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開始變長, 謝輕非難得準點下班,回公寓打包夏天衣服的時候順便在樓下公園坐了會兒。氣溫還不算特別熱,黃昏時分的風吹在面頰上格外清爽。
這個時間衛騁那邊差不多是中午, 他在街上吃完午飯,也在廣場上散步。
謝輕非收到他發來的照片,拍到他半截褲腿和鞋,一隻落單的鴿子隔了不到一步的距離抬眼望著他。
他說:【像你。】
什麼玩意兒就像我了?謝輕非回了一個「敲打」的小黃豆。
這會兒花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她側眸看去, 雜草中間鑽出來一隻灰頭土臉的小黃狗,估計才幾個月大,走路踉踉蹌蹌的, 渾身上下就眼睛最乾淨。它先是躲在草堆後頭悄悄看她, 沒嗅出惡意,天性里的活潑便開始發作,翹著卷卷的小短尾巴跑到她腳邊,討好似的攤開了肚皮。
謝輕非:「……」
她疑心自己是真的太想念衛騁了,在家裡看貓像他, 在這兒看狗也像他。
於是衛騁便收到了自己好兄弟的照片,以及她對雙方相像的肯定。
「哪來的狗?」電話打過來,衛騁問道。
「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 應該是流浪狗吧。」謝輕非用鞋尖在它下巴上蹭了蹭, 感覺它很親人。
按理小區不會出現流浪狗, 眼前這條年紀小還不怕人,被丟棄的可能性更大。
大抵是因為遲遲沒得到撫摸,小狗翻身站了起來, 又回頭失落地看了謝輕非一眼, 拖著並不穩健的步伐縮回了草叢裡。它濕漉漉的雙眼變得無神, 瘦小的身軀被葉片遮蔽著,蜷成一團動也不動,像一塊不被任何人在意的石頭。
謝輕非心頭被輕輕撞了一下,拍下照片問他:「你看看它精神狀態怎麼樣,是不是心情不好?」
衛騁:「……我要怎麼知道。」
謝輕非嘆息一聲:「那算了,我只是覺得它有點可憐。」
衛騁正要說什麼,她這邊又有電話進來,是隊裡有事,便匆匆掛了。
了解完事由,謝輕非立馬趕回了局裡。案情比較複雜,光是調查階段就花了大半個星期,之後又連軸轉了快48小時,這事兒就被忘在了腦後。
好不容易歇了,晚上衛騁久違地從視頻里見到了謝輕非,她面前攤開著一個行李箱,人站在衣櫃前面翻東西。
「要去哪?」
她沒回頭:「X省有個案子找我去當顧問,大概要去個三五天吧。」
衛騁「哦」了一聲:「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
謝輕非百忙之中跑到鏡頭前沖他敬了個禮:「是!」
衛騁假裝很吃驚:「真聽我的話?」
「哄哄你的。」謝輕非半開玩笑道,「不過這種事情累也累不到哪裡去,人家該調查的都已經查得差不多了,我頂多幫忙在審訊的時候出點力氣,動動嘴的事。」
她年後升了副局,兼管刑偵隊,看似變動不大,但瑣事其實多了不少。
衛騁該心疼的地方不會因為她一句不累就不當回事,反正他現在稍微多提點要求,她一般也不會拒絕,就免不了嘮嘮叨叨幾句,比如工作方面要勞逸結合,遇到事情也別沖得太猛,真把自個兒當超人。
「我又不傻。」謝輕非沒嫌他煩,他說的每一句都應了。
「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過職業倦怠期這個問題,之前沒確認要復職的時候,你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麼不願意嗎?」她調整了下手機支架的角度。
衛騁得以很清晰地看到她的臉:「和我有關?」
「都說不是啦,別這麼自戀。」謝輕非笑了笑,說,「我選擇當警察,最初是因為覺得破案什麼的對我來說不是個難事,人麼,沒什麼追求的時候只剩下實現自我價值這一點能支撐自己活著,我就是這麼想的,付出能力換取榮譽,很公平,就算受點傷那也是勳章般的存在,我都不會因此生氣,更加很少將這種事情放在心上。」
