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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93迷舟(三)

2024-11-17 11:11:08 作者: 劉相岑
  第95章 93.迷舟(三)

  兩人隔得近,昭昭能聞到修逸身上的沉香味,她沒好氣道:「你這機會未免給得太早。」

  天下哪有白收徒弟的師父?昭昭如今連字都認不全,身上的銀子也不夠多,拿什麼打動席應真?

  「嫌早?」修逸激她,「那你別去。」

  這是趕鴨子上架。昭昭暗罵自己又偷懶了,說好要學著識文斷字,結果到現在還沒開動,當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她沒底氣,又不能不去。機會難得,哪敢錯過?

  來傳話的管事眼巴巴地等著答覆,昭昭看向他,笑道:「勞煩,我想打聽個事情。」

  管事愣了愣:「何事?」

  昭昭回憶了下那些貨倉都在何處,問道:「清分壩離這兒有多遠?」

  十幾處貨倉分布得零零散散,在清分壩的最多。

  管事擺擺手:「清分壩在縣那頭,坐牛車得半天吶。」

  昭昭退而求其次:「那寧明坡呢?」

  管事想了想:「也不近。」

  還剩最後幾個地方。昭昭瞟了眼外面的江景,問道:「民屏港在哪兒?」

  管事聽後笑了笑:「姑娘您果然是外鄉人,咱這兒就是民屏港吶。」

  竟有這麼巧?昭昭瞬間有了底氣,「勞煩您在前面帶路。」

  管事彎腰做請,她起身要走,修逸輕輕扯住她的衣袖,想提醒她少賣聰明。

  沒等修逸開口,昭昭沖他笑道:「放心,有機會我就抓得住,絕不白瞎那三首詩。」

  說罷,便跟著管事出了隔子間,往頂閣去。

  越往上走,樓梯越陡窄,裝潢越樸素,夥計也越少見,想必是到了席應真的私人地方。

  昭昭好奇道:「叔叔,敢問你們這酒樓開多少年了?」

  管事很和氣,實話回道:「沒多少年,四五年吧。」

  昭昭環視,見四周梁木的顏色淺,果然是砍下來沒幾年的新木,含水多,容易被蟲蛀。

  樓下用的是上等老木,樓上用的卻是廉價新木,並且形制規格都有些潦草,像是急匆匆加蓋的。

  昭昭略一思索,定論道:「你們掌柜當時是先盤下了這棟舊樓,再加以改建的吧。」

  

  管事點點頭道:「這樓原本是個荒了十幾年的凶宅,沒人要,被官府收了去,後來不知怎的就到了我們掌柜手裡,開起了酒樓……」

  「起初大家都說這樓鬧鬼,沒人敢上門做工,幸好掌柜的開出高價,才慢慢籠絡了一群夥計。她漂亮聰明又有手段,很快就把青崖樓的牌子打響,成了雲州一代遠近聞名的酒樓。」

  昭昭心生敬佩,白手起家已是不易,不知要有多厲害的手段,才能平地起高樓?

  這裡的日收銀最少在一萬兩以上,哪怕只有一成利,一月下來的利潤也有三萬兩。敢情席應真不止是才女,還是范蠡再世。

  思緒間,兩人已經到了頂閣。管事的敲了敲門,恭敬道:「掌柜的,您請的人到了。」

  裡面遲遲無人回應,昭昭在心中猜測著席應真的模樣。她見過席應真的字,圓融不失鋒芒,秀麗卻又清高,都說字如其人……

  「還不快請進來?」門內的女人輕笑,一道酥得讓人心癢的聲音飄到昭昭耳里。

  昭昭自小在青樓中長大,見過各種柔美嫵媚的姐兒,卻從沒遇到過這種光是一聲輕笑就能令人神魂顛倒的。

  管事拉開木門,沖昭昭道:「姑娘,請。」

  昭昭邁入閣中,只見布設十分簡潔素淨,毫無半點浮華裝飾。再往前望,危欄邊,席應真懶懶倚立,伸出瑩白的指尖上供小鳥停留。

  她沒有轉過身,背對昭昭輕聲道:「姑娘好才華,竟能作出那樣的詩。」

  若是從前,昭昭要麼絞盡腦汁演下去,要麼拼命地揣摩和賣弄。

  但自上次在言宗憐那兒栽了一回,昭昭便發現世上比她聰明老練的人數不勝數,根本容不得她個生瓜蛋子耍小伎倆。

  「姐姐夸錯人了。」昭昭直言道,「那詩是我朋友作的,我沒有那麼大的才。」

  「哦?」席應真放走指尖的小鳥,一雙含情似水目緩緩看向昭昭,笑道:「你那朋友可真抬舉你。」


  「為何?」

  「你不妨猜猜看,就這麼一會兒,有多少愛舞文弄墨的老闆來向我打聽青陽縣昭昭是誰?」席應真拿起茶案上被壓住的三張詩頁晃了晃,笑道:「還有人想花重金買這三張墨寶,一字千金啊……小姑娘,你怕是要出名了。」

