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 刑偵隊會議室內燈火通明。
趙重雲道:「這隻手被砍下的時間不超過半個小時,沒有相匹配的DNA數據。」
呂少輝神情凝重地捏著下巴:「目前不能確定5號是只被砍了一隻手還是被分屍了,畢竟前四名死者的屍首都沒有被這麼嚴重地破壞過, 難道5號對兇手來說格外特殊,更可恨嗎?」
「關鍵是他把人家的手送到師尊家門口,這明晃晃是挑釁啊。」席鳴揣測著道,「從手上的繭痕起碼能看出右手是5號的慣用手,砍手……按照兇手一直以來的習慣, 5號難道是個小偷?」
照片裡手指指腹上有個淺疤,疤痕位於拇指正中央,因為年代久遠幾乎不容易被察覺, 不仔細看很容易和籮紋混淆, 痕跡中心處還有個很淺的黑點,像痣一樣。
謝輕非剛發現這點,聽到席鳴的話後短暫地愣怔了一下,立刻打開內網輸了個名字進去,很快就查到了一起由派出所於三天前上報的失蹤案。
「鄧錦如, 女性,29周歲,12月16日下班後沒有立即回家, 電話打不通, 父母詢問過其同事和男友, 都沒有得到女兒的消息,第二天早上二老去派出所報案,目前對於鄧錦如的下落仍在搜索中。」
戴琳從鄧錦如的社交平台上找到了她新近發布的照片, 從圖中人手上的美甲款式來看, 確實和5號的斷手相符合。
趙重雲奇道:「師父, 你怎麼知道5號就是這個鄧錦如的?」
謝輕非頓了一下,道:「我認得她拇指指腹上的疤,她是我的初中同學。」
「我去,這都記得,你大腦內存可以啊。」呂少輝佩服地道,「我連我初中班主任姓什麼都忘了。」
趙重雲抓住重點問道:「兇手把斷手放到你家,難道也是因為知道你們倆是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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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那就真是挑釁了。」席鳴氣沖沖地道,「而且這人一定有內部消息,否則怎麼會知道是你在負責調查這個案子?你對外又沒有正式復職。」
只有衛騁看出了謝輕非提到鄧錦如時情緒有點不對勁,她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輕輕掃過了他欲言又止的唇。
六點多街道的鏟雪工人已經開始工作,很快第一抹天光降臨,映照了一地素色。
一群人又熬了個大夜,終於從幾百個小時的監控視頻里找到了鄧錦如失蹤前最後出現的畫面。
地點在天寧區朱雀湖公園南邊一條叫先聲路的小道,這裡算是天寧區較為偏僻的地方之一,一側是白牆青瓦的老式居民房,另一側是保留著許多清末民初建築的遺址群,因為沒有經過商業化的改造,鮮少有遊客會到周圍來玩,而居民區住的也大半是高齡老人,使得街道透出一股陳舊冷清的氣息。
鄧錦如到達這附近時天色已經很沉了,兩側不算明亮的路燈照著被枯萎藤蔓纏繞的民國建築,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監控無聲,鄧錦如形單影隻的背影被這陰惻惻的氛圍襯得像只飄蕩的女鬼。
她的步伐越來越快,穿過無人的十字路口,身影忽然消失不見。新的監控視角被調出,時間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鄧錦如從一處下坡路口狼狽地跑出來,不斷地大喊救命,悽厲的聲線透過嘈雜的監控設備斷斷續續被傳出,如同指甲剮蹭黑板般尖銳,將在場看監控的每個人心都撓得懸起來。
鄧錦如的雙腳發軟,完全是憑一口氣在逃跑,好像下一秒就要絆倒。
會議室內不知是誰先坐不住了,椅子腿在地上刺啦叫了一聲,和鄧錦如的呼救詭異地重合。
須臾,上坡投射來一道狹長的影子,很快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便出現在了畫面中。
他鴨舌帽的帽檐壓得極低,下巴被口罩擋得嚴嚴實實,邁步步幅很大,但左腿明顯微跛。他用欣賞獵物最後掙扎的心情走出了一股閒庭信步的感覺。鄧錦如在不熟悉的建築群里慌不擇路地穿梭,最後從一個窄巷口衝出時踩到石子滑倒,一秒不敢耽擱地要爬起來,同一時刻,身前僅有的月光驟然被黑暗遮擋住,鄧錦如口中的呼救聲如被掐斷一樣停止,她居然摔在了那個男人的腳邊!