這些衛騁其實都懂,她自小那些經歷使然,性格難免有偏向,沒人有資格要求她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人生,但打心裡他並不贊成她持續抱有這個念頭,這像一個終有一日會將她的氧氣奪盡的繭,而他常常不確定自己是否有那個能力將她解救出來。
「後來想法怎麼變了?」他輕聲問。
「後來……」謝輕非看向屏幕中他的臉,難為情地摸摸耳垂,「行行行,我承認是有那麼點受到你的影響,我開始覺得自己的生命或許不只對我一個人來說很重要,消耗它的同時也該珍惜珍惜,因為有人會心疼。」
「可你當時不是這麼對我說的,」衛騁垂下眼睫,「你說你不在乎。」
「我以為我不在乎。」謝輕非老實道,「直到現在我也覺得不該把行動風險放在第一位考慮,這是保險公司該操心的事,我要做的是完成我該完成的任務。這些年得到的榮耀太多,我又是個很容易得意的人,所以總是想不到要反思。也因此,在有時間思考自己的人生價值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其實我擁有的已經很多了,遠超過想要從初衷中獲取的,這就說明我也是時候重新考慮自己的職業意義了。」
「然後呢,我就發現我還是挺善良的,或許還有點奉獻心,哪怕得不到認同甚至還遭到了懷疑,我都沒有想過要放棄這條路。」她眸中有光,「我熱愛我的事業,也以身為一名警察而驕傲,那麼我就不能太拼命了,人只有好好活著才能幹更多的事。你說對吧?」
衛騁不置可否:「人活著是為了享受自己的人生。」
「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謝輕非說。
他靜靜凝望她許久,才微微一笑:「你喜歡的,一定就是最好的。」
謝輕非揚起眉:「你在夸自己嗎?」
衛騁一愣,罕見地被她撩得磕巴了一下:「聊人生呢,怎麼突然扯上愛情了。」
「因為愛情現在也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謝輕非說,「你剛剛沒有認真聽我說的話嗎?我說你對我是有影響的,並不是說你會幹涉我的職業選擇,而是……因為你,我感受到了愛,才更多的發現了我自己。」
兩人隔著屏幕四目相對,許久都沒人再開口,衛騁回過神來忽然拿筆在紙上劃拉起來,謝輕非納悶道:「你在寫什麼?」
「幫你把剛剛的話記下來,」衛騁說,「等婚禮上你再對著親戚朋友說一遍,那樣我會非常有面子。」
「神經。」謝輕非被他逗笑了,「行了,扯了這麼多,我東西還沒收拾呢。」
反正她每次說到點黏糊的話自己就會立馬不好意思,總能找到藉口轉移話題。
衛騁望著她忙忙碌碌的背影,撐著下巴湊近屏幕:「薄外套在左邊第三格。」
謝輕非一愣,聽他的話過去翻開,真發現了去年秋季收起來的外衣。
她問,還有我那件深色T恤呢?牛仔褲,闊腿的緊身的,深的淺的,問到最後像要故意考驗他。
「左邊第二層、第五排、右上方柜子……」衛騁一一指引她找到。
謝輕非不得不服:「完了,看來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她把裝滿的行李箱挪到一邊,盤腿坐到地上,總算能安穩點和他面對面交流了。
衛騁的住處是自家的,因此書房不單空間開闊,採光也極好,他今天居家辦公,面前放著一堆書籍和紙稿,窗外忽然飛過一群振翅的鴿子,他側頭看過去,耳垂上一枚耳釘映入了謝輕非的眼帘。
「怎麼又把耳釘翻出來戴上了?」這和她一直貼身戴著的戒指是一個系列的。
「不好看?」
「好看啊,也不看看是誰送的。」