  昭昭有些尷尬,老實道:「說出來不怕姐姐笑話,我是個連字都認不全的泥腿子。」

  席應真提壺倒了杯茶,遞給昭昭:「那你朋友為何讓你上來見我?」

  聽她語氣中無不悅,昭昭回道:「我敬仰姐姐已久,所以厚著臉皮求朋友讓了機會。」

  席應真柳眉微挑:「敬仰已久?」

  昭昭笑道:「我知道姐姐姓席,名應真。」

  席應真雖然才名在外,但一向不在人前露面。她的詩作墨寶只贈予熟識,若非達官顯貴或清流名士難得一見。

  「你如何得知?」

  「說來我與姐姐也算是有緣。」昭昭抿了口茶,「前些日子,我那作詩的朋友仿寫了你的字給我看,我一見,頓時生了想學習文墨的念頭,忙問朋友這是何人墨寶,是否可以上門拜訪。」

  「朋友說姐姐行蹤飄忽,從不與外人見面,我怕是沒這個機會。幸而今日緣分使然,我到了這酒樓,又在檐下風鈴的木箋上瞧見了姐姐的字,便心懷僥倖,猜測姐姐或許就是酒樓掌柜,厚著臉上來一見。」

  席應真聽得出昭昭在刻意奉承討好,問道:「你見我一面有何用?」

  昭昭起身,恭敬地行了個禮:「我想拜姐姐為師。」

  「我與你無親無故,說話不過百句,儼然路人。」席應真笑了笑,「更何況我沒有收徒弟的先例,也討厭沒天資的蠢人,費心費力的事我不做。」

  昭昭抬起頭,定眼與她對視:「姐姐收我為徒的理由起碼有二。」

  「哦?」

  「姐姐知不知道梁惜梁老闆?」

  「他名頭響,雲州的生意人都知道他。」

  「那您定然也知道他在青崖樓附近有一處貨倉了。」昭昭誠懇道,「姐姐若肯收我為徒,讓我跟著學些本事,我便把貨倉的地免費給姐姐使,您可以拿去囤貨,也可以把舊梁拆了建新樓。」

  席應真輕輕笑了,心想這果然還是個孩子:「小姑娘,你有誠意,但這誠意未免太小。我三個月的利潤便夠買那塊兒地,可我三個月卻不一定能教出個像模像樣的學生。若收下你,豈不是誤人誤己?」

  昭昭無言以對,她沒讀過什麼書,也不知道自己在這方面天資如何。

  她平了平心緒,說出下一條理由:「姐姐若肯我做徒弟,能幫這樓里漲不少營收。」

  「說說看。」

  昭昭指了指茶案上修逸的詩作:「方才姐姐也說了,有人千金買詩,我怕是要出名了。」

  席應真起了點興致:「那又如何?」

  昭昭猶豫著要不要說下去,但念及席應真開了好幾年黑店,想來也不是個多有道德底線的人,便道:「我若真有了名氣,日日在樓里坐館,一來能吸引愛風雅的客人,二來還能賣詩賺錢。」

  席應真反問道:「你剛不還說自己是個大字不識的泥腿子?」

  昭昭再次拱手:「所以得請您一邊教我文墨,一邊幫我代筆。銅臭氣我來沾,錢全由您來賺。將來我名聲臭了,沒人再買單,您一腳把我踢開就行。」

  席應真這下是真被昭昭逗笑了,臥在躺椅上笑得搖曳生姿:「小姑娘,我若有心思賺這份錢,早就這麼做了,哪能輪到你來?」

  這話不好聽,卻是實情。

  昭昭的心沉下去,暗嘆一聲可惜。

  她被趕鴨子上架,雖然遇上了對的人,但又因為自己毫無長處丟了機會。她想起自己方才對修逸說的那番話,不由羞紅了耳朵。

  話已說盡,昭昭的兩板斧都不管用。她起身就要告辭,席應真卻開口了:「小姑娘,你想拜我為師,本該說說自己有哪些優點,你卻一直在說錢錢錢。」

  昭昭不解地看向她。

  席應真將昭昭上下打量一番:「你年紀輕,長得漂亮,會使手段,腦子清醒也豁得出去臉。而且你手裡還有梁老闆的地,想來與他關係也不淺。」

  「你不夸揚自己的容貌,也不炫耀自己的人脈,大概是因為你覺得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足以放到桌上談。這很好,我欣賞你。」


