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非還想堅持一下, 但實在沒忍住,笑了。
「有這麼好笑嗎。」他嘟囔道。
謝輕非感覺笑這一下丟了面子,忙端正了神色:「你也知道不好笑?」
衛騁的唇跟著翹起來, 笑意淡下後眼眸中浮起認真,沉聲道:「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我不會做讓你討厭的事情的,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他口吻中夾雜一絲小心翼翼,謝輕非心頭頓時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莫名就強硬不起來了。
衛騁這個人實在是太固執了,難道是因為什麼都得到過,所以更加無法接受失去嗎?可他總要一次又一次從自身找不足, 用來彌補那些可能存在的、她所不滿意的地方, 偏不去想她謝輕非其實就是自私怕事,不願意負擔一份厚重的感情。
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要比原先以為的更在乎他一點,居然能去共情他的委屈並自我檢討了,愛情真是個摧毀力強大的東西。
謝輕非半垂著眼眸悄悄端量他, 每次見面衛騁都把自己打扮得風度翩翩,身材像模特就算了,穿搭上再講究起來隨便找個T台都能上去走兩圈。明明是令人賞心悅目的, 她卻總忍不住忽視掉這些去想:他是不是瘦了點?眼下有沒有烏青?他的心情好像也不是每天都暢快, 連身上柔和的琥珀糖漿的香調似乎都變苦了。
衛騁對這一切都無知無覺, 甚至在感受她的視線後,以為她對他的身體起碼色心不死,悄無聲息地把他漂亮的長腿伸到了她腳邊。
謝輕非反省完畢, 偏開頭用滿不在意的語氣道:「你也不用做讓我喜歡的事情。」
衛騁:「我是在做我自己喜歡的事。」
「你……隨便你, 我懶得管你。」不與無賴論長短。
無賴:「又懶得管我了?」
謝輕非簡直想捂住他的嘴, 管他幹什麼?先走算了。結果一步剛剛邁出,險些被某人的長腿絆倒在地。
衛騁眼疾手快地攔腰把她撈起來,謝輕非愣了會兒,驚奇地看向他:「什麼意思,還收過路費?」
原來她並沒有在看他的腿。
衛騁心虛地移開目光,沒什麼底氣地教訓她:「你看你,走路多不小心。」
半晌,謝輕非輕輕嘆了一聲,道:「還吃食堂,行嗎?」
衛騁眉梢微微抬起,看到她唇邊浮著笑意。
他放下心來,大手一揮:「刷我的飯卡。」
席鳴占好了座位,老遠就沖倆人招手。
「我回家找了幾張老照片,」衛騁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道,「徐家和朱家聯姻的時候朱宜春還在讀大學,據說也是不情願答應這樁婚事的,她給的理由是自己已經心有所屬,不能對不起戀人,但家裡派人去她學校調查過並沒有發現她平時和哪個男生走得近,偷拍的照片我也找了幾張出來都在這裡。因此她的家人覺得這只是她為了不聯姻找的藉口,當然了,就算她真有戀人也會被拆散,最終還是和徐茂坤結了婚。」
謝輕非拆開信封,照片上的年輕女子穿著白色紗裙,身前架著一把大提琴,正垂眼投入地演奏著。明明是靜態的影像,卻讓人莫名讀出了她眉宇間的憂愁。
席鳴看清琴身上的圖案,道:「這不就是徐思為書房的那把琴嗎?」
「朱宜春當年讀的是音樂學院,但徐茂坤自小和母親相依為命,被徐家認回去之前的二十幾年只能勉強保障溫飽,什麼學識涵養藝術細胞統統都修養不來,接手家族生意之後也只是個市儈的商人,所以兩人根本沒有共同語言,婚後感情很不好。」衛騁說,「後來大概是日久生情?他們也度過了一段琴瑟和鳴的日子,但這份和平在徐思為出生之後又被打破,朱宜春懷著孕一個人跑去了美國,一直到去世都再也沒有回來過。」
席鳴叼著筷子:「這麼看來,徐思為很大概率就是徐茂坤的私生子,東窗事發後朱宜春接受不了丈夫的背叛,才那麼堅決地離開他。」
