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秒的光亮, 足夠讓在場人員拍照取證並確認此處為分屍現場了。
偵技人員重新打開燈,浴室潔白的瓷磚被光束照亮後前所未有的刺眼,好像從未被鮮血覆蓋過一樣。呂少輝蹲下檢查了地漏, 撥開不鏽鋼隔片後隱隱有血腥味返上來,戴著橡膠手套的手從下水道口摸進去,還能摸出幾縷未能被徹底衝下去的裹著血塊的黑色長髮,同樣作為證物被收集了起來。
他後撤兩步,想看看淋浴間的玻璃門上有沒有留下兇手的指紋, 這個視角正好能通過浴室的門看向外間,正對著的是一處封閉陽台,也是用玻璃隔斷的, 因為久無人開玻璃表面已經斑駁泛黃了, 就沒特地再安個窗簾。上頭還留有前面不知哪一任租戶貼的窗花,剝落處膠痕點點,打眼看著整塊玻璃霧蒙蒙的。呂少輝剛要走近去看,電話鈴急促地響起來——
「大嘴哥,黃旭瑤已經帶回來了。」
黃旭瑤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警車, 路上沒人跟她說明具體情況,她雖然有些不安,但態度上還算配合, 也沒什麼緊張情緒。而且這段時間她在家中得到父母親人的悉心照料, 氣色看著也非常好, 一旁陪審的女警官問她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她還禮貌地說了沒事和謝謝。
趙重雲進審訊室前得到了謝輕非的提點,乖巧回復了個「好」, 推門後臉上的溫和就不復存在了, 將文件夾甩到桌上, 冷峻嚴肅地叩了兩下桌面:「知道為什麼找你過來嗎?」
黃旭瑤被這突然的動靜嚇了一跳,仰頭看著他,無辜地搖搖頭:「是因為我舍友上個月報警說我失蹤的事嗎?對不起,我只是回家休息了,因為一些私人原因不想讓身邊人知道情況,不是有意要浪費警力的。如果我沒記錯,我父母已經第一時間和接警單位聯絡銷案了。」
她的聲音輕細,本人比照片裡看著還要楚楚可憐,又還是學生,一番誠懇的說辭很難不讓人動容。可惜她面對的人是趙重雲,此人字典里「憐香惜玉」四個大字早就被摳了,壓根兒不吃這一套。
趙重雲拉開椅子坐下,彎腰時瞥見她手腕上有一道淺淡至近乎恢復肉色的劃痕,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故意打量了她幾眼後冷聲道:「你和甘甜是什麼關係?」
「她就是我舍友啊,」黃旭瑤老實地回答,「我們關係還不錯,也是比較聊得來的朋友。是她幫我報的案嗎?」
趙重雲毫不理會她近乎討好的語氣,聞言冷冷一笑:「『關係還不錯』——是嗎?我還以為你會嫉妒她、討厭她呢。」
黃旭瑤先是一愣,繼而羞憤道:「我不知道你們聽別人說過什麼,但我什麼都沒做過,還請你對自己說出口的話負責。」
趙重雲挑起眉:「負責?我這也沒說什麼不好聽的啊。我意思是她很優秀,又受歡迎,一般人和她在一塊少不了會有點壓力,你以為我說的是哪方面?別人又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黃旭瑤意識到自己衝動了,硬邦邦地說,「你們叫我過來到底要問什麼?難道就是故意來羞辱我的?」
一旁的女警及時道:「你和甘甜的關係既然不錯,那你對她這個人應該挺了解的,她平時都和什麼人來往比較親近?」
話題再度回到甘甜身上,黃旭瑤短暫地蹙了下眉,勉強耐心地回答:「我這學期很少住在學校,除了上課和她接觸不多,她有沒有交新朋友我不清楚。」
「她和她男朋友的事你了解嗎?」
「秦嘉樹?」黃旭瑤面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我知道他。」
「知道多少?」
「……我只是聽甘甜提過他而已,沒人會去打聽朋友的男朋友吧。」
趙重雲意味深長地掃了她一眼,毫不客氣地道:「可你不是暗戀秦嘉樹嗎?聽說還跟他表過白,被拒絕之後依然不死心地想找機會和他見面,不至於什麼都不知道吧。反倒是甘甜,她對此知情嗎?」
黃旭瑤的身體陡然僵硬住,臉色一瞬間白了個徹底,而後潮紅從脖頸衝上頭頂,她囁嚅著說:「我……我那都是一時上頭,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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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重雲打斷她的狡辯:「也就是說確有其事了。」
