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姥與李秋水的同門學藝之情,早就隨著她們的互相傷害蕩然無存了,有的只是積壓於心數十年的刻骨仇恨,所以風逸說了幾句,入耳的不過一句。
但就這一句話,卻讓童姥心升酸楚,臉色慘白,不由想起了師父昔日說過的話,你是大師姐,要與師弟師妹相親相愛,心道:「我今日是不想活了,我若死了,師父會不會怪我沒有同門之情,會不會後悔收了我這大弟子,無崖子這呆子,會不會恨我殺了他的愛人?」
童姥目光變幻數次,眼眶倏熱,驀地哈哈狂笑,笑聲中,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下來。
她雖然是侏儒,但一生要強,靈鷲宮九天九部,千百弟子有生以來,從沒見她流過一滴眼淚,見狀無不驚訝。
童姥一聲笑罷,又恢復了凶戾之色,叫道:「我師父早就死了,他也看不到了,在陰曹地府,他要如何怪罪,那也是以後之事,我現在高興就好!」
風逸淡淡道:「你怎就知道你師父已經死了?難道你親眼見他死了?」
童姥一愣,說道:「我師父若是活著,至少也得一百五十歲了,難道還能活著?」
風逸悠悠道:「神書已隨逍遙去,此谷惟余長春泉,你聽過這句話嗎?」
童姥好似挨了劈頭一棍,臉色倏地煞白,只見風逸一派從容,遲疑道:「這句話,你從哪裡聽來的?你見過我師父?」
「沒有!」風逸搖頭道:「但是大理有個地方,名叫「不老長春谷」,據說生活在那裡的人們,個個活到百歲以上,且百歲老人,又都烏髮朱顏,好像十來歲的少年少女一般,可他們只要一出谷,立刻就會黑髮變白,老態龍鍾,所以人人都說谷中住著妖怪。
但有人留下刻言,說谷中本有一部神奇的經書,教人怎樣長生不老,後來這部經書便給逍遙子拿去了,只留下一道令人飲了可長葆青春的泉水。
這段事跡,一些谷外人都知曉,你若有心探查,絕對可以查到。
況且逍遙子前輩只對你這大弟子傳授長春功,你都九十六歲了,長春不老,令師未必不能活到現在。
只是他老人家行事自有『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灑脫,倏然而出,倏然又隱,宛如夜空中划過的一顆璀璨流星。
但若他哪天靜急思動,想要見見自己的徒弟,結果大徒弟與三徒弟為了二徒弟,反目成仇,互相殘殺,嘖嘖,這逍遙子不知還能逍遙起來不?」
童姥聽到這裡,雙目盡赤,面龐扭曲,雙拳緊攥,指節噼啪作響,心頭升起一陣絕望,目光忽地落在李秋水身上,叫道:「李秋水,這輩子就此作罷,下輩子我不想再見你!」
說罷哈哈大笑,突然小嘴一張,一道血箭奪口而出。
「姥姥!」眾人驚叫,風逸急忙施展神功,按住她的背心,一股沛然之力裹住童姥亂走的真氣,卻見童姥盯著自己,微微搖頭。
風逸一愣,但真氣還是給她輸送進去。
童姥手掌一揮,推在風逸肩頭,不耐道:「你滾開。」
修煉那「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每日須飲鮮血,但若逆氣斷脈,反嘔鮮血,只須嘔出小半酒杯,立時便氣絕身亡。
童姥功行最後一日,想要功德圓滿,要求心無雜念,可來了李秋水,致使情緒過於激動,神功未復。
就是李秋水剛才斷氣,她大喜大驚之下,便氣息走岔,若非風逸已無尚內力壓制,她早就鮮血狂噴,身受不治之傷。
但風逸此刻提到逍遙子,不禁讓童姥想到師父授藝之恩,自然也想到師父昔日讓他們兄弟姐妹相親相愛的諄諄教誨,心情浮動,神志無法集中,這神功未復,就大打出手的隱患立即發作。
