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小時之前。
呂少輝從睡夢中被手機鈴聲叫醒, 囫圇洗了個臉就趕往了案發所在地錦程佳苑。
死者名叫康文霞,女性,27歲, 是名自由職業者,結婚兩年,丈夫目前在非洲出差,已經兩個多月沒回來了,這段時間她都是一個人住。
早上七點半, 其母來給她送過冬的棉被,臥室客廳都沒看到女兒的蹤影,最後在浴室發現了女兒的屍體。
呂少輝接過現場刑警遞來的鞋套, 進入現場看到屍體呈俯臥位, 半濕的長髮披散在後背,肩部以上浸在放滿水的浴缸中,雙臂搭在浴缸邊沿,雙腿彎曲跪坐狀態,腳上穿著黑色棉襪, 身體赤丨裸無衣物,浴袍還掛在牆上的掛鉤上。
技術人員測了下浴缸中水溫,發現早已涼了。
法醫查看了死者的屍體表面, 關節處已產生屍僵, 球瞼結膜點狀出血, 口腔鼻腔都有粉紅色血性泡沫液流出。
「推測死亡時間在昨晚十點左右,」程不渝道,「初步判斷, 是溺水窒息死亡。」
「有沒有可能是自己磕到撞到昏過去了, 正好栽進水裡, 然後淹死了?」呂少輝查看了浴室四周,並沒有發現打鬥痕跡,甚至除卻地面上一點早已半乾的水漬,其他地方都很乾淨,「她又是一個人住。」
「具體的還得回去檢驗確定,但我覺得是意外的可能性不大。」
程不渝一指屍體的頭部:「如果是無意識的情況下栽進水裡,頭髮不會這麼整齊地還披在肩上。」
屍體被搬運上擔架,呂少輝剛要跟著出門,忽然發現屍體身下掉出兩粒小拇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球狀顆粒,程不渝也同時發現了不對,重新掀開白布查看,竟發現死者肛丨門部位被填滿了相同形態的異物。
「這是什麼?」呂少輝擰起眉,「也不像是排泄物。」
「皂莢丸。《救死方》里說對於溺水一夜的人,只要把皂莢丸用棉布裝好塞入□□中,等待出水之後就有復活的可能。」程不渝將手頭的東西碾開後說道,「報案人還在嗎?」
「外頭等著呢。」
呂少輝明白了他的意思,出來找到死者的母親,對方在女警的安慰下好不容易止住眼淚,六神無主地癱坐在沙發上。
呂少輝:「你早上來的時候有沒有動過屍體?」
康母哭紅的眼睛裡閃過驚慌,但在幾人壓迫性的視線下,還是瞟了一眼腳邊的垃圾桶。呂少輝循著目光看過去,發現一個包裝上寫著「皂莢丸」的空瓶。
「我、我是想救文霞啊!我在老家的時候聽人說淹死也是能救回來的,所以我看到她這樣才……」她哆哆嗦嗦說完,心虛地挪開眼,「誰知道沒有用。」
康母的衣著質地普通,色澤卻艷俗過度,她的雙手粗糙,有常年幹家務活的痕跡,冬季皸裂痕就更明顯了,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個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家庭婦女。她帶來給康文霞的棉被看起來也很舊,保暖效果恐怕不強。
呂少輝眯眸思索了會兒:「你不是康文霞的親媽吧?」
康母沒有隱瞞:「我和她爸結婚幾十年了,一直當她是親閨女,和她親媽有什麼區別?」
康文霞沒有工作沒有朋友沒有孩子,和公婆那邊關係不算親密,父母這頭倒還有些來往,但一個親爹一個後媽,屬實親不起來,讓康母提點可能和康文霞有仇的人她都說不出一個名字。
呂少輝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那現場還有哪些地方是你動過的?」
