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瑜有點懵。
他以為陸哲帶他回的, 只是陸哲在附近的一處自己的居所。
他這樣家庭的人,成年後給個房子,並不奇怪。
但現在看……這好像是, 他們家裡人住的地方?
這大姐姐是誰?
然而陸哲只是把他的腦袋塞了回去,半分無奈地對屋裡喊了一聲:「姐,喝水怎麼不開燈。」
原來是姐姐。
盛嘉瑜又好奇地把頭探出來,對著姐姐微笑。
本以為家裡沒人,但既然有人, 他肯定要給人家留一個好印象的。
討家長的喜歡,他最在行了!
「喝水開什麼燈,我用得著嗎?」陸織的天賦血脈是貓頭鷹, 她即便不需要開燈, 也能在夜晚看清大部分的東西,這話還真的一點都沒錯。
陸哲「嘖」了一聲,沒再搭理陸織,而是轉身在鞋櫃裡給盛嘉瑜找一次性拖鞋。
陸家的空調開的很足,才進來一會兒, 就已經能覺得熱了。
即便光腳踩在地板上,都不覺得冷。
盛嘉瑜把往裡面走了一點,把自己換下來的棉鞋按照陸哲的指示放在鞋櫃裡。
陸織稍微攏了攏睡衣, 喝了一口水, 靠在廚房和客廳相連的開放式門框上, 「不給我介紹一下你帶回來的小朋友嗎?」
話提到自己,盛嘉瑜也不好干站著,微微彎腰鞠了個躬, 「姐姐好, 我是陸哲學長的學弟。今天學長陪我出來看科技館, 因為太晚了進不去學校,來叨擾一晚,打擾姐姐了。」
他這段話配上他慣會用來哄長輩開心的笑容,做的是滴水不漏,叫陸織是越看越喜歡。
「真乖的孩子,陸哲怎麼騙你到手的?」陸織把水杯放在客廳中央的茶几上,笑著過來看盛嘉瑜,「快把外套脫了,屋裡熱著呢,別悶壞了。」
說罷,她便上手幫盛嘉瑜拉拉鏈。
「誒,不用忙姐姐,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盛嘉瑜哪兒能真的讓陸織動手呢,連忙把自己的外套圍巾都脫下來了,左右看了看,找尋掛外套的地方。
陸織給他指了地方,是一個殺菌機器人,「放這兒就行了,冬天冷,細菌多,外套還是殺殺菌才好。」
她知道軍校生沒那麼講究,現在雖然軍隊不似舊時代那般艱苦,但為了磨練他們的意志,生活跟普通人上,還是要差一些。
只是盛嘉瑜二十一世紀人出身,沒覺得軍校有多苦,跟他上一輩子的生活差不多,而是星際人過得太好了,才叫人覺得軍校不是人呆的地方。
生活質量,還是要靠對比。
盛嘉瑜聽話把衣服放了進去,裡面一個格子一個格子的分開,不用擔心衣服會交差感染。
陸織順勢拉著他的手往沙發那邊走,「你是哪個系的?什麼天賦的?跟陸哲怎麼認識的?他那個臭脾氣,是不是相當討人厭?」
盛嘉瑜很快意識到陸織似乎誤會了什麼,回頭向陸哲求助。
然而陸哲卻像是故意懲罰他一般,只站在原地笑著看他,不動,也不開口。
他還在生氣。
雖然陸織有些過分,但他更想看小兔子被陸織欺負一會兒,露出一副茫然無措的表情,來向他求救,想起他的好。
非常幼稚的懲罰,連陸哲自己都忍不住要唾棄自己的無恥和可笑。
陸哲終究是泄了氣,把外套塞進消毒機器人里,大步走過來,「姐,你嚇到他了。」
「呦呦呦,我哪裡嚇人啦?」陸織不滿意,又問盛嘉瑜,「姐姐嚇人嗎?」
「不……姐姐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姐姐。」盛嘉瑜可不熟悉他們姐弟二人之間的相處模式,自然是挑好聽的話說。
陸織當然知道這是客套話,她身為舞蹈演員,挺多了這樣的吹捧,可就算是知道,依然沒有人能抗拒這樣的誇讚,尤其還是這樣乖巧可愛的小孩子的誇讚,再怎麼客套,都能讓人覺得他是真誠的。
「嘴真是甜死了,陸哲要是有你一半嘴甜,也不至於長這麼大連個戀愛都沒談過,白瞎了我們家的好基因。」陸織嫌棄地看了一眼陸哲,覺得真是看不下去眼,長得再好看脾氣臭有什麼用,「得像你這樣,會說話又好看的小孩子才招人喜歡。」
「也沒有啊,學校里很多人都……挺喜歡他的啊,只是忙所以沒時間談吧。」雖然他們都是在追星,但這樣說應該也不算錯?