謝輕非問道:「吳秀秀家裡還有什麼親人嗎?能不能找人來和徐思為做個親緣鑑定?」
席鳴道:「她父母都還在的,但自從吳秀秀去世兩個人就搬走了,我已經聯繫地方的同事幫忙取DNA樣本了。」
謝輕非點頭,繼續看照片。
衛騁居然連朱宜春和徐茂坤的婚紗照都找到了幾張,還有一些徐家家宴上的合影,夫妻二人貌合神離,明顯感情一般。隨著時間的變化,朱宜春的身影不再出現,站在徐茂坤身邊的女人也換成了樊秋葉。徐思為越來越大了,確實如衛騁說的不得父親喜歡,明明也算宴會的主人,他永遠畏首畏尾地縮在樊秋葉身後,幼小的脊背就沒直起來過。那時候的他還沒有整容,是個面容非常清秀的男孩子,因此姿態不僅不顯得猥瑣,反而有幾分楚楚可憐。
謝輕非想起席鳴曾說過覺得徐茂坤這人很諂媚,雖然不知道他在衛騁父親面前討好著要認人做乾爹的樣子如何,但回想她第一次見到徐思為時他對待衛騁的態度,好像就能體會到這父子二人的相似之處了。
她又飛快往後翻了幾張,都是各種宴會的留影,謝輕非指尖一頓,目光倏然停留在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身上。
他大概五六歲,穿著小禮服,頭髮梳得烏黑油亮,及膝的西裝小短褲下露出兩節蘿蔔腿,皮鞋擦得一塵不染,看鏡頭的表情格外冷酷,宛如縮小版霸道總裁。
謝輕非抬頭看看衛騁,他放下舉到唇邊的可樂罐,不解地眨眨眼:「怎麼,你也想喝?」
她沒理會,再看看照片裡這位酷炫狂跩的小孩哥,把照片舉到衛騁臉側對比了一下。
席鳴坐在她的同側,也跟著看了一眼,道:「這不我哥小時候嗎?」
衛騁皺起眉,就著她的手掃了一眼,臉唰地紅了,一把把照片奪過來塞進口袋:「不是。」
席鳴半點不給面子地揭穿:「明明就是,你小時候的照片我家裡還有不少呢。」
衛騁瞥著他:「你光屁股的照片我也有很多。」
席鳴無所畏懼:「哈!你這人怎麼這麼壞還威脅我,你等我打個電話給我媽,肯定也能找到你光屁股的照片,到時候我要裱起來掛在辦公室!」
「掛在辦公室就不用了,」謝輕非沒什麼誠意地勸道,「可以私發給我。」
衛騁惱道:「謝輕非!」
謝輕非含笑:「嗯?你小時候長這麼可愛,給我看看怎麼了?」
席鳴連連點頭:「就是,偶像包袱還挺重。」
衛騁磨了磨牙,擠出個笑:「你是沒見過還是怎麼著?」
什麼沒見過?肯定不是說小時候的照片,而是光屁股。
席鳴此刻真恨自己的上下文理解速度太快,一邊暗罵他哥真是太騷了,一邊壓低存在感埋頭吃飯。
謝輕非默了默,給衛騁夾了塊排骨。
衛騁揚了揚眉。
謝輕非:「別說話。」
衛騁:「沒說啊。」
那你這是什麼鬼表情,謝輕非警告道:「想也不行。」
衛騁微微一笑。
謝輕非臉紅了:「笑也不行!」
……
飯後,謝輕非將開始與徐思為的第一場審訊。
徐思為被晾了這麼久,也沒人給他通報過任何情況,被帶走前大罵警察沒本事的氣焰早已熄滅,情緒被不安和惶恐占據上風。
謝輕非抱著大提琴進了審訊室,也沒跟他問聲好,拉開椅子坐下後就悶不吭聲開始調琴。
徐思為充斥著紅血絲的雙眼落在她手中的琴上,立刻認出了這是自己的東西,雙手不由攥緊了。
謝輕非側坐著,琴擱在大腿上,先慢慢擰下了A弦,將琴軸拔出。徐思為不知道她的目的,沒有輕易開口,室內只有筆錄員時不時敲擊鍵盤的聲音在響,餘下就是他自己粗沉的呼吸。
謝輕非又用軸蠟在琴軸處慢慢塗抹,一下、兩下、三下……徐思為的目光不由自主凝著她的動作,數到七時她將軸蠟放下,他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謝輕非將琴軸重新插進軸孔中,從口袋裡摸出支筆來打磨弦槽,徐思為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然而在她將A弦重新抻直裝入弦軸時,徐思為忽然很不適地出聲:「你裝反了,這裡應該……」
謝輕非手中動作一頓,捏著琴弦一頭在弦軸上撥了幾下,問道:「這樣?」
