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宥齊閉著眼睛,並沒有理睬顧懷薇的問題,只剩他那參差不齊的呼吸聲,在黑暗的玻璃房裡格外清晰。
說話對他而言有點費勁。
他不想花費大量的語言來解釋顧懷薇想要知道的事情。
顧懷薇見他不願意說,也沒有強求。
她試著能不能讓自己再多睡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黑暗中又傳來肖宥齊嘶啞的聲音。
「你送我的那件衣服破了。」
一個完全沒有必要的話題。
顧懷薇都快忘了自己還送給過肖宥齊衣服。
她的腦容量有限,一般不會給太廉價的東西留位置。
肖宥齊的聲音帶著幾分惋惜。
「那是一件好衣服,就是布料太柔軟了……不耐磨……咳咳咳……做實驗的時候,我讓他們先幫我換衣服,可是那群人嫌麻煩,把衣服弄壞了……」
說到這裡,肖宥齊的語氣里又帶著幾分恨意。
顧懷薇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她覺得自己果然沒有辦法和這些流浪者統一腦迴路。
他都已經快死了,卻還在糾結一件衣服。
有病,還病得不輕。
她想,人果然不能受傷生病,一旦身體變得虛弱,腦子也會變得不好使。
「你要是有本事活著出去,我送你十件。」顧懷薇是生意人,做生意的人不能太小氣,否則生意做不出去。
顧懷薇從不在小東西上摳門,相反,對於一些不值錢的小人情,她向來很樂意送出去。
「好啊。」肖宥齊雖然身處如此境地,但還覺得自己能活著出去。
顧懷薇不知道他有沒有像自己這樣留後路。
她覺得應該沒有。
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讓自己受那麼重的傷。
活著、健全的活著、有尊嚴的活著,是三種完全不同的活法。
顧懷薇以前追求第二種,現在追求第三種。
而肖宥齊好像只能算第一種。
顧懷薇的翡翠手鐲里有手錶,為了計算在這裡的日子,她會在肖宥齊半昏迷的狀態下看時間。
這個翡翠手鐲外力難以破壞,又因為滴血認主,落在別人手裡,就是個普通的鐲子。
裡面除了兩輛車,還有姐姐的保險箱之外,對顧懷薇而言,沒啥值錢的東西了。
顧懷薇在心裡想著,如果那個馮教授想要搶她的鐲子,她就從空間裡拿出車,讓戰甲車落在馮教授頭上,把他砸死。
雖然在畫面上有些荒誕,但實施起來絕對可行。
顧懷薇當然不準備死在這裡,但如果一定不幸的話,說什麼她也要拉幾個人一起。
天亮的時候,馮教授和那位秘書小姐沒有來,來的人反而是腿上打著石膏的錢多多。
她推著輪椅,來到玻璃實驗室門口。
顧懷薇的目光落在她腿上的石膏上,看來她心情不錯,還願意讓人在她的石膏上面畫彩色塗鴉。
「你是來看望我嗎?」顧懷薇原本不準備主動說話,但錢多多就那樣孤身一人推著輪椅坐在走廊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讓她實在不自在,「是來復仇?還是來感謝我放你一條性命?」
玻璃房間裡沒有監控。
如果錢多多真的想殺她,她也可以做到反殺。
「你不怕嗎?」錢多多問顧懷薇。
顧懷薇面無表情地眨了眨眼:「怕什麼?」
錢多多沒回答,而是得出了另外一個結論:「你有後手。」
「就不能因為我膽子大,不畏生死嗎?」顧懷薇覺得自己還算是敢於冒險的人。
而錢多多很不給面子:「你不是這樣的人。」
「你們一個兩個,都搞得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顧懷薇見錢多多沒準備進來,也沒準備拿她怎麼樣,便又坐回了那個拐角處,「是因為你背後的那個馮教授擔心我有後手,怕他出現在這裡被我幹掉,所以讓你來試探一下吧?」
那個馮教授根本就沒有把錢多多當一回事兒。
顧懷薇愉快地勾起唇角:「你的命,在他眼裡真不值錢。」
錢多多當然比顧懷薇更加深刻地認識到這一點。
見錢多多又不說話了,顧懷薇在心裡感嘆,環境果然會改變一個人。
錢多多在沒經歷昨天那些事之前,話相當的多,言語也很刻薄,現在受了傷坐輪椅,整個人反而收斂了許多。
見錢多多這種反應,顧懷薇也意識到,這裡的人,似乎比她想的,更加要忌憚她。
也許是綠洲賓館的名聲太響了,也許是那條高鐵橫空出現,帶給上城區太多的震撼,也許是她從不解釋自己的出處,讓這些人腦補成了更恐怖的東西。
反正,他們對她的忌憚,成了她拖延時間的良藥。
錢多多來看望顧懷薇好幾趟,她中途還讓人送了吃的進來。
她沒和肖宥齊說一句話。
就好像他們兩個以前並不是朋友,而只是不相關的陌生人。
顧懷薇看著送進來的那些蚯蚓味的營養劑,心裡吐槽黑螺旋研究所家大業大,卻如此摳門,連水果味的營養劑都不願意提供。
肖宥齊每況愈下。
顧懷薇已經在這個玻璃研究室里待了兩天了,那個馮教授一直沒有露過面,也沒有新的研究員去折磨肖宥齊。
肖宥齊每次在錢多多看望顧懷薇後,都不怎麼說話,他心裡應該是有怨氣的,雖然臉上看不出來,但那牴觸的態度還是會不經意流出來。
背叛別人的人,在被別人背叛的時候,心裡其實也會不甘心。
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
在傷害別人的時候,會有一種痛快的感覺,一旦這個立場調換,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受到這種遭遇。
這些流浪者總是很驕傲地說,背叛就是他們的生存方式,但他們只想做背叛別人的人,一旦被別人傷害了,還不是和普通人一樣,恨得咬牙切齒。
他們所謂的驕傲,虛偽得很。
顧懷薇撕開營養劑,她還沒嘗過蚯蚓味的呢。
難喝。
除了難喝沒有其他形容詞。
那粘稠的味道糊著嗓子,在接觸到舌尖的那一刻就直衝天靈蓋,就像是在喝兌了水的濕泥土,那泥里還有一些噁心的固體,霸占住整個口腔。
「咳咳咳……那些營養劑,也應該有我一份……」
這是第二天下午,肖宥齊對顧懷薇說的唯一一句話。
他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