「我……我就是先看到她倒在水裡,想救她,但是等了好久也沒起效,所以又把她放回去了。」康母膽怯地坦白。
康母來到康文霞家中,眼看著繼女半個身子浸在浴缸里,嚇得魂飛魄散,慌忙把人撈起時發現她早就沒了呼吸,而後她想起曾經聽說的「民間偏方」,恰好康文霞前段時期咳嗽咽痛買的皂莢丸還沒用光,就按偏方里說的方法給她進行了「搶救」。然而等了半天,屍體還是一具屍體,康母又慌又怕才回過神來自己都幹了什麼,唯恐警方到時懷疑自己,便又把屍體按照原來的樣子放置好,清理了包括但不限於地面、浴缸壁、毛巾洗手台等多處位置。
「這下好了,要真是謀殺,嫌疑人估計自己都沒想到能中這麼大個獎,還有人給他無償清理現場。」呂少輝無奈地對程不渝道。
程不渝:「她的頭髮也是你搬動屍體過程中弄濕的?」
康母知道自己闖了禍,這會兒老實得不行:「不不不,我早上來的時候她的頭髮就是濕的。」
「是泡在水裡的嗎?」
康母回憶了片刻,搖頭:「不是,就是我放的這樣。」
衛生間狹窄潮濕,又不通風透氣,浴缸里還有這麼多水在,假使死者死前先洗過了頭髮,確實很可能到早上也沒幹,但正如程不渝所說,她自己跌倒致使上半身泡水,頭髮是不可能保持這麼服帖整齊的,很可能就是兇手動手時留下的漏洞。
可僅憑康母的一面之詞也沒用,現場已然被破壞了個精光,再也無人能得知案發當時的真實情況究竟是如何。
一眾人員被這波騷操作搞得哭都哭不出來,只能加倍仔細地搜索房內其他可能的線索。
趙重雲從社區問完情況回來,有了個不小的收穫。
「這邊的樓盤是十二年前建的,一棟八層樓,兩梯四戶,因為這一單元臨街,所以一二層都是商鋪,康文霞家住403,平時家裡就她和丈夫兩個人。因為房子當初買的時候就是男方給兒子準備的婚房,所以遲遲沒有裝修,一直到三年前倆人訂婚才開始布置,前年住進來的。」
趙重雲將自己從街坊鄰居那裡打聽到的消息一股腦說著:「人家都安家好些年了,就她家拖到那會兒才裝修,周末也不安生,搞得樓上樓下好長時間都沒能休息好,當時就有人找她提過意見,結果被她給罵了。
「上周二的時候,樓下303的住戶在業主群里找到康文霞,質問她家為什麼每天半夜都要發出挪桌椅板凳的巨響。康文霞是自由工作者,平時甚至不用外出,所以白天也吵夜裡也吵,和正常打工人作息合不上不說,害得人家睡眠嚴重缺乏,實在受不了了才到群里艾特她要個解決辦法。」
那個發消息的住戶叫杜曼荷,25歲,是天寧小學的英語老師。家裡除了丈夫和公婆,還有一個一歲多的兒子。
因為康文霞作息時間太奇葩,常常到夜裡十一點多還在樓上搬動桌椅甚至跑跑跳跳,隔著樓板傳下的聲音像演唱會的大混響一樣刺激人,杜曼荷說自己家仿佛每夜都在地震。然而到了早上六點七點時,康文霞居然又起床了,照樣一通跑跳,把好不容易入睡的樓下一家人再度鬧醒。
杜曼荷在群里發消息時還本著好好協商的態度,誰知說完情況就被康文霞言辭激烈地辱罵了一通,情況自然也沒有改變。杜曼荷甚至報過警,但康文霞的態度不配合警察也處罰不了她,於是杜曼荷也被逼急了,說了幾句難聽的話。
呂少輝聽完:「意思是康文霞這人社交關係簡單,平時也沒有人際交往需要,唯一能確認和她有齟齬的就只有樓下的杜曼荷一家?」
趙重云:「對。大嘴哥,你們這邊有什麼線索沒?」
「現場已經被破壞了,」呂少輝滿臉無語地把剛剛的事情向他複述一遍,「現在只能通過屍檢結果先確認死因再進行後續調查了。」
