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秋葉和朱宜春在大學校園相識, 兩人都是音樂才女,意氣相投,很快結成了好友。
朱宜春是個自小沒什麼親密朋友的千金小姐, 和樊秋葉交好之後體驗了很多新鮮事情,她羨慕她的熱情活潑,羨慕她無所拘束的生活作風,也羨慕她自由獨立的靈魂。如果說愛,她愛的更多是想要成為而永遠無法成為的那個自己。
所以家裡給她安排下婚事後她才格外抗拒, 因為這昭示了眼前的快樂只是假象,她最終還是要回到牢籠。
當然,兩個人都清楚無論有沒有這樁婚事她們都不可能在一起, 面對無法改變的現實, 朱宜春除了認命也沒有其他辦法,但她向樊秋葉起誓自己永不會變心,聯姻只是逢場作戲,婚姻和家庭都不會讓她的心意有任何轉移。
可人生的變數豈會因為誓言停止前行的齒輪。
她還是在婚後相處中對徐茂坤動了心。
那樊秋葉必然是被她拋棄的對象。
她們不能在一起已經是遺憾,而婚姻卻是客觀存在的能夠把握的真實, 不能再失敗一次了。朱宜春儘管心裡再多愧疚,也沒改變主意要回歸家庭的心。
徐茂坤不是朱宜春自小接觸習慣的世家子弟,因為回到徐家之前的種種經歷, 他起初的性格寡言內斂, 面對金尊玉貴的妻子總保有一份自卑。他在她眼裡常常是粗鄙的, 是她與人聊起丈夫這一話題時難以啟齒的對象。因為心理上始終矮了一截,徐茂坤對這個高傲美麗的女人產生了強烈的征服欲,極盡方式討她歡心, 竟也一點點撬開了她的心。
只是兩個人相處久了, 矛盾一一暴露出來。朱宜春所感興趣的所有話題徐茂坤都不懂, 他沒法陪她談天說地聊那些高雅的東西,他又想起兩個人本就不匹配的人生經歷,覺得她是在刻意為難自己,明里暗裡嘲諷他愚昧無知。隔閡就此產生,而朱宜春天生不是個會主動體察別人心情的性格,更不可能解釋什麼,經常和他產生爭吵。
徐茂坤開始埋怨妻子不懂事,他將她從高台拉下,卻又嫌她不解風情,看到公司年輕漂亮且願意主動給他暗示的秘書,心想自己何必天天守著那張冷臉呢?明明他如今身份地位都有,靠個人魅力根本不缺女人投懷送抱,於是就和吳秀秀有了私情。
吳秀秀的兒子出生後這段私情被朱宜春發現了,她一輩子沒受過這樣的屈辱,真心被如此踐踏的滋味讓她幾乎崩潰,所以毅然決然出了國。
「秋葉,見信如晤。你還在怪我嗎?當年是我辜負了你,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求取你的原諒,可現在除了你,我也沒有能夠傾訴的人了。
「秋葉,我知道你恨我,我好像始終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擁有了最好的,卻又期望更好的,卻不知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我時常在想,如果當時我再勇敢一點堅定一點,沒有離開你,我們兩個現在一定會過得很幸福。你還記得我們曾經暢想過的未來嗎?那是多麼美好,也是多麼遺憾。
「我恐怕再也沒有機會當面和你說一聲對不起了,希望我對你造成的傷害不會持續太多年,你要忘記我,重新開始新的人生,替我好好活下去吧。」
「簡直是太可笑了,」樊秋葉看了眼面前的錄音設備,道,「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居然被渣男小三和私生子給氣死了,可見心氣太高也不是件好事。如果我是她,一定要讓這夥人給我陪葬。」
謝輕非:「所以你後來嫁給徐茂坤,再鬧出現在這些事,都是為了給朱宜春報仇?」