監控視角是從上往下,所以眾人在大屏中看到的就是鄧錦如瘦小的身影蜷縮成一團,被巨大的黑影整個籠罩住的樣子。
下一刻,男人微微俯下身子,似乎還做了個想要攙扶的手勢,然而鄧錦如早就嚇得面如金紙,在他靠近的同時仰面一倒,昏了過去。
倒也省事了,男人盯著她看了兩眼,拽住她一隻胳膊把人扛到了肩上打算離開。臨走之前,他突然抬頭。
一直屏住呼吸的席鳴終於忍不住「臥槽」了一聲,其餘人也都接連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人,居然精準地看向了隱秘之處的監控探頭,沖鏡頭招了招手。即便他只露出一雙眼睛,眾人也都能猜到他藏在口罩之下的一定是個得意的笑容。
畫面定格在他的臉上,不知過了多久,一室的寂靜才被謝輕非的輕咳聲打破。
「兩個問題,」她說,「第一,鄧錦如這個時間段本該在家,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先聲路?第二,監控沒拍到的地方,她和錄像里這個男人之間發生了什麼。」
呂少輝拍掉滿身的雞皮疙瘩起身道:「我去找她的家屬問問情況,小趙跟我去幫忙。」
「嗯。」謝輕非又給剩餘的人都分配了工作,最後輪到衛騁,「你跟我走一趟。」
衛騁將車停在先聲路入口處,因為這裡不是主城區的主幹道,鏟雪工作還沒安排到位,道路兩邊積雪迭得有半個手掌的厚度,開車和步行都不算方便。
謝輕非更擔心的是,雪和雨一樣是能掩蓋痕跡的不可抗力因素,難保不會將現場的重要線索抹去。
靴子踩在雪上發出簌簌的響聲,兩道腳印一前一後,很快來到了第一處監控盡頭的十字路口。
謝輕非抹掉道路指示牌上的冰霜,指著方位問道:「東西……西邊是吧?」
衛騁把她手拉過來擦乾,從口袋裡掏出副手套給她戴上,順便指路:「從那裡走,比台階要穩。」
手套一直被他貼身放著,戴上時柔軟的內層還滲透著他體溫的餘熱。謝輕非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下,默默朝他說的地方走去。
「好像我們上高中的時候朱雀湖這邊還沒改建,先聲路也比現在熱鬧,」衛騁在她身後說道,「有一年學校組織的踏青地點就是在這裡,讓我們看看歷史遺蹟什麼的。」
「嗯,然後回去寫800字參觀感言。」謝輕非對此深惡痛絕,「我寧可不參加校外活動,也省得寫這種沒營養的東西。」
「那可是高中,能出來放放風就很不錯了,我倒是蠻樂意參加的。」衛騁回憶往事頗為感慨,看著殘垣斷壁,遺憾道,「誰知道現在這裡已經荒廢不管了。」
謝輕非爬到了台階頂層,轉身看向因站在下方而和她視線齊平的衛騁:「我和鄧錦如以前是好朋友,還做過半年同桌,後來絕交了。」
衛騁知道她只帶他來是有話想說,靜靜地等著她繼續開口。
謝輕非有些煩躁地吹開垂在臉側的碎發:「絕交的原因也很簡單,屬於那種我覺得說出來會挺羞恥的類型。」
衛騁幫她把頭髮捋好:「我不告訴別人。」
「其實就是……班上有個女同學的鋼筆丟了,說是她爸從國外帶回來的,挺貴的,班主任只好挨個兒檢查我們的書包,最後從我包里翻出來了。我的作案動機也很好判斷,無非就是別人的家長會記掛著給孩子送禮物,但我家長人在哪兒都不知道,根本不會惦記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女兒,所以我心生嫉妒之類的。絕大多數情況下我都不會因為受到污衊而生氣,但面對這種『人贓俱獲』的情況,自證是無法避免的。要是你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辦?」
衛騁:「一支鋼筆而已,我會給全班每個人都買一支,證明這種小玩意兒根本不值得我偷。」
謝輕非居然笑了,誇了聲「少爺大氣」,說:「我的第一想法,和你不謀而合。因為我雖然缺過愛,但還真沒缺過錢,完全可以以財服人。」
衛騁本也不覺得這事能讓她感到困擾,問道:「但你沒這麼做,最後怎麼解決的?」
「髒水潑到身上,洗十遍澡也沒用,確實不好解決。」謝輕非說,「所以我就直接選擇報警了,我能確定的就是那支鋼筆上絕對沒有我的指紋,這是最直接的證明。當然了,我也想到他們可能還會說是我偷拿的時候故意把指紋擦掉了,但那個偷東西的人考慮不到這麼長遠啊,而且報警是臨時決定,連班主任都想不到我會這麼做,所以鋼筆上一定有那個人的指紋。初中生能有多大膽子,不用警察來她就招了。」
衛騁:「鄧錦如。」
「這是我唯一沒有預想到的。她就是看上了那支鋼筆就偷過來了,要被查的時候塞進了我書包里。那時候我們的課桌隔板上都是有洞的,同桌之間拿錯東西是常有的事。」謝輕非聳聳肩,「鄧錦如承認的時候都沒看我一眼,不知道是因為愧疚還是單純覺得丟人,以後我們也再沒有說過一句話,這段友情都沒一個明確的告別,就這樣結束了。可能是受這件事的影響吧,我後來也不怎麼想和別的人交朋友了。」
