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45

2024-11-16 17:19:26 作者: 五十弦聲
  朱雀湖是天寧區最大的天然淡水湖泊, 前幾年配合市政改造又在周圍修建了園林景觀,改成了開放式公園,自此就不許私人垂釣, 但總架不住有人不守規矩,大半夜偷摸來甩幾個鉤子,結果一鉤勾到個屍體。

  警車停了好幾輛在周圍,紅藍爆閃燈比湖畔微弱的路燈還要亮,好在冬夜裡沒什麼人散步, 避免了被大面積圍觀的情況。

  謝輕非和衛騁在路邊上下車步行過去,拉線的警察看到她問了聲好,邊引路邊說明情況。

  「報案人是幾個垂釣愛好者, 浮屍地點比較偏僻, 正好他們也是偷偷來釣,避開警衛和監控找到了這麼個地兒,湊巧撞上了。」

  「人呢?」

  「都在那蹲著呢。」

  謝輕非一偏頭,看見三個差不多都是四十歲的男人齊刷刷蹲成一排,身邊放著釣魚工具, 不知道他們是凍的還是嚇的,抖抖瑟瑟,身子顫動的幅度都快同頻了。

  呂少輝看見他們時招了招手, 在他身後就是剛剛被打撈上岸的屍體。

  謝輕非掃了一眼:「衣服呢?」

  呂少輝:「撈上來的時候就是裸的, 喏, 一個編織袋一個他,一樣多的都沒有。」

  因為是冬季,屍體腐敗程度看起來不高, 加上有編織袋包裹, 身上也沒有嗜屍性昆蟲和水中其他肉食動物造成的創口。面部、腹部腫脹, 皮膚變綠且有部分開始脫落,但依然能夠看出死者是個年事很高的男性老人。

  既然沒有證明身份的物件在,只能通過回去做DNA來確認死者的身份。

  謝輕非已經換好防護服,蹲到屍體旁邊去查看呂少輝在電話里說的刀痕。額頭上刻的編號還算輕的,在死者的口唇部兩道翻開皮肉的深重刀痕交叉成一個「×」,被水泡得白花花的,翻脹像剛焯過冷水的豬肉,更加毀掉了死者的面容。

  「在死者身上寫編號,水中拋屍也沒有做任何防浮起措施,看來兇手並不介意屍體被發現啊。」謝輕非說著。

  在場的法醫解釋道:「死者唇部的刀傷並不致命,初步看來身上也沒有其他傷口,符合溺死的情況。此外,在他的指甲縫裡我們還發現了黃色塑料殘留,和編織袋材料一致,可以判斷他是在有意識的情況下被投入水中,掙扎導致。」

  呂少輝努努嘴:「這是活閻王,下這麼狠的手對付一老頭兒。」

  法醫道:「朱雀湖是活水,水流方式直接影響屍體移動的距離,入水點不太好判斷。只能說幸好最近這段時間氣溫都在個位數,否則屍體高度腐敗更加難以調查了。」

  謝輕非檢查完就沒多說什麼,好奇問道:「怎麼就你一個,小趙沒跟你一塊來?」

  記住我們101看書網

  「來了,在那呢。」

  呂少輝指了個方向,謝輕非順著看過去,發現趙重雲正抱著一棵樹狂吐,閃爍的紅□□光時不時將他煞白的臉色照亮,像黑白無常在他左右打光一樣。

  好眼熟的場面。

  「其實也不好怪他,水泡屍體有多噁心不用多說,雖然這位大爺情況還可以,但『可以』的程度也只是相較於巨人觀形態來講。」呂少輝說著搓了搓胳膊,「嘶,晚上真是太冷了,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我們確定死亡時間,幸好現在已經基本能知道死亡時間和被拋入水是同時。」

  那邊趙重雲看見謝輕非到了,忙把一肚子噁心壓下去跑過來。

  「師父噦……我,噦……」

  「別噦師父了,」呂少輝樂得不行,攬住他肩膀,「去讓人把車開過來,躺這裡太冷,我們帶大爺回去睡。」

  趙重雲因他這叫法又下意識看了眼地下躺的那大爺,腮幫子頓時鼓高,呂少輝眼疾手快地把他推遠,避免了和那棵可憐的樹一樣的命運。

  二人走後,謝輕非發現衛騁還在擔架旁和法醫說著什麼。

  「怎麼了?」

  衛騁道:「感覺這大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謝輕非揚起眉:「這都看得出來?」

  她知道衛騁無憑無據不會說這種話,道:「行,你好好想想,萬一資料庫里找不到對應的身份信息,還能從你提供的方向去查。」

  回到局裡已是深夜。

  戴琳將電腦接入投影:「關於康文霞的消息我已經整理好了。」

  「康文霞沒有工作,她丈夫每個月會打生活費到她帳上,除此以外她個人還有額外的收入,我查了幾筆交易信息,也看過她的網絡帳號,確定她的收入來源是在網上接『代罵服務』,而她本人也是個小有名氣的營銷號博主,通過發布和點評網絡信息獲取流量再變現。」