梅蘭竹菊齊齊奔了過去,梅劍大聲問道:「風逸,尊主的傷勢重是不重?」
童姥看了一眼梅劍。
蘭劍從懷裡掏出一個瓶子,倒出一粒丹藥,說道:「快把這粒九轉雄蛇丸給姥姥服下。」
童姥卻擺了擺手:「不必啦!」
「姥姥!」蘭劍剛要給她餵藥,童姥冷哼一聲,蘭劍當即打了一個激靈。
童姥說道:「你說的不錯,自從得知無崖子死了,姥姥已無生意。只是李秋水沒死,我自然不能先她而死,如今她既然死了,我再無牽掛,也可以安心去死了。」
忽又看向阿紫,說道:「我聽阿紫說,無崖子給了你一幅畫,問她畫的是誰,她說不知道,你拿給我看看。」
風逸微微點頭,目光轉動,看了阿紫一眼,見她眼裡甚是關切,心中已經明白。
無崖子當日說的清楚,他畫的是李秋水,阿紫是知道的,可她並沒有和盤托出。
風逸將捲軸取出,遞給了童姥。
童姥將捲軸展開,風逸與阿紫也是第一次看,都很是好奇,伸頭去看,這捲軸中所繪的的確是一個身穿宮裝的美貌少女。
阿紫很是驚奇道:「這和那個王語嫣是真的像啊。」
風逸也不由點了點頭。
他純粹是好奇心動,想看看這所謂的畫功能不能將一個人的樣子完整展露出來。
但見這幅圖畫真如相片一樣,將整個人成比例給放了進去,的確是王語嫣的相貌。
這無崖子這份畫功,著實讓風逸嘆為觀止,匪夷所思。
然而童姥一見,跺腳罵道:「他…他臨死之時,仍念念不忘這賤婢,將她畫得這般好看!」
「你再好好看看。」風逸慢條斯理地道:「梅劍,你們來給姥姥照亮了。」
「什麼?」童姥原本一腔憤怒嫉妒,恨不得將這畫給撕碎了,聽了這話,感覺到了言外之意,喝道:「拿火把來。」
梅蘭竹菊拿著火把站在童姥身後。
童姥就著火光看時,不禁「咦」的一聲,臉上現出又驚又喜的神色,再一審視,驀地揚起臉來,哈哈大笑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聲中,淚珠滾出眼眶,悄然滑落。
風逸淡淡地說:「你覺得你們兩個可憐嗎?」
童姥雙頰忽又漲紅,咬牙道:「你說什麼?」
風逸輕輕一笑道:「男人多數都是以貌取人、見一個愛一個,無崖子雖然優秀,也不例外。你與李秋水女中翹楚,偏偏因為這樣一個男人,結下深仇大恨幾十年。
真是可憐又可悲,我只是看你年老,不想讓你這一腔真心無處著落,才有所隱瞞,未曾想……」
「夠了,夠了……」童姥禁不住捂著耳朵:「我不聽,我不聽……」
風逸笑道:「這些話的確扎心,你可以不聽,但我覺得你可悲,你師妹更可憐,她看似得到過無崖子,可………」
童姥一聽,登時叫了起來:「是啊,她就這麼死了,豈不是便宜她了?
不行我得讓她知道,無崖子也沒有愛過她……」說著將李秋水扶了起來,雙掌按在背心,真氣源源不斷輸送進去,但她的心跳鼻息,卻是一絲也無。
童姥眼中神光慢慢暗淡,忽而舉頭望天,一抹傷痛掠過眉間,忽地縱聲長笑。
眾人都聽出她笑聲中不勝淒涼。
一聲笑罷,童姥雙目一橫風逸,厲聲道:「你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你說不殺李秋水,可你卻殺了她,你個見色忘義之徒,這輩子休想染指我得梅蘭竹菊!」說到這裡,眸子裡精光灼灼,迸射而出。
眾人不料會有此反轉,一時目定口呆。
「說的好!」風逸嘆一口氣:「一個女人若是將男人的話當了真,就有吃不完的苦。你能悟到這一層,也不算晚!」
童姥見他至此地步,依舊神氣自若,心中也是暗暗稱奇,正要開口,
就見風逸踏上一步,說道:「童姥,我現在能救活李秋水,你讓不讓救?」
眾人大吃一驚,童姥不禁心中動了懷疑,暗道:難道他作假騙我?