樊秋葉哂笑道:「徐茂坤當年和吳秀秀搞在一起不過就是看上她那張臉,覺得漂亮又好得手的女人能彌補他在小春那裡受的挫,可人家怎麼會真的愛他呢?拋開徐家帶來的名聲和地位他什麼也不是,真以為自己魅力非凡了。」
徐茂坤很快發現吳秀秀和自己想像中不一樣,原以為的清純貼心善解人意的解語花,實則只是想要他的錢而已,雖然對於這點他早有心理預期,可在朱宜春真的走了以後,面對諂媚的情人他又開始懷念端莊優雅的妻子了,因此越看吳秀秀越覺得厭煩,認為這種庸脂俗粉根本配不上他,發瘋似的開始挽回妻子——
「還是你最好。」
如果你能更為我著想,如果你像吳秀秀那樣聽話,不要總是看不起我,那我最愛的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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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最終也沒有得到朱宜春的原諒。
在朱宜春去世之後,樊秋葉收到了她寄來的絕筆書信,了解了徐茂坤的種種作為後,她決心要為她報仇。樊秋葉有朱宜春的才情與美貌,適度的矜傲,又不像吳秀秀那般奴顏婢睞,為討好男人不給自己留尊嚴,正好是徐茂坤最理想的妻子形象。
「我想過很多種報仇的方法,最好是讓他還有他的野種都受到懲罰,所以等了很多年。」樊秋葉輕快地笑起來,「他不屑管教徐思為,也不敢把手伸到國外去對徐斯若怎麼樣,我便對徐思為很好,他要什麼給什麼,讓他乖乖聽我的話。我讓他別害怕,不管他在外面做了什麼我都會幫他兜底,其實根本不用多此一舉,因為徐思為的性格註定他只能是個窩囊廢。徐斯若這邊就要麻煩一點了,我只能通過買通他身邊的人來斷掉他認祖歸宗的可能,就算徐茂坤將來接他回國,一個連中文都聽不懂的華裔小男孩又能有什麼主張呢?」
謝輕非:「所以徐茂坤住院後,你就散布了有關私生子的流言,是為了讓這兩個兒子自相殘殺,最好都落個不體面的名聲,讓徐茂坤絕後。」
樊秋葉:「我確實是這麼想的,徐思為早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他第一個坐不住,只不過用了個蠢方法。」
謝輕非:「你是怎麼想到和譚偉合謀的?」
她這麼問,顯然是暗示警方已經有足夠證據證明他們二人有來往。
樊秋葉也不再隱瞞:「在徐思為假裝自己被綁架要二百萬贖金後,我就讓人去查了那個帳戶,發現了譚偉這個人,原來他跟吳秀秀還有這樣一層關係,他就用這層關係來哄騙徐思為,讓這個沒長腦子的蠢貨被他騙得團團轉。但如果把他化為己用,也不失為一把好刀。後來我又發現譚偉的戶籍所在地居然和徐茂坤年輕時住的地方一樣,問過後我才知道原來徐茂坤的身世上還有這麼個天大的秘密在,我一定要把這個秘密大白於天下。」
警方此前無法判斷樊秋葉的作案動機,就是因為這個局面下她已經是最終獲利人,根本不用再利用譚偉曝光徐茂坤的身世,但她偏偏就不圖錢,讓人感到費解。
樊秋葉承認自己是想讓譚偉殺了徐斯若後嫁禍給徐思為,但因為安琪出了意外,譚偉向她說明情況後才臨時決定改變計劃,又為了避免徐思為真的脫罪,譚偉在明知現場留有含GHB的酒水時沒有一起帶走處理,為的是將這條線索拋給警方,好讓他們查到徐思為濫用違禁藥物的事情,這樣就算殺人罪找不到他身上,他依然要受到別的懲罰。
「最後就輪到徐茂坤了。」樊秋葉道,「我本來想著譚偉一死一切都能塵埃落定,我的目的達到,名聲和錢財就都不再重要。」
謝輕非問道:「譚偉為什麼會選擇曝光徐茂坤的身世?因為太痛恨徐茂坤嗎?我是不相信的。他錄製那條視頻時徐茂坤還沒死,誰能確定醫學方面會不會產生奇蹟?這件事情對他沒有任何好處,甚至會讓他今後的日子也不安穩,實在是錯誤的決定。」