  謝輕非:「所以這人其實就是個網絡噴子?」

  「對,這是我收集的一部分她的發言。」戴琳將內容點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她到處罵人,這一段時間因為和杜曼荷就噪音問題有了爭執,網絡也成了她的一個發泄渠道,甚至還會逮著和她沒關係的人去人家微博下面說三道四,用詞非常……總之就是,遇上她心情不好路上的狗都得挨兩句的程度。」

  謝輕非粗略看了幾眼,那些長篇大論的詞彙無不以人體器官為圓心,親戚朋友為半徑大範圍圈地、無差別攻擊,單個字眼兒拎出來都髒眼睛,很難想像一個正常人會說出這樣的話。

  呂少輝看得擰起眉:「她跟杜曼荷吵架也這麼說話?」

  戴琳遂又將錦程佳苑業主群群聊內容調出來,眾人看完齊齊沉默。

  本來杜曼荷說完後還有幾個同樣受鄰里噪音困擾的住戶跳出來應和,康文霞一出馬殺傷力強到也物業都沒敢吱聲兒。她甚至享受這種罵得別人都不敢吭聲的場面,後面又開始高高在上地就「這都是我的權力」為題展開發言,當然也並不文明。

  趙重雲這時道:「如果是這樣,那我覺得杜曼荷說的讓她去死那幾句話一點都不過分,如果換成是我——」

  謝輕非看向他。

  「也罵不過她。」趙重雲悻悻地補充。

  謝輕非:「杜曼荷現在在哪?」

  呂少輝:「上午把人帶回來之後她情緒就不對勁,問話也不好展開,席鳴跟她磨著也沒個進展,剛剛把衛醫生叫過去了。」

  另一邊,衛騁在外面觀察了會兒杜曼荷的情況,讓席鳴去樓下便利店買了一盒草莓蛋糕和一瓶熱牛奶回來,拎著袋子推門進去。

  杜曼荷抬頭看了一眼,見換了人,臉上也沒什麼波瀾:「人不是我殺的。」

  衛騁沒有要提這點的意思,把蛋糕盒子拆開,連同餐具一起遞到她面前:「先吃點東西吧。」

  杜曼荷手指動了動,沒有立刻接。

  衛騁也不在意,給她擺好後又幫忙擰了牛奶瓶蓋。這瓶大概剛放進保溫箱不久,他將瓶身在掌心貼了一下,問道:「你看這個溫度可不可以,嫌冷的話我再去幫你熱一下。」

  「……不用麻煩了。」杜曼荷伸手接過,一陣猶豫後還是喝了,神色總算鬆弛些,「芋泥味的。」

  「你喜歡這個口味嗎?」

  「嗯。」

  衛騁又讓席鳴去買芋泥味的蛋糕。

  中午和晚上給杜曼荷打的飯都放在一邊沒有動,一口熱牛奶喚醒了她的胃,她捏著叉子扎了個草莓送進嘴裡,說道:「我以前很喜歡吃蛋糕,也經常喝奶茶。」

  衛騁:「現在不喜歡了嗎?」

  她苦笑著搖頭:「當然也喜歡,只是很久沒有吃過了。」

  她今年25歲,同齡人有的還在當學生,衛騁帶的研究生也差不多這個年紀,在他看來都還是孩子。可眼前的女人拖著一股深重的疲憊感,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絲的朝氣。

  草莓上沾的奶油在她唇邊被抿化,想必很甜,杜曼荷沖他真誠地道:「謝謝你。」

  衛騁沖她溫柔地笑笑:「不客氣,你喜歡就好,吃自己喜歡的東西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杜曼荷眼神呆滯了片刻,仿佛被他的話敲打到了。

  她低頭消沉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我是很討厭樓上那個女人,她叫康……康文霞對嗎?原來這種貨色也有個人名啊。我對她的死感到很意外,但不得不承認,早上你的同事來學校找到我向我說明情況時,我的心裡特別開心,她終於死了。」