伸手接過火把,蹲下身子,再看李秋水,見她臉色一片青白,雙目緊閉,眉宇間聚著一團青氣,又在她心口、脈門探查,身子冰涼,這是心脈被風逸陰寒指力震斷,的確是死了,絕對不是龜息。
風逸見她滿是遲疑之態,便知她是懷疑自己讓李秋水假死,當下笑道:「難道心脈斷了,還不算死?還是你疑心我與李秋水做局騙你?」
童姥澀聲道:「你真能救活她?」
風逸道:「我有起死回生之能,救活她不難,可活了之後,你們繼續你死我活,救她何用?」
童姥不自覺心跳加快,呼吸艱難,心中念頭亂轉:「這賤人死了,我為什麼要救?可無崖子愛的不是她,她不知道,就此死了,豈不是便宜了她?不行,不行!」當即笑道:「我若不讓她失望一次,我死不瞑目,你讓她活,讓她活!」
風逸捲起寬袖,緩緩伸運雙掌,按著李秋水胸口,神照功源源不斷融入她的體內。
童姥與幾女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盯著兩人,片刻功夫,風逸額上青筋根根凸起,頭上冒起了白氣,而李秋水青白的臉色,漸漸變得紅潤起來,嘴唇也有了光澤,那蜷屈的軀體,也在微微抽動。
眾人見狀,各各吃驚,童姥面露奇異之色,喃喃道:「這世上竟然真有起死回生之術?」
風逸道:「雖說如此,但李秋水功力深厚,又是陰寒底子,我故意以陰寒指力震斷她的心脈,再以神功搭救,也就不那麼難了。若不然,可就難纏已極了。」
內功都講究陰陽互濟,可女子性陰,所以主修的都是陰寒之勁,男子則以陽剛為主。
哪怕打通任督二脈,內力臻至陰陽兼具之境也是一般,只有刻意施展某種武功,才會有男子轉以陰柔,女子用以陽剛來轉化內力。
譬如原劇情中虛竹的北冥真氣陰陽兼具,童姥起先傳他的武功,練的都是陽剛一路,後來製造生死符,掌心中發出來的真氣冷於寒冰數倍,好讓清水凝結成冰,所以就要倒運內力。
風逸眼見李秋水的內功底子屬性陰寒,便以陰寒之勁傷她,此時再以渾厚陽和的神照功救她,便能容易一些,也是相生相剋的道理。
風逸話音剛落,李秋水突然一聲長吁,接著「哇」的一聲,吐出一口瘀血,發出絲絲熱氣,忽的睜開眸子。
就見風逸蹲在自己身前,雙手正在自己胸口推按,不由用力一掙,身軀猛一翻動,竟霍的站了起來,笑道:「厲害,厲害,你這層出不窮的手段,真讓人匪夷所思。」
風逸說道:「童姥讓我救你,可不是占你便宜。」
李秋水以前喜歡俊秀男子,可如今都是八十八的老太婆了,自然並不在意此事,只是看向童姥。
童姥靜坐一邊,正望著她,眼神複雜難明,只是原本十分嬌艷的臉蛋,十分可怖。
童姥冷笑道:「由生到死,由死而生,感受如何?」
李秋水神情似哭似笑:「好像是一場夢呀,我只當自己死了,要去見師哥了。」
又吐了一口氣道:「師姊,風逸既然偏心幫你,自然是你勝了,這是作何?」
童姥冷笑道:「我想給你看樣東西。」將手中畫卷遞給了李秋水。
李秋水滿是狐疑的接了過來,目光流動,哈哈笑道:「這果是師哥的手筆,師哥畫的是我。師哥丹青妙筆,豈能畫你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侏儒?他又不是畫鍾馗來捉鬼,畫你幹什麼?」
當年童姥雖身材矮小,但容貌甚美,師弟無崖子跟她兩情相悅。