「嗯,別人問的時候我也說是我老婆送的。」
謝輕非品出點言外之意,揶揄道:「衛教授,是不是有人想追求你啊?」
衛騁抬高下巴:「開玩笑,我這臉這身材,迷倒萬千少女的好吧。」
「真的假的,牛皮吹這麼大,」謝輕非浮誇地打量他幾眼,「臉是沒得說,看看身材。」
衛騁望著她笑了,他找了個東西把手機支起來,大敞的窗簾自動開始拉上,屋內的燈光很明亮,他將椅子往後挪了挪,腰部以上全部出現在了鏡頭中。
然後伸手,將衣服撩了起來。
謝輕非壓根沒料到他真會這麼做,一時間眼睛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好了,幾秒的搖擺之後,她還是很誠實地望向了畫面。
不過他很快又把衣服拉下去了,沖她一挑眉:「好看?」
「沒看清,回放一下。」
「那不行,好事都讓你趕上了,我看誰的去。」衛騁轉念一想,忽然道,「右邊衣櫃第二格,你把那件衣服穿上好不好。」
「什麼衣服?」謝輕非好奇地按他說的把柜子打開,發現那裡掛的是她上次試過的百褶裙。雖然最終也沒派上用場,但他確實幫她洗了熨了,妥帖掛好在衣櫃裡。
「你還惦記著那什麼教授、學弟的事呢。」她好笑道。
「你不也沒忘?」她人在畫外,衛騁只能聽到她的聲音,也不知道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不過很快他就聽到了窸窸窣窣脫衣服的動靜,呼吸不由放緩了。
不到兩分鐘,謝輕非回到屏幕前。
衛騁一時失語。
她換上了裙子,也脫掉了上衣,剩下一件單薄的吊帶,肩頸和手臂的線條勻稱健美。
衛騁忽然感覺他這是在給自己找罪受。
「行了,衛教授,接下來還想看點什麼?」謝輕非在他眼前揮了揮,把這人就差越過重洋直接飄回來的魂兒給招了回去。
衛騁心說這意思是他還能更得寸進尺點嗎?腦子裡已經開始編劇情。
他想他的,一陣撓門的動靜把謝輕非引了過去,她打開門,呵呵一個箭步衝進來,直撲進了她懷裡。謝輕非抱著貓來和衛騁打招呼,衛騁並沒有興趣看貓,敷衍地喊了它一聲,呵呵也敷衍地「喵」了回去,然後挑釁地沖他甩了下尾巴,轉身把頭臉埋進鏟屎官的腰間。
衛騁:「……」
謝輕非跪坐在地上,裙子自然被拉高。這色貓又老大一條,圍在她腰和腿間蹭來蹭去,一人一貓玩了會兒,已經把另一個不知道是教授、學弟還是金主的男的忘在了腦後。最後呵呵總算想起來要吃飯了,它對吃這件事是很守時的,一刻沒多停留地離開了鏟屎官的懷抱。
謝輕非見它出去了才抬頭,看見屏幕里衛騁不知何時起了身,已經在書房來迴繞了好幾圈了。
「氣死我了。」他說。
「氣什麼?」
「它能抱你,我不行,」衛騁越想越不服,狠狠重複道,「真是氣死我了。」
謝輕非樂不可支,毫無誠意地哄他:「別生氣啦,下次我陪它玩的時候不被你看到行不行?」
「你會不會哄人啊。」衛騁都笑了。
她把鏡頭拉近,眼神意味深長地望過來:「那你還想看嗎?」
衛騁的喉結滾了滾,一下子就沒脾氣了:「想。」
「想吧。」謝輕非關了視頻,「加油。」
一周後,謝輕非出差回來。
公寓那邊的物業打來電話,說上回看見她在公園逗狗,問她是否認識狗的主人,得到否定的答案,物業那邊說既然是流浪狗,總在周圍轉悠會嚇到人,只好把它處理掉了。
謝輕非忙道:「我能領養它嗎?」
物業有些猶豫:「可以是可以,您如果願意的話,先來看看它的情況吧。」
謝輕非趕過去時才知道對方在電話里遲疑的原因,這條小黃狗身體已經很虛弱了,明明只一個禮拜沒見,它已經瘦得皮包骨頭,可見到她還是努力搖了搖尾巴。
「就是條中華田園犬,救活了也不值錢,您確定要收養?」
「跟值不值錢沒關係。」
謝輕非蹲在籠子前,小黃狗貼著鐵網嗅了嗅她的指頭,艱難地翻過身體,朝她露出肚皮。
「那我帶走了,要辦什麼手續嗎?」
「不用,您直接帶走就行。」
