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39

2024-11-16 17:19:03 作者: 五十弦聲
  胡艷萍的美甲店有上下兩層, 商鋪和居民樓連在一起,平時她就住在二樓。

  上午街上沒什麼人,門店每天要到十點多才營業, 謝輕非和席鳴到城西商業街時,胡艷萍店外的捲簾門還沒開。

  街對面一家麥當勞內,席鳴百無聊賴地將麥旋風往薯餅上抹,時不時透過玻璃門上的顯影觀察謝輕非的表情。

  雖然昨晚沒有挨罵,但第一次在老虎頭上拔毛的體驗還是讓他心有餘悸, 尤其此時此刻就他和謝輕非兩個人,是能少說話就少說。

  終於,他完成了自己的薯餅三明治, 剛要往嘴裡餵, 謝輕非的眼神掃了過來。

  「師、師尊,你也想吃?」席鳴進貢似的雙手呈上。

  「胡艷萍下樓了。」謝輕非說完猶豫地看了眼他手裡的東西,「這能好吃?」

  席鳴觀察了下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昨天沒生氣吧?」

  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謝輕非想起昨晚和衛騁手牽手去消防站請人幫忙剪手銬的情景。

  然後淡然地道:「沒什麼好生氣的。」

  沒什麼好生氣——是指並不抗拒和衛騁接觸, 還是已經無感到不會再因為任何情況對他產生觸動了呢?

  席鳴陷入了思考。

  「我不知道你們當初為什麼要分手,就是覺得挺可惜的,還是很希望你們能繼續在一起。感情上的事本來就沒有很絕對的答案, 有問題也可以一起解決嘛, 我哥也沒有差勁到連個改正的機會都沒有吧。」

  謝輕非好笑道:「有你這麼損自己哥哥的嗎?」

  「不是你哥有什麼不好, 只是我不適合他——可能我的問題更大吧。」她說著,伸手拿掉席鳴衣領上粘的貓毛,順便問道, 「你真打算養著登登嗎?」

  說到這個席鳴就黯然神傷, 儘管衛騁已經私底下出錢向胡艷萍買了登登:「我倒想, 但我總感覺它跟著我就和當留守兒童沒區別了,我還沒自私到為了偶爾回家能擼上貓,就忍心讓它成日成夜在家苦等的份上,我知道我照顧不了它。」

  謝輕非心想她和衛騁何嘗不是這樣的不合適。

  就算衛騁毫無怨言,她也會和席鳴心疼登登一樣心疼他。

  席鳴道:「師尊,你考慮考慮收養登登吧,反正你現在工作不忙,它還能跟你作伴呢。」

  謝輕非堅定不動搖:「不要。」

  「為啥啊,你明明挺喜歡它的。」

  

  謝輕非:「因為貓的壽命太短。」

  說完就發現席鳴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怎麼?」

  「我哥也這麼說!」席鳴激動得像個從玻璃渣里翻出糖的狂熱CP粉,抱住她的手臂,「我上次讓他養登登,他也說貓會死不想養,你們倆真是心靈相通啊!這不是真愛是什麼!」

  謝輕非短暫的愣怔過後,把自己的胳膊拽回來,警示道:「不要亂嗑。」

  她轉移話題:「少輝那邊情況怎麼樣了?」

  聽到她問,席鳴只得暫且把激情放下,調整過思緒,道:「那個茂山酒吧早就被市局禁毒支隊注意到了,只是一直沒能人贓並獲,除了整改也拿它沒辦法。不過這次順著徐思為的線展開調查,已經確認了好幾個和他交易過的賣家身份,估計很快就能有進展。」