樊秋葉只是幽幽看了她一眼,道:「人在什麼情況下會違抗意志,做出妥協的決定?『愛和死永遠一致』。」
「『求愛的意志,也就是甘願赴死。』」謝輕非接上了下一句,瞭然,「你是用胡艷萍的安危威脅他站出來幫你毀掉徐茂坤。」
「在這方面,他比徐茂坤有種多了。」樊秋葉道。
謝輕非:「等了二十年,就為這一天,值得嗎?」
「我也想過直接殺了徐茂坤一了百了,可那太便宜他了。」樊秋葉說,「有件事情其實很有意思,你們大概都不知道。徐茂坤被徐家找回來之後真的特別自卑,他唯一能證明自己的方法就是努力去學去做,好好打理集團的事務。為了這個目的,他真的付出了很多,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生意。讓他一輩子的心血付之東流,才是讓他死不瞑目的好辦法。」
她頓了頓,說:「他還跟我說,將來要把這一切都交給斯若,因為斯若是他和小春的孩子,是唯一有資格繼承他財產的人。」
等了一會兒沒得到回應,樊秋葉抬頭,發現謝輕非在她面前關掉了錄音。
她心頭忽然很不安地顫了一下。
謝輕非問道:「你明知道徐斯若是朱宜春的親生兒子,就因為以為他流著徐茂坤的血,所以從沒有想過心軟放過他嗎?」
樊秋葉目光微閃,輕聲問道:「什麼叫『以為他』流著徐茂坤的血?」
「你比我更了解朱宜春,她被徐茂坤背叛後走得那麼決絕,難道還會顧念舊情為他生兒育女嗎?」
謝輕非拿手機發了條消息出去,再說道:「之前我們找到吳秀秀的親屬和徐思為做親緣鑑定的時候,也抱著戳穿他其他謊言的打算做了下兩個人與徐茂坤的親子鑑定。徐思為確實是徐茂坤的兒子不假,但徐斯若並不是。」
假使徐思為沒有整容,和徐斯若站在一起也看不出親兄弟的相像處,因為他們的父母都不是同一個人。
樊秋葉好像突然聽不懂中國話了,站起身兩步踉蹌著走到她面前:「這是……這是什麼意思?他——」
「你因為身體原因不能生育,但其實很喜歡孩子,從前對徐思為的那些照顧也不全是假的。」謝輕非把信紙重新迭起來放回信封內,眼神平靜地望著她,「當初朱宜春和你一起暢想未來的時候,你們都想過些什麼?是不是想,要去一個誰都不認識你們的國家好好生活,最好能再有一個孩子。他會遺傳她的樣貌,但性格一定要培養得和你一樣開朗熱情。等他長大了,你們要一起教他拉大提琴。」
樊秋葉的眼眸中仿佛經歷了一場海嘯,等她費勁腦細胞解讀完謝輕非的意思後,震驚和後怕才瞬間爬滿了全身,壓得她險些說不出話。
謝輕非沒有再看她,目光落在她聳動的單薄的肩頭:「你好像低估了自己在朱宜春心中的分量——『愛與死永遠一致』,儘管你以為她沒有多愛你,也願意付出自己的一生只為給她報仇。其實在她心裡,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好好活下去罷了。」
少年時的承諾一字一句又浮現在她面前,那時候的她們怎麼會想到今後的自己會踏上如此曲折的人生之路。「那是多麼美好,也是多麼遺憾」,朱宜春在信中寫下這句話,是因為她已經創建好她們都期待的未來,只是遺憾身邊沒了她在。
「所以,我、我差一點……」
樊秋葉擠出個荒謬的笑容,泛紅的眼眶裡湧出連珠般的淚,她完全無法讓自己的情緒不失控。
謝輕非由著她哭一會兒,等接到消息的刑警們趕過來時,樊秋葉愣怔地看著圈住自己雙手的手銬,抬眼問她:「他……還好嗎?」
謝輕非:「身體健康,能蹦能跳。」
須臾,她又補充道:「也是個善良真誠的好孩子。
「……好。」
樊秋葉垂下眸,露出了二十多年來唯一一個舒心的笑容。
「真好。」
(本章完)
作者說:註:文中引用內容是尼采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