謝輕非咬了一下唇,輕哂道:「或許就像巴納姆效應可以應用在各種自我評價的偽科學之上一樣,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個很容易因為不愉快的事情積累心理應激反應的人,所謂的不在意也可能是像你們專業上說的那種,不自覺養成了建立心理防禦機制的習慣,站在客體角度勸慰自己別去當回事,實際上多少會被影響。」
衛騁說:「每個人都會這樣,就連我也不例外,活了這麼多年,誰還沒個難以觸碰的過往呢。」
「以前我不會去考慮這個問題,但吃的虧多了,偶爾想想吧,還是覺得自己挺裝的。不爽就是不爽,幹嗎非要說得好像完全不在意。」謝輕非說到這裡語氣已經輕鬆很多了,這些話她沒有對任何人袒露過,「這麼多年過去,我覺得我已經忘了這個人和這件事的存在了,但看到她手上的疤之後我還是一瞬間就想起了她的名字,或許她曾經在我心裡真的是很重要的好朋友,我也一直放不下她的背叛。」
當時沒有追究,現在以成年人的視角再看待同樣的問題,更加能夠理解對方的心情。這甚至夠不上故意栽贓嫁禍,只是人在面對危機時下意識選擇了自保,不管她是鄧錦如的朋友也好,路人也罷,輸不在身份,而是重不過鄧錦如自身,誰能要求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多有擔當呢。
「我不知道兇手是怎麼得知這件事情的,但也能大概猜到他是因為覺得我受了欺辱,和他有同病相憐的心理歷程,所以特別想知道我現在對待鄧錦如的態度,」謝輕非這時候還能理性分析,「我認為鄧錦如還活著。」
鄧錦如自失蹤之日起應該一直處在活著被兇手囚禁的狀態,這才能解釋昨夜那隻斷手為何還是新鮮的。兇手面對監控打招呼,顯然是知道他們會查到這裡,他對他們的調查步驟了解得很清楚。
衛騁突然文不對題地問了句:「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也是怕我以後會背叛你嗎?」
謝輕非愣了一下,不等她開口,他又自己駁回了這個說法:「應該是因為我沒法彌補你已經被剝奪的那份安全感。」
謝輕非莫名有點應答不來。
她知道衛騁從她這裡得不到安全感,卻沒想過自己其實也是畏首畏尾的,矛盾演變到最後形成了閉環,簡直讓她哭笑不得了。
衛騁見她語塞,也知道是默認的意思。
他不知道她怎麼還笑得出來,替自己委屈,更多還是心疼她,氣得拉了下她圍巾上的結:「膽小鬼。」
謝輕非被勒得咳嗽一聲,也想去揪他領子,兩人你追我趕地展開了激烈的「鬥毆」,地上半凝結成冰的積雪被踢開,謝輕非腳步一頓,忙拽住衛騁的帽子道:「血。」
腳下的磚石地面上有幾滴大小差不多的滴落血跡。血跡從傷口或衣物、兇器等物體上滴落時,中途如果不受外力撞擊,就會在光滑的水平地面上形成圓形,且不會分散,而滴落高度越高,圓形大小就越大。
衛騁低頭一看,皺起眉:「鄧錦如的?」
「不確定。」謝輕非回憶著監控里鄧錦如的姿態,「她從這邊跑下來的時候看著沒受什麼傷。」
將地面其他位置也從積雪下清理出來,還發現了其他被動血跡,根據形態分布,確定是從西南位置過來的。
兩人一路摸排過去,發現了個早已廢棄的倉庫,外牆上還有嵌著「歷史文化保護」字樣的石碑,刻字都已風蝕不清了。
謝輕非推了推倉庫大門,是從內部上鎖的,那邊衛騁從窗口方向走過來,也沖她搖搖頭:「要不要打電話叫他們過來?」
謝輕非從地上撿了根樹枝,對著門縫捅進去,摸索幾下將插銷撥開,厚重的銅門一下子被推開了。
衛騁:「……」
「你要不是個警察,危險係數也太高了。」他說道。
謝輕非:「我要不是警察,哪有閒工夫學這玩意兒。」
撲面而來一股霉腥味,謝輕非打開手電照進去,裡面空間不大,地面也灰濛濛的,隨著光束打進來顯現出明顯的拖拽痕跡。鞋底被異物硌了一下,謝輕非看了眼腳下,拾起了半截斷開的裸色甲片。繼續順著痕跡走過去,終於又在高度靠近地面的牆壁上發現了一串星星點點的炸開的血跡。
「真奇怪。」謝輕非說道。
「怎麼了?」衛騁在她身旁蹲下,看到這串凝固的血點,「看顏色,應該是鄧錦如失蹤當晚留下的。」
「這是偽造的。」
「為什麼?」
「血滴直徑小於一毫米,說明是在高速撞擊下產生的,」謝輕非道,「只有槍傷能造成這種血跡形態,所以不可能。」
衛騁查看了牆面的其他位置,沒有再發現異常。
「既然血跡是假的,鄧錦如在監控缺失的半個小時裡確實沒受過傷,那這裡也就不是她被囚禁和斷手的現場。兇手偽造血跡一路引我們過來的目的是什麼?」
風把銅門敲出嗚咽,回聲如絮語在四方空間內徘徊。
謝輕非古怪道:「考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