謝輕非先把小黃狗帶去了寵物醫院,給它洗澡、做檢查、打針、驅蟲,它餓了太久,進食過程也需要循序漸進,難得一個假期,她全耗這兒陪它了。
但她也不能總留在這裡,期間回局裡加了班辦了案,過了半個月再過來小黃狗已經差不多恢復了健康,醫生說能夠跟她回家了。它明顯還記得她,蹦跳著在她腳邊打轉,這次謝輕非如它所願地摸了摸它的肚皮,給它興奮地直叫。
不過它沒能開心多久,因為謝輕非扭頭就和醫生商量了絕育手術,效率高到狗上一秒還在樂,下一秒已經在懷疑人生。
好在歷經了這些磨難,它順利跟隨主人回了家。
家裡有呵呵這麼個祖宗在,謝輕非其實有點心虛它會不會接受一個新成員。小黃狗才多點大,瘦不拉幾的隨手就能捏住,而呵呵一個貓中奇行種,一巴掌就能把它掀翻。
門開了,呵呵照常來迎接鏟屎官下班,然後就走到自個兒的碗前頭伸出爪子示意爆點貓糧。今天還沒來得及調頭,它就聞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立馬虎視眈眈看向謝輕非腳邊那一坨土黃色的玩意兒,而後睜大眼睛望向謝輕非。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謝輕非彎腰薅了把它的腦袋,「以後你有弟弟了,當姐姐的不能欺負弟弟,否則等衛騁回來我讓他收拾你。」
衛騁二字對呵呵來說還是相當有威懾力的,它端著高傲的步伐走到小黃狗身前,因為它這一身花色太像豹子了,嚇得小黃狗險些沒站穩,抓著謝輕非的褲腿嗚嗚叫了起來。
慫貨。呵呵但凡會說話,這就是它最真誠的點評。
它立馬對家裡出現的新物種失去了興趣,窩回它的地盤去。
小黃狗是個會看眼色的,知道這跩貓是家中皇太后,儘管心裡害怕著,還是小心翼翼湊到它旁邊去。呵呵一早感覺到了它的靠近,都懶得掀開眼皮。小黃狗見它沒抗拒,又稍微得寸進尺了一點,在它貓窩的角落蜷縮了起來,然後再抬頭看它。呵呵打了個呵欠,尾巴翹高又落下,無意落到了小黃狗背上,它又緊張得險些跳起來,但等了許久都沒什麼動靜,它發現呵呵真的沒有趕它走的意思,徹底放下了心。
「所以呵呵還是挺大方的,我的那些擔心實在沒必要。」晚上視頻的時候謝輕非對衛騁說完事情經過,「我領小狗回家,你同意嗎?」
「我上次就想說,你要是實在可憐它,可以把它帶回來養。」衛騁對此毫無意見,「不過它還沒有名字嗎?」
「沒想到叫什麼,這不是想向你請教嗎。」
衛騁不假思索:「小黃,大黃,阿黃。」
謝輕非:「……」
「我剛才說的是客氣話,其實根本沒想讓你出主意。」她改口道。
「嘁,不識貨。我這幾個名字含金量多高啊,別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叫它。」
「衛騁。」
「這名字已經被我用了。」
「……我是在喊你,」謝輕非都不知道他的腦迴路是怎麼連的,差點笑出畫,「我想說,名字太大眾丟了不好找,你知道這片小區多少狗叫大黃嗎?換一個小眾點的。」
衛騁沉吟片刻,說:「大黑。別人肯定想不到一條黃色的狗叫大黑。」
謝輕非深吸一口氣,抓起手機往客廳去:「你慢慢想,我先吃飯了。」
「吃的什麼?」
「麻辣香鍋。」
「小麻,小辣,香鍋。」
「……」
等謝輕非吃完他也沒提出個好點子,倒是小黃狗睡飽了,看到謝輕非抱著手機躺在沙發上,也從另一頭跳上來蜷在她旁邊。
衛騁原本正在欣賞老婆的絕世美顏,鏡頭裡猝不及防擠來一個不明生物,他不滿道:「你們才認識幾天它就不怕你了?」
「中華田園犬的性格就是這樣啊。」
謝輕非翻過身逗了逗小黃狗,而小狗能夠感覺到主人的愛,便更加熱情地要和她貼貼。
什麼意思,這麼不守狗德。
隔著屏幕,衛騁急得又開始在房裡轉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