黃旭瑤的心事被攤開,料到肯定是秦嘉樹親自對警察說了什麼,只是不知道他私下是怎麼形容她……估計也沒有好話。而這些事轉頭又從別人處被公開,尤其還從另一個年輕英俊的男生口中說出來,羞臊感讓她眩暈到脫力,她又用乞憐般的神色懇求地看向趙重雲。
「甘甜不知道你心裡有這個想法,她可能還因為當你是好閨蜜和你分享一些戀愛中的事情,你聽了肯定不好受,偏偏還得配合地捧場。」趙重雲思忖片刻,如她所願地露出一個感同身受的憐憫表情,「心想,要是和秦嘉樹在一起的人是你該多好。甘甜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在你面前顯擺啊?她可真煩。」
黃旭瑤的唇緊抿成了一條直線。
趙重雲等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上個月2號晚上,你和甘甜在一起?」
黃旭瑤睫毛顫了顫,沙啞著開口:「我不記得了,可能吧,我喝多了會斷片。」
她的眼神開始游移,方才的冷靜仿佛破開了一道裂口,此前未流露的奇怪情緒浮現在她眼中。
趙重雲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將調查到的酒吧監控截圖放到她面前:「看圖回憶能多點印象嗎?」
圖上兩個女孩子在人群中都是出挑的樣貌,所以很明顯。她們彼此靠在一處,腰間圍了件外套的是醉醺醺的甘甜,她手腳無力依靠在好朋友身側,擰著眉頭不知道在說什麼,而黃旭瑤看著像是在安慰她,手還搭在她腰間幫她將身體遮擋得更嚴實些。
看著畫面里體貼的自己,黃旭瑤說:「我和她那天確實在一起喝酒了,她生理期突然到了,我就把她帶回了家。」
「是東樺小區七號樓503嗎?」
見警察連具體的樓棟都點明,黃旭瑤猛然抬頭。
趙重雲像完全不在意她的驚訝一般,冷聲道:「過了那一夜,第二天你就讓你爸把你接回了金川,自此再沒有和任何人聯絡,一直到警方今天找上門才終於露面。而你不在的這一段時間內,甘甜就在你的住處被人殺害了。」
他翻出另一張照片:「還能認出她嗎?」
直白的畫面衝撞進她的眼前,黃旭瑤的瞳孔劇烈收縮,陡然轉頭到一旁乾嘔起來,邊咳邊問:「為、為什麼……」
「為什麼屍體是一堆碎肉塊?」趙重雲說,「因為她死後還遭到了分屍,否則一個成年人的屍體要怎麼處理才能過去一個月還不被人發現呢?」
黃旭瑤瞬間有一陣的耳鳴,不敢置信地瞪著趙重雲,試圖從他臉上找到嚇唬人的證據。然而趙重雲端著一張不苟言笑的臉,冷漠乃至厭惡地看著她,殘忍的視線讓她的心臟被扎得生疼。
她從外界接收到的從來都是驚艷的著迷的目光,上一個用這樣的眼神看她的人還是絲毫不留情面地將她拒絕的秦嘉樹。她滿懷愛慕地向他表白,只得到一句「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的回答,她心中光風霽月的少年,竟也會做出那般傷人的表情。
黃旭瑤又很快意識到,如今她遭受到的指控不再是對她人品的否認,這些警察將她當成殺人犯在審問。黃旭瑤飛快整理了心緒,回想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片刻後,她失散的瞳孔重新聚焦。
「和我沒有關係,你們也知道我第二天一早就被我爸接回家了,哪有時間殺她?」
話音一落,旁邊看了幾個晝夜監控,眼冒金星的刑警們登時一個激靈坐直,看了看故作泰然的黃旭瑤,又看看趙重雲。
「你說得對,你的殺人時間並不充裕。」
趙重雲放緩語速,目光沉沉地凝著女孩蒼白的臉龐:「但你好像對她會在你的出租屋遭受傷害這件事情,一點都不意外啊。」
【黃旭瑤承認2號晚上是她帶甘甜回的家,但不承認殺人。師父,她肯定還有事情隱瞞,但我問不出來,對不起。】
謝輕非看完趙重雲發來的消息後回了個表揚的表情包,那邊立馬秒回了個「奮鬥」的小黃豆。
而後她放下手機,臉上淺淡的笑意也散了,對上面前蔣軻古怪的臉色:「我們好像不熟吧,你擋我路是幾個意思?」
蔣軻笑了聲,語帶嘲諷道:「你男朋友知道你到我們學校來勾搭秦嘉樹嗎?」
謝輕非一愣,然後說:「知道。怎麼,他都沒意見,你有什麼感言要發表?」
蔣軻被她的坦然堵得都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了,垂眸看到她隨意的神情,那股征服欲又抓心撓肝地上頭了,他於是壓下火氣,嬉笑道:「行,看樣子你是被秦嘉樹拒絕了吧,也對,你不是我們學校的,不知道他對他那個女朋友一往情深。要實在傷心,我倒是不介意安慰安慰你。」