  「那邊是誰負責?」

  「蒲隊。」

  「哦,那應該快了。」謝輕非把杯子裡最後幾口咖啡喝了,「走吧。」

  席鳴幾口把他的薯餅吃掉,快步跟了上去。

  胡艷萍正在擦拭美甲工作檯上的灰,聽到風鈴聲響以為是預約的顧客到了,拿了個鯊魚夾把披散的頭髮三兩下挽好,滿面笑容地轉過身。

  「又是你們啊。」看清來人,她的好臉色立馬淡了,態度散漫地往椅子上一坐,「有什麼話快點問,我待會兒還有客人呢。」

  席鳴道:「譚偉的事你都知道了嗎?」

  「知道什麼,他綁架徐茂坤老婆還在網上發視頻那事兒?全國人民都知道啊。」胡艷萍不甚在意地道,「我事先聲明,我對這一切完全不知情,他可從來沒跟我提過徐茂坤一個字。」

  她今天看起來比上回見面要憔悴許多,粉底抹了厚厚一層,依然沒能將眼下的烏青完全遮蓋,甚至未束整齊的碎發里還夾雜兩絲白。她說完就開始整理小推車裡的甲油膠瓶,謝輕非目光順著她的臉側划過,捕捉到了她眼尾的一縷細紋。


  「那他說過想要和你結婚嗎?」她問。

  「什麼?」胡艷萍表情明顯一愣。

  「你們在一塊也挺久的了,要說完全沒有感情也不可能。譚偉人雖然混了點,但對你應該不差,否則怎麼會又是給你買房又是幫你開店的,這世界上有幾個男人願意拿真金白銀去討好女人啊,你應該知道他對你是有真心的。」

  「……那又怎麼樣,他就是圖老娘長得美,想找個床搭子罷了。」胡艷萍兩頰的咬肌收緊了,語氣不自然道,「這些都是我應得的,扯什麼感情不感情。能告訴你們的我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不知道的你們就算把我抓回去也沒用。」

  席鳴解釋道:「我們沒有想抓你啊,我們就是想問問——」

  「都來問我!問個屁啊問!沒有一個人跟我說清楚他到底怎麼了我能交代什麼啊?」胡艷萍情緒一下子崩潰了,含著哭腔罵道,「什麼要跟我結婚,都是騙人的,出了這麼大的事也沒提前跟我通個氣,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惹的是什麼人啊!要早知道他……」

  席鳴:「譚偉死了。」

  胡艷萍猛地抬起頭,短暫的驚訝過後,眼淚竟全然無法控制地積滿了眼眶。

  「怎麼可能,他……」

  她開口嗓音破碎,捂住嘴巴求助地看向謝輕非,希望她改口說這只是個謊言,然而謝輕非的表情也已向她驗證了一切。

  胡艷萍無聲地掉下了淚。

  席鳴看見她哭就有點招架不住,說:「我們已經鎖定了嫌疑人,只是還缺少相關證據,如果譚偉曾經和你透露過什麼或者給過你什麼東西,或許會對我們的調查有幫助。」

  「可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我……」胡艷萍想起什麼,把平板電腦翻出來交給他,「除了錢他就給過我這個了,密碼是六個八。」

  在席鳴查看的時候,胡艷萍抽泣著問謝輕非:「他是怎麼死的?」

  謝輕非道:「你要是願意,可以去看看他。」

  又沉默了片刻,胡艷萍問道:「他真的說過想要和我結婚的話嗎?」

  謝輕非遞給她一張抽紙,輕輕道:「我想,他那時是真心打算和你安定下來的。」

  胡艷萍抹了抹眼淚,眼線也被弄花了,和睫毛膏一起滑稽地黏在眼睛上,她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連連點著頭:「我願意,我想去看他。」

  「找到了。」

  席鳴把平板遞到謝輕非面前,最近刪除里確實有段視頻,恢復過後查看詳情,錄製時間正是在徐思為被樊秋葉用二百萬贖回後。

  回到警局。

  謝輕非點開視頻,鏡頭一直在晃動,也沒有對準任何人或物,顯然是偷拍視角。

  不一會兒響起譚偉的聲音:「你誰啊,找我幹嗎?」

  「我有一筆生意想跟你談,」樊秋葉的嗓音雖然刻意壓低了,但還是被眾人聽了出來,「你不是有個女朋友嗎?如果你把事情給我辦好了,除了錢,我還會送你們倆去別的地方好好生活。」