她練了「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又能駐顏不老,長保姿容,在二十六歲那年,她已可逆運神功,改正身材矮小的弊病。
其時師妹李秋水方當十八歲,心中愛上了師兄無崖子,妒忌童姥,在她練功正當緊要關頭之時,在她腦後大叫一聲,嚇得她內息走火,真氣走入岔道,從此再難復原,永不長大,兩女由此成為死敵。
所以李秋水起死回生之後,知道有風逸在此,她打不過童姥,立刻就以此攻擊童姥。
怎料童姥毫不動怒,淡淡道:「這是你嗎?呵呵,我看未必!梅劍,讓她用火把好好照照。」
梅劍將火把遞向畫卷,李秋水再一看,臉上忽現異常驚恐之色,道:「怎麼是她?怎會是她?哈哈,哈哈,哈哈,」雙手不住發抖,連得那畫也簌簌顫動。
霎時間,李秋水有如萬丈高峰一腳踏空,身心俱是一沉,笑聲中都滿是愁苦。
風逸不由嘆一口氣。
「師妹!」童姥冷冷一笑,「你開不開心哪?」
卻見李秋水呆了一會兒,忽地悽然笑笑:「師姐,你就是發現這人不是我,所以才想讓我知道,好死不瞑目?」
童姥呵呵一笑道:「我起初以為這人是你,也是多看了幾眼,才發現這人不是你。」
李秋水黯然道:「她是我的小妹子!
我小妹容貌和我十分相似,只是她有酒窩,我沒有,她鼻子下有顆小小黑痣,我也沒有,只是若不細看,旁人自然難以發覺。而且你我相爭之時,我小妹子還只十一歲,你又怎會疑心到她!」
「是啊!」童姥輕輕皺眉,「我只以為無崖子喜歡之人,就在你我之間,卻沒想到……」
「你只顧恨我!」李秋水緊咬嘴唇,眼裡透出一股不甘:「哪裡知道人會長大的,十一歲的小女孩,會成為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師姐,你果然比我更狠。」
跟著雙眼無神,口唇微微顫抖:「唉,小妹子,你好,你好,你好!」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
童姥多年來的憤怒、委屈、傷心在這一刻都得到了釋放,可她老而彌堅,強項到底,當下目光森寒,厲聲說:「不錯,我就是要讓你知道,無崖子愛的也不是你,若是讓你輕輕鬆鬆的死了,豈不是太過便宜你了?哈哈,哈哈……」
李秋水回過頭來,注視著她,柔聲說道:「師姐,我跟丁春秋有私情,師哥本來不知,是你向師哥去告了密,事情才穿了。
他要致我死命,殺我泄憤,我才和丁春秋合力,將他打下懸崖,當時我實是迫不得已,若不還手,性命不保。可是我並沒下絕情毒手呀,他雖命在垂危,我還是拉了丁春秋便走,沒要了他的命。
我後來去了西夏,成為皇妃,一生榮華富貴。你卻尋來,在我臉上用刀劃了個井字,你找我報仇也就罷了,可師哥之死你也脫不了干係。」
風逸與阿紫對視一眼,這一節無崖子倒是沒說過。
風逸心下暗嘆:「這是讓人去抓姦,結果被姦夫給害了。無崖子老兄,你還真的悲催。」
童姥望著夜色,呆呆地出了一會兒神,忽然一嘆道:「倒也不錯!所以當初我劃花你的臉,並沒殺你,你是覺得我怕你的兒子是西夏國王嗎?」
李秋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童姥定定地看了她時許,又環顧四周,忽地含淚而笑:「唉,今日但是讓小輩們看了笑話。」突然身子一軟,躺在地上,鮮血大口大口湧出來。