盛嘉瑜還真的有點意外,在一軍被全校捧成神明一般人物的陸哲,竟然在家裡是這樣的待遇。
他看向陸哲,忍不住想笑。
立場反轉,陸哲微微瞪了他一眼,倒是也不凶,更像是一種大貓撒嬌,更好玩了,也讓盛嘉瑜膽子更大了。
「誰喜歡他啊,不就是追星嗎,但凡有個跟他差不多能力比他脾氣好的都沒人願意追他。」盛嘉瑜說的那些,陸織當然早就知道了。
盛嘉瑜尋思了一下最近論壇里的風氣,很多人都跑來轉粉他,甚至還有很多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cp粉磕他倆,論壇早就不是陸哲一個人的天下了。
這麼一想……好像,姐姐說的也對。
他沒話講了,笑著應和。
陸哲越看越看不下去眼,把盛嘉瑜從陸織的手裡撈出來,「行了,也不早了,你不是明天一早的航班去克林格力巡演,早點睡,我帶他上去了。」
「哦,對了,爸媽不在,客房沒收拾,你可以去爸媽的房間睡。」陸織囑咐了一句,卻好像又有別的意思。
陸哲白了一眼陸織一樣,把盛嘉瑜推上了樓梯,「知道了。」
上了二樓。
陸哲把盛嘉瑜帶到他的房間門口,推門進去,給他拿了一身新的睡衣,放在整理好的床鋪上,指了指浴室的門,「洗完澡後早點休息,我就在這層盡頭那個屋子,有事叫我。」
陸哲的房間就和他本人一樣,看起來冷冷清清,所有的東西都中規中矩,看不出他本人的喜好和習慣。
不過盛嘉瑜並沒有太分心去關注那些,他反而是拉住了陸哲的袖子,沒有讓他走。
他微微側頭,這樣能讓他在陸哲面前顯得矮一點,也顯得更柔和一些,「你剛才是不是生氣了?」
他說的,是在飯桌上,盛嘉瑜和張老爺爺提的要做臨床試驗的時候,陸哲被他壓下的手掌。
盛嘉瑜知道,中間空了很多時間,其實這事兒完全可以就這樣掀篇過去。
但是他不想。
他不希望他和陸哲之間會因為這些事情,有磨不開的隔閡。
他們日後要在一個隊伍里比賽,生活,總要朝日共處,他雖然與陸哲等人還算親近,可終究人家是認識了三年的舍友,而自己只是個中途被拉進來的人。
如果他們之間生了什麼嫌隙,日後的相處必然要不好過。
盛嘉瑜不是那種會被人防著還能好好相處的個性,他其實很自我,所以有些話就必須要說開。
以上,全部都是盛嘉瑜給自己找的藉口。
當他問出那句話,看到陸哲重新蹙起的眉間的時候,盛嘉瑜就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問這樣的問題,只是因為他不想看陸哲生氣,也不想看陸哲忍著。
他就那樣揪著袖子,莫名讓陸哲覺得,問出那句話的盛嘉瑜,有點委屈。
陸哲一轉身,便對上那對紅寶石般透亮的眼睛,在刻意軟下來的時候,紅瞳並不叫這人顯得銳利,反倒像是光暈染開在眼周白皙的皮膚上,變成了一抹或許只存在於心裡的眼尾紅。
可他不能陷入自己給自己編織的濾鏡圈套,既然盛嘉瑜不願直接將這個事情掀過去,那他自然也要把事情說明白。
陸哲伸手握在盛嘉瑜的手腕上,小型動物的骨骼都不會長得太過分,無論小兔子怎麼加以訓練,都只是他一隻手就能握住的程度。
只是輕輕虛握上去,就像一個答案。
陸哲定睛看著盛嘉瑜,無聲地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盛嘉瑜呼了一口氣,微微合上眼睛,只略思考片刻後睜開,問道:「為什麼?」
「不可以生氣嗎?」陸哲回答,他們站得稍微錯開些,陸哲只微微低著頭,他生的凜冽,面闊如刀削過般的分明,卻獨長了一雙蝴蝶震動翅膀似的睫毛,低垂下來合了半副眼睛,和獅虎獸金灰色的凶光。
「太狡猾了。」盛嘉瑜埋怨道,怎麼會有人這樣子興師問罪,讓他不心虛都不行,「不是不可以的問題,而是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我在責怪我自己。」陸哲放開他的手腕,手緩緩向上,在臉側停住,最終還是落在了那一頭微卷的短髮上,「如果我沒有拉你入伙,你該在明年正式入編,那個時候,二代舒緩劑已經上市,不需要你付出這些。」
這些都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他不知道盛嘉瑜會醉精神場,也不知道二代舒緩劑的研發上市的時機如此恰巧。
這樣陸哲很難不去責怪自己,如果他能調查得更詳盡一點,盛嘉瑜就不用遭這樣的罪。
盛嘉瑜看著陸哲越說聲音越小,他在克制自己,落在他頭上的手也在控制不住的顫抖。
他伸手把陸哲的手碗拉下來,兩隻冰涼的手互相碰撞,卻可以捂暖彼此的手心。