趙重雲驚了一下,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康母:「她膽子這麼大還敢動屍體?」
呂少輝聳聳肩:「無知者無畏,但保不準是她說謊呢。」
說完,他忽然頓了下。
「怎麼了?」
呂少輝走到發現藥瓶的垃圾桶旁,戴上手套小心取出了一張燒到只剩邊角的紙片。
趙重雲忙拿物證袋給他,覷了眼上頭的字,擰起眉:「你……什麼死……什麼什麼,這什麼?恐嚇信?」
信上原本寫的內容早就被燒成灰了,就留下最上一排的字還有幾個能看清,但幸運的是火是從底部往上燒的,所以原本貼在上面的膠帶還在,透明的膠面上赫然印著一枚指紋。
回到局裡,將指紋提取下來經過比對,確認屬於303的杜曼荷。
席鳴來學校這趟,就是要把杜曼荷帶回去調查。考慮到學校孩子多,今天又是家長開放日,擔心影響不好,就只帶了一個輔警同事陪著。
「經常殺人的朋友都知道,這人有時候氣急了,行為往往不受理性控制,手起刀落就那麼一個瞬間,腎上腺素下來了才反應過來自己殺了人,都很正常。」席鳴說道。
杜曼荷那邊和學校領導說好情況被帶出來,醬醬見了她笑盈盈地招手,老遠就喊了聲:「杜老師!」
謝輕非低頭:「那是你們班的老師嗎?」
醬醬點頭:「對啊,杜老師是我最喜歡的老師,她可溫柔了。」
杜曼荷走近後彎腰摸了摸醬醬的臉,但她神色明顯十分疲憊,臉色蠟黃,笑容很是勉強,謝輕非注意到她的手幅度輕微地顫抖著,大冬天髮際線上居然還有流汗的痕跡。
醬醬拉著杜曼荷的手:「杜老師,你要去哪裡,不和我們做遊戲了嗎?」
「老師還有事情要忙,下午會回來的。」杜曼荷是很喜歡孩子的,也知道醬醬家人是警察,見席鳴沒有出聲打斷,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醬醬懂事地道:「好,那你要聽席鳴哥哥的話,我等你回來。」
等人走了,衛騁捏捏醬醬的臉:「為什麼席鳴是哥哥,我就是叔叔?」
醬醬疑惑地看著他,又看看謝輕非,沉思過後問道:「衛叔叔,你想要非非阿姨也當你的小姨嗎?」
衛騁臉一黑。
謝輕非樂不可支,應聲道:「可以可以,乖侄兒。」
衛騁:「……叫叔叔挺好的。」
一整個下午,杜曼荷也沒能回學校。
把醬醬送回家,衛騁又開車將謝輕非送到小區樓下。
她正翻看著手機里拍的照片,指著一張醬醬騎在他肩膀上的圖眉開眼笑,回過神來才發現他不知盯著她看了多久。
「咳,那我先走了,照片回去再發給你。」謝輕非一秒端正了神色。
衛騁撤回目光,輕聲「嗯」一一下。
謝輕非剛要開車門手機鈴聲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呂少輝,動作便頓住。
「什麼事?」
「接到報案,朱雀湖邊上幾個釣魚佬發現了個麻袋,裡面裝了一具死屍。」
謝輕非和衛騁對視一眼,問道:「只是一具死屍的話,應該不會找我吧?」
「屍體的唇部被割了兩道口子,然後腦門上被用刀劃了個『No.2』。」呂少輝說,「席鳴說早上遇到你們了,那錦程佳苑溺死女屍的情況你們也了解了吧,程科長剛剛把屍表檢驗結果發給我,在這具屍體的腳底也有同樣的劃痕,寫的是『No.3』。
「所以,這可能是一樁連環殺人案。情況好一點前面就只剩個『No.1』沒被發現,要是不好……鬼知道還有沒有四五六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