「不是,先要把它反過來。」徐思為見她到處瞎戳,好像心口也被扎了幾個洞似的難以忍受,恨不能自己上手。
「這樣?這樣?還是這樣?」謝輕非又試了幾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地方。
「都不是,都不是!」徐思為眼睜睜看著被她四處亂懟的弦頭,腦門上浮起細汗,「你不能只擰六下!」
謝輕非撂挑子不幹了,把沒按好的琴弦抽出來丟到桌面上,不耐煩道:「麻煩死了。」
徐思為急了:「你按我說的重新裝一次!」
「按你說的?你很懂?」
「我當然——」徐思為話音驟停,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謝輕非平靜道:「你當然很懂了,你要是不懂,怎麼用它來割安琪的喉嚨?」
她順好琴弦,乾脆利落地將它安好,一點也沒有剛剛找不到頭緒的生疏樣。
徐思為填充飽滿的唇因乾燥而翹起了死皮,隨著他的動作抖了抖,謝輕非聽到他一聲氣若遊絲的「我沒有」。
她面向他坐著,琴放到了腳邊:「你沒有為什麼要說謊,你不是說你不會拉大提琴嗎?」
徐思為惱怒地看著她:「我本來就不會拉,我只是知道怎麼換琴弦而已!徐斯若才擅長拉琴,你們不去找他找我有什麼用?」
「你怎麼就確定是徐斯若動的手?」
「徐斯若知道安琪睡在哪個房間,他也能取下琴弦殺人。」
「這些條件你也符合。」
「我……」
「你把徐斯若帶到主臥睡下後就去安琪的房間找到並殺害了她,為了掩蓋真相,你把她抱去了主臥徐斯若的身邊,然後用琴弦做兇器偽裝成她被勒死的假象。先是用入室盜竊的猜測誤導警方,好讓我們覺得有人想害你卻摸錯了房間,致使安琪成了你的替死鬼,後來又提醒我們徐斯若符合作案條件,將罪行轉移到他身上。但這個所謂的『入室竊賊』如果真是圖錢,沒必要多此一舉侵犯安琪,還背上一條人命,所以想進主臥害人的只能是當晚也在你家的徐斯若。徐斯若殺你還好說,可他又和安琪有什麼交情,讓他恨她恨到在這麼不理智的場合下殺人?」
徐思為辯白道:「我也不可能殺她!」
謝輕非靠坐著:「之前我和安琪聊天的時候問她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她說她在學校便利店打工,遇到了你。我說句不好聽的,你也不是能讓人一見鍾情的類型,安琪更加沒有那麼喜歡你,但她還是答應和你在一起,我想除了你自身的『鈔能力』,最重要的是你們兩個志趣相投吧。」
徐思為後頸猛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的網名是叫『七個』嗎?你和人家約會應該不是單純聊天吧。」
謝輕非耐心地向他解釋:「你以前做過些什麼目前不好追究,但這是你第一次玩出人命,該怎麼處理確實是件為難的事情,你只能慶幸自己過程中做了避孕措施,沒有在她身體上留□□液,事後你也仔細清理過安琪的屍體,但沒料到她喉嚨里還有部分屬於你的DNA無法抹除。」
徐思為這才想起來什麼,眼神中閃過一絲懊惱。
謝輕非那支拿來打磨弦槽的筆此刻輕輕在桌面敲著:「這樣一來,你所說的自己當晚沒有進過主臥見安琪那番話也是在撒謊。」
徐思為深長地吸了口氣,冷笑一聲:「好,我承認我那天晚上是和她做了,她是我女朋友,我和她干點什麼不是天經地義嗎?玩兒點情趣也犯法?我之所以說謊也是怕你們把她的死栽贓到我身上,我好端端的殺她幹什麼?!」
「你不是有意殺人,但她確實是因你而死,這一點你心裡很清楚。」
「我清楚什麼?沒聽說過睡覺還能把人睡死的,你們是不是瘋了來找我的茬?」
謝輕非甩了幾張照片到他面前,徐思為垂眸一看,瞳孔劇烈收縮。
是他房間的密室。
工具都是次要,那些裝著違禁藥物的容器清清楚楚展現在他面前,仿佛一個又一個受害者都跳出來指認他一般。徐思為喉結上下滾了滾,伸出舌尖舔舐了下嘴唇,嘗到一絲血腥味。