「不是你的錯,畢竟你我都不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像我這樣的人……太少了。」盛嘉瑜自嘲地搖搖頭,「從踏進一實開始,我的所有決定都是在偏要勉強。我是兔子,本就不該存在在一實,我要面對的事情很多,忍受這一點,其實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一點。」
一切可以解決的痛苦,都算不得什麼東西。
他從來沒有付諸於口的,是他為了克制食物鏈的壓制而付出的代價。
所有人都觀盛嘉瑜輕描淡寫地應對那些肉食動物對他展開的凌厲氣場,好像他生來就對那樣的高壓壓制,一點感覺都沒有。
但事實上,食物鏈的壓制是人類無法改變的難題。
狼就是要吃羊,羊看到狼就會想要逃跑。
被捕獵者刻進dna里的逃離和恐懼是難以控制的。
每次面對那些撲面而來的殺氣的時候,盛嘉瑜並不是不害怕,他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從四肢百骸里傳來的恐懼和顫抖。
他做的從來都不是不害怕,而是習慣。
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
所以副作用這件事對他來說,其實也是一樣的,不過是多一事少一事的區別,其實那些痛苦放在食物鏈上面,不過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沒有什麼會比無法抗拒的本能更叫人痛苦。
「那些事情對我而言都不重要,更不需要你為此而掛懷。」盛嘉瑜往前走了一點,靠得陸哲更近一些。
貓科肉食動物的體溫,會在足夠近的距離下灼燒著他的呼吸,「我只是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並沒有受委屈。而且張老爺爺也說了,即便是二代舒緩劑,也不可能和我們用的精神倉效率匹敵,它終究只是一個PLAN B而已,所以拖一年還是不拖,於我而言的意義並不是很大。如果只是為了能稍微好受一點,就浪費一年的時間,那就太不值得了。
「你我都很清楚,職業機甲駕駛員的生涯短暫,短入門一年,失去的是一屆比賽的機會。如果要我等一年,那我要後年才能參加聯賽了,那時候……也不一定會有你這樣好的隊伍給我,而你也會失去一個像我這樣優秀的隊友,把我留到明年,就真的值得嗎?」
他微微抬頭,就可以對上陸哲的眼睛。
室內的溫度讓盛嘉瑜的眼睛似乎起了一層水色,但那紅寶石般的眼睛只會在水漬的折射下顯得越發明亮,叫人看出他眼底的堅定。
「我不想,你也不想。我一直很感激你給了我這樣的機會,所以我只希望,我們今年,可以不罔此行。」
他們都是為了成就而不擇手段的瘋子。
就是這種對事業的追求,才讓他們走到了一起,那麼既然如此,就該在面對機會的時候,心無雜念。
「其實用的上試驗品的時候也就只有星內賽的這半年,如果按照張老爺爺的進度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年初就能用上最終調試過的產品了,而明年上半年是休賽期,訓練的時候不需要這個,沒關係的。」盛嘉瑜雖瘋,倒也沒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他覺得這一切要付出的代價是值得的,才會去這樣做。
他比誰都清楚生命的可貴,儘管有些行為看似過激,但他都已經評估過了這背後的代價。
是陸哲太過激了。
這真算不上什麼事兒,籌備比賽的職業選手要付出的辛苦比這個多了去了,他這個充其量只能算是所有職業選手都逃不開的傷病而已。
盛嘉瑜不清楚陸哲為什麼會對這件事反應這麼過激,但只要他都說開了,希望也能解開陸哲的心結,不要再為這件事糾結了,真的是不值當的事情。
他伸手扯了扯陸哲的指尖,用上了平時付明成跟他生氣的時候,習慣而來的撒嬌手段。
可不知為何,面對陸哲,他用的反而不是那麼熟練。
連伸手都只敢輕輕去觸碰陸哲的指尖,好像是怕對方的體溫會將他這隻兔子融化成一捧白色的雪。
盛嘉瑜聽見陸哲似乎長出了一口氣,隨後他便被擁入一個熾熱的懷抱。
陸哲把他的頭往下掖了一下,下巴就抵在他兩隻毛茸茸的耳朵中間。
他能聽見陸哲活躍而有力的心跳,能聽見陸哲沉重的呼吸聲。
他的臉被埋在陸哲的胸膛里,好像快要溺死在陸哲的體溫里。
他聽見陸哲說:「我真是拿你毫無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