  衛騁說:「理解,她死了以後就沒人吵你們家了。」

  「對,看來我的耳朵總算能安靜下來了。」杜曼荷露出個解脫似的表情,說,「雖然我是上個禮拜才在群里反應噪音的問題,但我實際上已經忍了快兩個月了,每一天,我都在想是不是過了今天就好了,萬一明天不吵了呢?我知道住商品房有點噪音是難以避免的,她可能也不是故意這樣做,這不是她的錯。」

  席鳴敲了敲門,衛騁起身去把芋泥蛋糕拿過來,切好給杜曼荷:「嘗嘗,不知道好不好吃。」

  杜曼荷機械性地挖了一勺含在嘴裡,眼眶中突然蓄滿了淚。

  「我是個小學老師,工作特別特別累,每天有完不成的任務,有時候晚上回家還得加班加點地做PPT。學校對我們青年教師的要求很高,隔三差五又有考核和公開課,準備這些也要消耗很大的心神。因為我剛考編上岸就意外懷孕歇了一年,學校的領導明面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們都對我挺不滿的,我以後想要晉升只能靠成績,我得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我要帶孩子、伺候老人,還得工作,忙到半夜就想好好睡個覺,這點小小的願望也不能被滿足,我又錯在哪裡呢?


  「我要被折磨瘋了,她走路的聲音成了刻在我腦子裡的魔咒,我控制不住地煩躁、憤怒,甚至恨!我不懂她為什麼大半夜不睡覺走來走去,也不知道她家的桌椅板凳為什麼總要挪個不停,所以我忍無可忍,就在群里找物業說明了情況。我想,我都說得這麼禮貌這麼卑微了,她總該體諒一下我吧,結果她反過來罵了我一頓,說的那些污言穢語……提起來我都怕髒了嘴,所以我就想,她要是死了該多好。」

  杜曼荷情緒崩潰地說著,眼淚奪眶而出,到後來變成了無聲的啜泣。她單薄的肩膀聳動著,整個人的脊樑都仿佛被壓斷了。

  衛騁將紙巾遞給她,任由她發泄了一會兒。」

  等到她漸漸平復了,他才道:「我理解,你的壓力很大,睡眠是唯一放鬆的渠道,想要一個安靜的休息環境也是你的權力。你已經很厲害了,年紀輕輕考編上岸,工作穩定,還有個可愛的兒子,說明你是個很優秀的人。在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上,你做得也沒錯。」

  杜曼荷的心頭像被輕輕碰了一下,很快地又吃了幾口蛋糕。

  衛騁繼續道:「外人可能不理解,但家人是可以和你感同身受的,他們是怎麼想的?」

  杜曼荷微微一頓,臉色肉眼可見地黯然下來。將口中食物咀嚼完畢,她顫抖地咬緊了牙。

  衛騁及時道:「如果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以跳過。」

  「他們也覺得很煩,和我一樣睡不好。」杜曼荷卻沒有略過不提,只是嗤笑了一聲,「我說要去找樓上的人協商,他們嫌丟人不肯,我要找物業他們也攔著,硬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老公上班累,兩個老人睡不好,小孩子也鬧騰,都被逼到沒辦法了,這才鬆口同意我在群里說,結果康文霞說了那麼難聽的話後他們又反過來怪我小題大做,說我活該,嫌我丟臉,好像錯的人是我。我的家人居然都不理解我,我真不知道還能怎麼辦才好。」

  她用叉子將餐碟里剩餘的蛋糕胚搗碎,輕聲道:「在說完詛咒她的話之後我其實後悔了,這讓我覺得自己變成了和她一樣的人,可我是要臉面的。所以,我昨天下午下班回家後就寫了一封信,希望她看完能夠理解我的苦衷。她的日常作息我早就聽習慣了,知道她每天六點鐘會出門吃飯,我在這之前把信貼在她的門上,她一定能看見。」

  那張被焚燒的信紙確實來自杜曼荷。

  「我又開始期待了,我希望晚上能夠睡個好覺。」杜曼荷喃喃道,「晚上,真的沒有再吵,我以為是她良心發現了。」

  其實是因為晚上十點的時候,康文霞死了,死人當然不能再擾民。

  衛騁皺起眉,看著她出神的表情,忽然問道:「這兩個月以來,你有其他傾訴對象嗎?」

  杜曼荷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有,這件事情我和一個網友提起過,他也覺得康文霞該死。」

  (本章完)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