「姥姥。」梅蘭竹菊剛要去扶童姥。
童姥口中血如泉涌,雙目瞪圓,驀地厲聲首:「無崖子、李秋水,這輩子就此作罷!下輩子再論高低!」說罷哈哈大笑,笑聲漸弱,戛然而止。
「姥姥!!」
「風逸,你快救姥姥,快救姥姥!」
風逸急將童姥扶正,一手按住她背心,一手按住她胸口,以神功把她將要斷絕的氣息,又給恢復過來,但聞童姥嬌喘細細,似是熟睡一般。
幾女又見風逸滿臉痛苦之色,全身骨胳關節,都格格作響,頭上汗水有如下雨一般,直向下滾,他短時間內連救兩個死人,那也是難上加難,但見童姥睜開了雙眼,輕輕瞥了一眼風逸,黯然說道:「算了吧!你縱然能夠把我救活,我也難久生人世。」
風逸要救她性命費勁,可讓她還氣,卻是舉手之勞。
風逸見她這輕輕一瞥之間,是那樣嬌弱淒涼,心頭不禁大為不安,嘆道:「姥姥,這世上的男人,有大本事又能從一而終,太少太少了。我本想隱瞞真相,讓你們都能開心一點,未曾想將你害成這樣,你放心,我能救活你的。」
阿紫一股莫名淒涼涌遍胸臆,腦海里閃過童姥嬌嗔薄怒,很是兇狠的樣子,倐地眉眼泛紅,淚水盈眶,澀澀地道:「姥姥,是我害了你,我不該對你說那副畫的。」
童姥神色淒楚,搖頭苦笑:「好孩子,怪你做什麼,你的心意,姥姥懂,你是聽風逸說我有了輕生之意,所以以無崖子有畫存世,讓我心生希望,只怪我自己糊塗。」
她又看向風逸:「不要再耗費功力了,我年事已高,救活了,也不過暫延我的生機。
你若有心,就好好對待阿紫與梅蘭竹菊他們,好好陪著她們,開開心心的,不要學無崖子。」
風逸看她失神的眼光之中,滿是乞求之情,嘆息一聲,心道:「我只以為讓李秋水假死,讓她發泄了心中怨怒之氣,能夠記起兒時之事,再將之救活,讓她們安度晚年。
卻忘了了無遺憾,哀莫大於心死的道理。我將童姥縱然救活,還不是讓她備受痛苦!」
風逸也見慣了生離死別,當下將神照功收回,輕笑道:「姥姥,我其實比無崖子還要不堪,無非是我比他臉皮更厚罷了,我做事目的性極強,其實這一切都是為了梅蘭竹菊,想要討得你的歡心,為此不惜騙你,你不必對我這樣好。」
童姥微微一笑道:「姥姥不傻,人在將死之時,情感是脆弱的,最易想起兒時之事。你違背無崖子遺言,打死李秋水,又能將她救活,姥姥早就猜出你是想我們姐妹能夠和解。」
當下輕輕的咳了一聲,笑道:「你縱有千般不好,也是個光明磊落的好男兒。姥姥將靈鷲宮託付給你,我放心,我這輩子活得很痛苦,可剛才恍似年輕了數十歲,重回昔日在師父身邊學藝一般……」
但見兩行淚水,順著她臉頰之上滾了下來,嘴角間卻浮現著歡愉的笑意,可那一雙眸子卻是暗淡無光,終究是合上了。
「姥姥,尊主!」
阿紫與梅蘭竹菊,以及周圍的靈鷲宮女子都跪地哭了出來。
耳邊傳來李秋水的聲音,縹緲如絲,若有若無,夢囈般地說道:「哀莫大於心死,姐姐以為是我搶了她的情郎,可沒想到他愛的情郎,或許連自己愛的人都是不知,這是何等悲哀………」
靈鷲宮眾女本來對李秋水無比憤恨,恨不得將她亂刃分屍,她面帶白綢,臉上的喜怒之色,雖然無法辨看,但見她柳眉愁鎖,微閉雙目,似乎很是憂苦,亦似有著重重心事,如痴如呆的站著不動,不禁心中多了幾分同情。