  譚偉先是嗤笑,隨即許是看到了對方的臉,驚訝道:「怎麼是你?你不是……」

  樊秋葉要求他殺了徐斯若,並把罪名嫁禍給徐思為,這件事情在徐思為是個經常嗑嗨的癮君子的前提下是很容易實現的,甚至他都不用露面就能讓徐思為誤以為是自己殺了人。而且他是徐思為的「舅舅」,就算事後徐思為懷疑到他,為了不讓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暴露,多半也不會主動供出他。

  富貴險中求,他本來就已經恨透徐家人,半輩子過得不人不鬼,都是徐茂坤導致的,殺他兒子又能有多愧疚呢?更何況樊秋葉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考慮清楚這一切,譚偉沒有動用卡里的二百萬,他把自己全部的可能是乾淨的三萬塊錢積蓄轉給了胡艷萍,他要先完成樊秋葉委託的事情,不能和她一起走,連同他和樊秋葉的交易證據也偷偷藏在了送給胡艷萍的平板電腦里。

  最近刪除里的文件最多保留31天,這是譚偉給自己留的後路,但他有信心自己做完事情能回來,沒有想到最後竟然死在了樊秋葉的手上。

  一直到視頻放完,席鳴道:「因為安琪的意外死亡打亂了原本的計劃,譚偉才和徐思為一起重新偽造現場嫁禍徐斯若,就連這點說不定也是樊秋葉指使他做的。事發當晚接他跑路的那輛車,是樊秋葉派來的?她也太恨徐家人了吧,什麼仇什麼怨啊?」

  這時趙重雲抱著那把從徐思為家裡帶回來的大提琴路過,謝輕非叫住他,接過了琴。


  席鳴頭腦風暴完畢,好奇道:「師尊,你說你會拉大提琴是真的還是吹的?」

  謝輕非揚了下眉:「要不拉個曲子給你聽聽?」

  她這麼一說,本來埋頭干各自活的同事都涌過來,示意自己也想聽謝隊拉曲兒。

  趙重雲一臉崇拜:「師父你真的會啊,什麼時候學的?」

  「高中的時候。」謝輕非隨口道。

  她坐下先調了音,手頭沒有工具,也沒法保證音調準確度。她已經很多年沒碰過琴,當時學也是一時興起,回憶了下指法,一道樂色從指下傾瀉而出。

  席鳴拍拍趙重雲的肩膀,道:「瞧瞧,高雅藝術。」

  趙重雲嫌棄地把他手撣開。

  席鳴訕訕地蜷起指頭,有點不開心:「幹嗎這麼凶啊,我哪兒得罪你了?」

  趙重雲不耐煩地「噓」了一聲,示意他好好聽琴少嗶嗶。

  謝輕非拉的是巴赫的bwv1007,找了幾次節奏才切入,但曲子剛拉到一半就停下了。

  席鳴正聽得起勁:「怎麼了?」

  「音色不對。」

  謝輕非把琴身舉起來晃了晃,然後從抽屜找了個刀片出來,費了老半天勁把琴的背板給拆下了。

  與此同時,一個信封從中掉落。

  ……

  冬天的陽光好像要比其他季節更溫暖,正午時分正是曬太陽的好時候。

  私人療養院環境清淨,樊秋葉坐在病房後花園的鞦韆架上,讓護工去給她再拿一條毛毯來。

  謝輕非客套了一句:「身體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礙。」樊秋葉禮貌地回應著。

  她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看著像三十剛出頭,受過的那點驚嚇早可以忽略不計,氣色紅潤,整個人都是輕盈的,身體隨著鞦韆小幅度晃動。