「安琪死於機械性窒息,藥物攝入過量會有嘔吐反應,酒精又會讓人感官遲緩,這種情況下你還強硬地擠壓她的喉嚨。」謝輕非觀察著對方逐漸陰沉的表情,緩緩道,「當然了,你們之間也可能發生了點不愉快的事情,讓你明知道她不舒服還不肯停止,最終導致她死亡。」
徐思為怔怔地盯著桌面,想起那天夜裡。
他們兩個人都喝了一點摻藥物的酒水助興,因為量控制得很好,提高興致的同時並不會使他精神恍惚。安琪曼妙的身體就在他腳下匍匐著,身上浮起七道新鮮漂亮的鞭痕。
他伸手愛憐地在她皮膚上撫摸,忽然聽到她問:「家裡來客人了嗎?」
他告訴她是自己帶徐斯若回來了。
「是你弟弟啊,」安琪想起幾次與徐斯若的見面,沒經過思考就說,「你弟弟長得好帥,和你一點也不像。」
徐思為一下子就從意亂情迷中甦醒了,掐著她的脖子道:「你說什麼?」
安琪猶然未覺危險的靠近,轉過身來抱住他,開玩笑地說:「早知道你有個這麼帥的弟弟,我當初就去追他了。」
徐思為頓時光火了,他想起自己這二十年窩囊的人生,父親不疼,母親拋棄,他們都喜歡徐斯若勝過他。安琪是他的女人,儘管她只能像狗一樣跪在他腳邊求他疼愛,卻還敢口口聲聲說出徐斯若比他好的話。
憑什麼?他憑什麼要承受這一切?他奴顏婢膝地對你對他,就是因為所有人都看不起他。難道他願意被人罵無能嗎?那些議論他嘲諷他的話聽在耳朵里他當真半點不在意嗎?
徐思為感覺自己胸膛里燃起了一團火,對外他什麼都做不了,但他可以狠狠地懲罰眼前這個女人,他要讓她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價。
於是,不知道是情緒太暴烈還是酒勁太上頭,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安琪已經沒了呼吸。
這誠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可確確實實已經發生了。
「我……」
徐思為嗓音沙啞,感覺那股血腥味也從喉頭冒出,讓他想起當時安琪嗚咽求饒的模樣。
「是她故意惹怒我,我不小心才……我沒有想要殺她。」
徐思為抱住頭,抽噎著道:「你說得對,我知道她受不了,卻沒有停下來。」
謝輕非道:「她死後,你是怎麼處理的?」
徐思為忽然盯住她的眼睛,問道:「我會怎麼樣?」
「什麼?」
「我殺了人,會被判多久?」問完不等她回答,他自己苦笑一聲,「不管多久,結果都一樣。」
「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徐思為抹了把臉,把桌邊杯子裡的水一股腦喝了個乾淨,才道:「不是我自己處理的,我家當時其實還有一個人。」
謝輕非:「就是前段時間配合你錄綁架視頻的譚偉。」
「是。」徐思為麻木地點頭,已經不再意外她會知道別的情況,「三個房間裡剩餘的那個就是他在的地方。」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徐思為痛苦地捂住臉,說:「他說……他是我舅舅。」
謝輕非詫異地挑起眉,剛想問什麼,審訊室的門就被推開,呂少輝一臉凝重地看向她。
走廊外。
謝輕非問道:「什麼事?」
呂少輝拿出手機打開了一段視頻給她看。
鏡頭劇烈晃動幾下,固定後譚偉的臉出現在屏幕中央,他右手握著把小刀,抵在了身邊神色驚恐的女人的脖子上。
呂少輝解釋道:「這女的是樊秋葉。」
下一秒,譚偉陰冷的目光緊盯著鏡頭,聲線尖銳地道:「徐茂坤!想要你女人活命的話就把你做過的事都說出來!否則我要她的命!」
謝輕非把這幾秒的視頻反覆看了幾遍,道:「徐茂坤都成植物人了他沖他喊話還有什麼用?」
「現在不是植物人了。」
呂少輝頭疼道:「徐茂坤死了。」
(本章完)
作者說:明天要V了,前面看過的可以不用買。
本期明面上的殺人兇手已經知道了,那我們有獎競猜就猜幕後兇手和動機吧,截止到寫到的那天。(明天還是後天還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