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金珠,被重新安葬。
不再是一切從簡的草率喪禮,不是薄棺一副,墓穴也不再粗糙而狹窄。
時隔五年,榮金珠的女兒,顧榮,補上了本就該屬於榮金珠的規制,妥善周全的處理了榮金珠的身後事。
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法會。
欽天監前見監正掐算的吉期。
一木難求的金絲楠木棺材。
壁畫精美,寬敞宏偉的陵墓。
陪葬之物,皆是榮金珠曾經的心頭好。
顧榮跪在墓碑前,無聲道「母親,再等等,等女兒將害您之人送下去陪葬。」
墳塋前,移栽過來的柏樹在風中輕輕搖晃,似是在回應顧榮,又似是只想提顧榮遮住頭頂的艷陽。
榮金珠咽氣前,怎麼可能不擔心呢。
年少天真的女兒,年幼體弱的兒子,如何在爛透了的汝陽伯府活下去。
所以,榮金珠只敢一遍又一遍囑咐,活著、長大。
這是身為一個母親,最殷切最卑微的渴求。
堪堪得到消息的顧平徵坐著馬車匆忙趕來。
「顧榮,你……」
「你怎敢的!」
「榮金珠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忤逆不孝的東西!」
「世上怎會有女兒挖掘自己親生母親的墳墓,開啟母親的棺木,命仵作檢驗親生母親的遺骸,攪擾得母親即便在死後也不得安寧。」
「你簡直是連禽獸都不如!」
顧平徵怒火攻心,氣急敗壞的俯身,一手扯著顧榮的衣襟,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揚起,就要一巴掌扇在顧榮臉上。
顧榮定定地凝視著顧平徵,眼中流露出的強烈恨意讓顧平徵的怒火瞬間凝固。
他的手懸在空中,額頭上逐漸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你這是在為我母親抱不平嗎?」顧榮猛地拍開搭在他衣襟上的手,忍耐到了極限,隨即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顧平徵的臉上。
「我也想問問你,你怎麼敢的?」
「怎麼敢在母親的墳塋前如此理直氣壯,如此義憤填膺!」
「啪」的一聲。
又是一巴掌。
「看清楚,這才叫忤逆不孝。」
「我掘墳,是因為我給母親修建了更精美的墓室。」
「我開棺,是因為我一擲千金給母親定製了金絲楠木棺材。」
「仵作驗屍,是因為我想讓母親死的瞑目!」
「你說,母親若是看到這一幕,是覺得解氣呢,還是覺得欣慰呢?」
顧平徵忍不住發抖,眼裡深處滿是畏懼。
「你……」
「你瘋了。」
「瘋子。」
即便他早知顧榮不孝,卻依舊沒料到顧榮竟敢扇他巴掌。
「你這個瘋子。」
顧榮勾勾唇角,笑的詭譎「怎麼算是瘋子呢。」
「若是瘋子,我早就在從佛寧寺下山回府那一日,一把火將整個汝陽伯府付之一炬了。」
「我就是想送毒害母親的人下去陪母親。」
「這怎麼就算是瘋了呢。」
瑟瑟發抖的顧平徵,眼睛陡然一亮,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謝小侯爺!」
「我是你未來岳父啊。」
顧平徵徹底口不擇言了。
也想不起他曾經迫不及待的要送顧榮入宮為妃。
「顧榮,謝灼來拜祭你母親了,你……」
顧榮抬腳將聒噪的顧平徵踹倒在地,回眸,對著謝灼道「你能把他綁在樹上嗎?」
謝灼不假思索頷首。
顧平徵掙扎「謝小侯爺,顧榮這個不孝女掘墳開棺,又掌摑我……」
謝灼淡聲道「我知道。」
「你若是羨慕的話,她日後也可以掘你的墳開你的棺。」
「鞭屍。」
顧平徵難以置信。
他錯看了光風霽月,清冷不食人間煙火的謝小侯爺。
謝灼將顧平徵綁好後,便自覺站在了顧榮身後,絕不影響顧榮的發揮。
在思忖了片刻後,又後退了好幾大步,確保聽不清顧榮和顧平徵的聲音,又能保證顧榮在他的視線內。
顧榮從髮髻上拔下一隻金簪,在顧平徵的脖頸間比劃,笑靨如花道「我只見過鮮血培育出的花,還沒有見過鮮血滋養出的柏樹。」
「如果我今天割開你的頸部,切斷你的四肢,讓你親眼目睹自己的血液逐漸流失,逐漸感受生命力的消逝,靜候死亡的降臨,那豈不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嗎?」
「入夜後,我再隨便刨個小土坑,為你收屍。」
「就像是當初薄葬我的母親一樣,所謂的墓穴還有椿萱院裡那張千工拔步床寬敞。」
顧平徵抖的更厲害了。
「你……」
「弒父是要遭天譴的。」
「不重要。」顧榮繼續笑著道「反正,你是看不到我遭天譴那一日了。」
「我的母親等你死,已經等的太久了。」
「是不是你幫了陶蘭芷!」
驀地,顧榮話鋒一轉,厲聲喝道。
冰涼又鋒利的金簪抵在喉間,死亡的陰影如影隨形。
顧平徵忙道「不,不是我。」
「我只是不喜你母親倨傲的性情,不喜她總是將汝陽伯府承的情計較的太過清楚,我甚至動過以她無子犯了七出之條為由,貶妻為妾,再行另娶的心思,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讓她死。」
「真的不是我。」
「如果我敢全然罔顧你母親的意願,也不至於偷偷摸摸將陶氏當外室養在府外,一養就是十多年。」
「是嗎?」顧榮聲音聽不出太多的情緒。
可也聲音如此,顧平徵聽在耳中,更覺瘮的慌。
「是陶蘭芷。」
「是她。」
「就是她。」
顧榮道「可我還沒有說究竟是哪件事。」
顧平徵先是一怔,旋即硬著頭皮道「都是她。」
「榮榮,我是愛過你母親的。」
「否則,天下豪商巨賈之女不勝枚舉,我又何必特意親自下揚州求娶她。」
「那是因為,她是揚州榮氏的獨女,不僅有萬貫家財,亦有姝色無雙。」顧榮一針見血的戳破了顧平徵的謊言。
「休要顧左右而言他。」
「如若不是你,陶蘭芷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手伸進汝陽伯府。」
「我的母親,不至於管不了區區伯府的內宅。」
「如果,你無法證明你的無辜,你就死在這裡吧。」
顧榮緊握著金簪,緩緩地從顧平徵的脖頸旁移開。
顧平徵尚未有機會喘息,便看到顧榮將金簪刺入自己的掌心。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好好回想。」
顧榮饒有趣味的欣賞著滾燙的鮮血淅淅瀝瀝染紅草地。
當初,她終究是過於年幼了。
絲毫記不起蛛絲馬跡。
如果不是顧平徵,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