  謝輕非對她的態度並不意外,她也在她身側的長椅上坐下。若是以前不知道她的動機,單純以為她是為了爭奪財產走到這一步,謝輕非大概沒這麼多耐心和她坐下好好聊天。

  謝輕非道:「家裡的事情好處理嗎?」

  樊秋葉道:「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插手,不了解。」

  謝輕非道:「你老公名聲都毀成這樣了,你就一點都不在意?」

  「我在意又有什麼辦法,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嗎?」樊秋葉輕嘆一聲,「誰知道譚偉這個瘋子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攪出一堆事。」

  謝輕非原本還閒聊著的語氣變得公事公辦起來:「那你說說看,他都怎麼攪事了。」

  樊秋葉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這時被審問嫌疑人似的問這麼一句,不滿地看向謝輕非,「警官,對於譚偉的死我是正當防衛,有問題請去和我的律師協商,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認識譚偉,這些情況我要怎麼了解?」

  謝輕非笑了一下,用手托住下巴:「譚偉是怎麼闖進你家把你綁走的,你總了解吧?」

  樊秋葉臉色發青,像是被她這一時親切一時凶的態度給氣的。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他既然和思為早就有勾結,可能是從思為那了解了家裡的情況。他就是個瘋子,想找徐茂坤報仇能力又不夠,只能從他家眷身上下手,我也是被連累的。」樊秋葉悶悶地說。

  「奇怪,你怎麼知道他和徐思為有所勾結?」

  「……他綁架我的時候我聽到他說了。」

  謝輕非瞭然地點點頭:「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是不是覺得反正死無對證,把所有事都推到譚偉身上這個案子就了結了?」

  樊秋葉感到十分荒唐:「你這是什麼意思?懷疑我?譚偉確實因為我的自衛措施而死,這一點我承認,我願意給他的家屬補償,但你能不能搞搞清楚我才是受害者啊?是我被一個陌生男人無緣無故綁架,而這個男人先是害我的繼子坐了牢,又把我丈夫的名譽給毀了,我做錯什麼了要被你這麼指責?」

  謝輕非平靜道:「譚偉不過是個街頭混混,就算他能突破你家安保把你帶走,又有什麼本事入侵徐氏的官方帳號呢?沒聽說過他是個隱藏的計算機高手。」

  「這是你們警察該查的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樊秋葉偏開頭,有些生硬道,「我很累了,請讓我的護工過來帶我回去。」

  謝輕非起身,站到了鞦韆架的旁邊,樊秋葉腳尖點地停住了輕微搖晃的鞦韆,警惕地看向她。

  謝輕非指了指她握住鞦韆繩的十指潔淨的雙手,問道:「上次做的美甲不喜歡嗎?怎麼卸了。」

  不等她回答,她繼續道:「應該是不喜歡的,胡艷萍的手藝一般,做不出太精緻的樣式,你們這種豪門富婆做指甲應該有專門的技師服務吧,肯定看不上小店的技藝。這雙手挺漂亮的,做了美甲反而是畫蛇添足,更加不方便拉琴。」

  樊秋葉指腹摸過甲面,很深地看了她一眼,扯著唇笑了一聲。

  她的雙眉壓平,語氣冷淡:「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朱宜春讀大學的時候被家裡安排和徐茂坤結婚,當時她以自己有戀人為由強硬抗拒這門婚事,經過徐家朱家兩家人的調查,都沒有發現她和任何男人有過來往。」

  謝輕非拿出幾張老照片:「這些就是當時調查留下的照片,很巧的是,雖然每一幕都證明她沒有和異性接觸,但有一個女生始終在她身邊。」

  樊秋葉凝望著舊照中朱宜春的身影,唇瓣被咬得泛白。

  一封早已泛黃的舊信紙落在了她的雙膝上。

  謝輕非語調低沉,緩緩念道:「『秋葉,見信如晤。你還在怪我嗎?當年是我辜負了你,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求取你的原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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