  她毫不留情地點出昭昭的鄙陋:「可你只跟我談銀子利益,未免有些荒謬。商人重利是不假,但我難道缺你那點兒銀子麼?」

  「你覺得自己一文不值,又把兜里的三瓜兩棗看得比天還高。這種習性我只在一類人身上見到過……」席應真笑了笑,「你不會是個妓女吧?」

  昭昭愣住,若說方才只是挫敗和失落,現在則是被人踩住尾巴的羞惱。

  她從沒想過自己的言行舉止會透露著生平經歷,哪怕脫籍文書已經在辦,別人也能看出她從前是個妓女。

  「我是。」昭昭掐了掐掌心,坦然地笑了:「剛贖身脫籍,習性還沒改過來。」

  席應真瞧著昭昭羞紅的耳尖,指著旁邊的椅子:「坐回來。」

  她聲音柔柔的,像是醉人的風。昭昭被哄得乖乖坐下,聽她問:「你想跟我學什麼。」

  「文墨。」昭昭想了想,又說:「經營。」

  席應真笑:「為什麼要學文墨。」

  「我見識太淺,懂得太少。我想知道更多東西,一點點變強,將來再遇上什麼機會時不再錯過,更不會讓自己後悔。」昭昭認真答道,「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去試試考女官。」

  席應真又問:「那為何要學經營?你心裡有沒有打算。」

  昭昭依舊實話實說:「還沒有。但我手裡有錢和地,還有人。」

  「人?」

  「一群想換個活法的妓女和龜公。」

  席應真垂下眼沒說話,似是在思量,末了她嘆氣道:「我給你個機會。」

  她用細白的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寫下四字。

  失馬猶尋。

  「這是上聯。三天後你來找我,說你想出來的下聯。」席應真道,「你若想作弊,也可以求朋友幫你對。」

  見昭昭一臉感激,她擺了擺手:「小姑娘,有什麼話先在肚子裡揣一揣,留待將來再說吧。」

  失馬猶尋,失馬猶尋……昭昭口中喃喃著這四個字,跟在管事後面,被領回了隔子間。

  小多的酒勁兒已經過了,他正和修逸下象棋:「言哥,我吃你的馬!」

  見昭昭悄無聲息地回來了,口中還念念有詞,小多皺眉道:「昭昭兒,你魔怔啦?」

  修逸也看過來:「她如何說?」

  昭昭不答,指著棋盤上的馬說:「失馬是什麼意思?」

  「塞翁失馬?」小多答道,「馬失前蹄?」

  修逸卻道:「迷路的馬。」

  適可而止,昭昭再不多問。

  三人駕著馬車出了青崖樓,小多叼著狗尾巴草,盯著手裡的輿圖看:「昭昭兒,咱為啥不把近地兒的貨倉先接手了,而要跑到最遠的清分壩?」

  昭昭坐在車裡,專心推敲著對子。

  沒等她回小多,修逸就解釋道:「清分壩離青條溝近,她若不早些去把貨倉的存貨清了,哪有地方放新囤的石頭。」

  昭昭正要誇他懂行,卻猛地反應過來,她何時向修逸透露過自己的謀劃?這人難道查過她?

  車外一陣喧鬧,小多挑開帘子道:「昭昭兒,前面橋塌了,咱得下來走水路。」

  昭昭下了車,見自己身在一處繁華鬧市,商販如林,人流如雲,好吃好玩的應有盡有。

  她看花了眼,小多更是玩心大起,拉著她和修逸的手四處逛,先是糖人攤,後是酥酪攤,最後到了射箭攤子上。

  這射箭攤子極熱鬧,店家別出心裁,將靶子都畫成了胡人的模樣,引了一堆血氣正盛的少年人圍觀。他們用手中的銅錢去買店家的小箭,店家笑嘿嘿地收下,又把小箭和小弓都分下去。

  店家拉了一條線,讓所有人只能在線外射,又裝模作樣地高聲道:「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話音剛落,眾少年手中的箭便離了弓,軟趴趴地扎在靶子上,粘了會就掉下來了。

  「唉,可惜,可惜!」店家故作憂愁,「竟無一人中靶,看來我這獎勵是給不出去了。」

  昭昭站在人群外,這才看見店家頭頂的樹上掛著一袋東西,也不知是什麼。

  小多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昭昭兒,你想要嗎?」

  沒等昭昭搖頭,店家已經在賣下一波小箭了。小多拉著修逸擠進人堆,拍下銅錢:「來兩份!」

  兩人領了弓,小多才發現修逸的不對勁,他拿著那把小弓,一動不動地站著。

  「言哥,你不玩麼?」小多好奇道。

  修逸不語,用左手拿起了一根小箭,搭上弓,試著拉弦。

  小多看見他的手不停地顫,很快,那根被刻意做輕了的小箭,如一片柳絮一朵浮萍般離開了修逸的指尖。

  墜在地上,沒有掀起半點塵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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