要的是,他看的分明,顧府撐不久了。
他不想受牽連,人到中年,又被發賣
「奴才任憑老爺吩咐。」
顧平徵「你立毒誓!」
「以你的子孫後代立毒誓。」
「戴良,扶景情況特殊,我不得不多做打算。」
「若違誓言,你戴家男子世世為奴、女子代代為娼,普天之下無立足之地。」
「你若守約,毒誓自然不會應驗。」
戴良目瞪口呆。
這毒誓,是不是太毒了些?
萬一,顧扶景短命,又是個天閹,活不到娶妻生子,那違誓的算誰?
「老爺,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如此重任,奴才恐難勝任。」
顧平徵聽懂了戴良的言外之意,心下惱火,暗罵一聲,狗奴才!
「你保證,不會苛待扶景,盡力讓他開枝散葉。」
顧平徵不得不退一步。
戴良「奴才謝老爺大恩大德。」
「扶我去看看扶景吧。」顧平徵像是又老了十餘歲。
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去看過那個曾讓他引以為傲的兒子了。
顧平徵走的蹣跚又艱難。
顧扶景院裡負責伺候的婆子懶散的曬著太陽嗑著瓜子聊著家常里短。
一見顧平徵,忙站起身來,瓜子皮落了一地。
見此情形,顧平徵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以前還有陶氏照看著,後來陶氏斷了腿,難以下榻,分身乏術,婆子們自然就鬆懈了。
顧平徵覷了戴良一眼「打。」
「狠狠的打。」
旋即,緩慢的踏上台階,推開門,惡臭迎面而來。
在看到顧扶景衣衫松松垮垮,裸露在外的皮膚滿是紫紅色的惡瘡後,雙腳像是被釘在地上。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