風逸氣道:「為什麼就不能呆在西夏,享受你的榮華富貴呢?」
李秋水頷著微笑道:「你哪裡懂的?師哥一死,我不來找師姐,師姐也會來找我的。」
風逸與阿紫都嘆了一聲。
的確,童姥也想等神功復原,去找李秋水。
李秋水雙目向著遠處,似乎凝思往昔,悠然神往,緩緩道:「我師姐長春功未復,就急著出來找我,我這一死,她心愿已了。這一吐血,已經五臟俱空、骨壞經毀,你再是神仙下凡,又豈能救一個一心要死的人。」
風逸嘆道:「你們這些女子既招人憐,又招人恨,我是真的不懂!」
忽聽阿紫冷哼一聲,道:「童姥也就罷了,你謀害童姥在前,背叛無崖子先生於後,又有什麼可說的,你要有臉,這就了斷了吧!」。
李秋水微微一笑道:「你這妮子,可曾妒忌過?風逸英俊瀟灑,武功絕倫,慢說他主動招惹,就是他無意,又有多少女孩子會主動招惹他?那你能否心平氣和,與她人分享自己的情郎呢?」
阿紫一時語塞。
李秋水喟然道:「我謀害師姐之時,也才十八歲啊,就像你這個年齡,滿腦子都是想與師哥在一起,對我造成障礙的,都是敵人。若是我三十歲,四十歲,或許就不會有這場悲劇了。」
風逸心道:「這話倒也不假,就是前世的女子接受的教育何等開放,可在情竇初開的年紀,也為了愛情可以無視物質、不顧一切。
比如不顧家人反對私奔、懷孕,生米做成熟飯等等之事層出不窮,可到了三四十歲,就不會了,作為男人來講,就是想騙女子,也就不好哄了!」
李秋水提起那幅畫像又看了一會,說道:「師哥,這幅畫你在什麼時候畫的?師哥,你心中真正愛的是我小妹子,你這般痴情地瞧著那玉像,為什麼?為什麼?現下我終於懂了。」
她自言自語道:「掌門人,無崖子傳你掌門之位時,提到過我沒有?他想到我沒有?他這些年來心裡高興嗎?
其實我又不是真的喜歡丁春秋,半點也沒喜歡他。我趕走了他,他知道吧?我在無量洞玉像中遺書要殺盡逍遙派弟子,便是要連丁春秋和他的徒子徒孫全部殺光,他知道這件事吧?」
阿紫見她仿佛生氣全無,嘆道:「他知道的,他說這幅畫,畫的就是你,他死的時候,知道你心裡只有一個他,是開心的。」
李秋水哈哈大笑道:「是啊,我一直到死,還是心中只有一個他……」
她說到這裡,突然尖聲叫道:「師姊,你我兩個都是可憐蟲,便是你師弟,直到臨死,仍不知心中愛的是誰。他還以為心中愛的是我,那也很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三聲,突然一掌拍在自己百匯穴上,一口鮮血噴出,身子一仰,翻倒在地。
眾人張口結舌,不由呆住。
童姥與李秋水的悲劇,在於愛上了一個用情不專的花心男人,這裡又都是女子,還有很多受過情傷,被男人傷害,為童姥所救的女子,霎時間,所有人心中又痛又憤,便將目光投向了場上唯一的男人。
風逸緩緩起身,收拾心情,朗朗大笑道:「這老姐妹臨死都能醒悟,男人不是好東西,也算不枉。
她們姐妹兩能夠葬在一處,比起無崖子坐擁孤墳,也是快美之事!」
說罷長笑沖天,拂袖而去,頃刻之間,已在數丈之外。
眾人見他形影寥落,轉眼消失在黑暗之中,只余笑聲搖山凌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