謝輕非睨了他一眼:「你不也有女朋友嗎?」
蔣軻揚了下自己的手腕,上面的頭繩早就摘了:「現在沒了,要不你來填這個空?」
上回被她拒絕後他就一直咽不下這口氣,偏偏心裡頭又惦記得厲害。蔣軻心想他估計就是鍾愛這個類型,以前被甘甜拒絕他也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回去後看到身邊乖巧的女友就越看越不順眼,索性又分了,這會兒還能把單身拿出來當個由頭,哄眼前的人上鉤。
謝輕非看著男生故作老成的模樣只覺得好笑,也不知道這玩意兒是怎麼考上大學的,演得她都有點繃不住了。
「你覺得你和秦嘉樹有可比性嗎?」她說。
最大的痛點被戳中,蔣軻瞬間怒了:「你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是連人話都聽不懂了嗎?」謝輕非將手中紙張捲成筒狀,不輕不重地在他胸口拍了兩下,語氣輕蔑,「就算秦嘉樹拒絕我,我也不可能看上你啊。」
她抬步欲走,蔣軻釘在原地沒讓。
「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
謝輕非做出警惕的樣子,道:「還想私闖民宅不成?」
蔣軻靜默兩秒,倏然笑了:「你真以為不告訴我我就找不到你了嗎?」
謝輕非微笑道:「那你試試。」
說完就沒再搭理他,繞開人往車邊走。蔣軻眯眯眼,發現她上了一輛停靠在路邊許久的黑色大G,他來時還看到了這輛車,順手拍了照片發進群里和兄弟們討論了下。一開始當然是在說車,聊著聊著又變成不知道這車是來接學校哪個女同學的,畫風突變,接下來就不是正常的話了。
隔得太遠,蔣軻沒能在她開車門的時候看清楚駕駛座上那人的臉,但心裡對於謝輕非的那點好感已經轉變成了鄙夷。
又是一個假清高的。
上一個不識好歹的還是甘甜。
既然人就在對面升工大,他還知道她的名字,那他就讓她看看得罪自己的下場。
另一邊,謝輕非還不知道蔣軻心裡打了什麼算盤,關上車門先對著空調出風口烘了會兒凍得冰涼的手。
衛騁見狀把溫度打高了些:「又忘戴手套了?」
「這不是知道你就在這等我嗎。」謝輕非故意用手觸了下他的脖子,衛騁被冰得「嘶」了一聲,將她的手捂到了懷裡。
后座正打盹的席鳴被關門聲從夢中驚醒,側身靠在門上,這個角度下沒能看到兩人親昵的動作,他長長地打了個呵欠道:「師尊,蔣軻找你說啥啊那麼久。」
「被我氣了一通,估計下一秒就要想辦法去升工大找我的個人信息了。」謝輕非感嘆了下胸肌真柔軟,又問,「你沒和成楓一起去吃飯啊?」
席鳴哀聲道:「成主任臨時有事,我也只好回來加班了。」
謝輕非轉頭看向他,有點奇怪道:「你在她面前也管她叫成主任?」
席鳴點點頭。
謝輕非:「那你們進展到哪一步了?」
席鳴想了想,說:「她說咱們是在公安系統工作,崗位不能自行調動,如果我實在想跳槽到她手底下幹活,也得先問過你的意見,然後再找局長協調。」
這不是進度為零,而是進度為負。
衛騁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還有臉笑我?」席鳴莫名其妙,「搞得好像你追得到老婆一樣。」
衛騁抿著唇沒發聲,謝輕非也轉回過去。
「不過你倆最近相處得還不錯,該說不說這點還是要提出表揚的。其實早就該這樣了,你們又不是人家那種普通前任,好歹認識十多年了,不談戀愛也得談工作,還是和睦一點更好。」
拋開感情問題不談,席鳴最近日子過得還是十分順心的,他哥的好心情維持到現在也沒崩,對他幾乎有求必應,師尊大多時候也和顏悅色,兩人都沒讓他為難。所以說只要哥和師尊和平相處,他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不過說完前面倆人壓根兒沒搭理他。
衛騁看到謝輕非的關節還是紅紅的,又牽著她的手幫她搓了搓。席鳴頗為欣慰地點著頭,心想算你上道。然後又看見他從座椅下掏出個保溫杯擰開遞到謝輕非面前,謝輕非聞了一鼻子,皺起眉:「我不喜歡紅棗的味道。」衛騁哄著說:「知道,少喝一點。」謝輕非糾結了片刻,還是很給面子地就著杯口喝了,衛騁笑起來:「晚上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席鳴:「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