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 街道被霧氣籠罩,寒潮追在人屁股後頭攆,席鳴被風颳進了警局, 正想去蹭戴琳桌上的護手霜擦臉,一拉開辦公室大門,就看到正中央會議桌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特殊道具。
呂少輝聽到動靜從桌底下的躺椅上冒出頭,頂著支楞八叉的頭髮看了一眼來人,又倒回去, 含糊道:「你來這麼早。」
席鳴圍著桌子參觀了一圈,震驚道:「大嘴哥,你一晚上沒回家感情是去掃黃了?」
呂少輝道:「這都是從徐思為家找到的, 還只是一小部分。」
席鳴也已拿起桌上那一沓照片, 翻看幾張,嘖嘖感嘆:「看來他不只是長相小眾,xp也挺小眾。」
呂少輝應了一聲,困意再度來襲,呼聲沒個緩衝時間就立刻響起。
八點半人陸陸續續都到齊, 謝輕非跟程不渝最後一個進門。兩人都是熬了大夜的樣子,但幸在收穫不少,招呼眾人一道開會。
「我先說一下屍檢結果。」程不渝站在台上打開投影。
「死者女性, 21歲, 屍長163cm, 上身穿深棕色棉質睡衣。雙眼瞼及眼周有點狀出血,口唇與牙齦交界處也有大量出血點。屍體頸部有一道五毫米左右環形索溝,切痕呈橫向, 最深處位於正前方, 由頸前向兩側延伸, 後方痕跡淺,動脈破裂大出血。臀部、小腿及後足跟有長條狀紅腫,手腕處亦有環形摩擦傷,輕微皮下出血。死者死前發生了性行為,身體被清理過,會陰處沒有撕裂傷,並未遭受暴力侵犯。
「死者口鼻處有少量嘔吐物,經過解剖發現500g左右未消化的胃內容物,胃黏膜上提取到的物質經過理化檢驗檢出鎮靜類藥物成分即GHB,心血中含有少量乙醇。氣管壁附著白色粘液樣分泌物,根據DNA檢驗檢出了裡面含有人體精丨液成分,STR分型與徐思為一致。
「在脖頸傷口提取到了琴弦松香,徐思為房間那把大提琴的第一根弦上的血液也屬於死者,可以確認傷口是由琴弦造成的。但不管是理化檢驗還是解剖檢驗,都可以確認死者是死於窒息。」
席鳴聽完,猜測道:「所以很可能是徐思為在給安琪喝了摻有GHB的酒後和她發生關係,中途因為操作不當致使安琪窒息死亡,事後為了掩蓋這個事實,又拿琴弦當作工具割破了安琪的動脈,偽造出安琪是被強丨姦殺害的現場?」
他身旁的刑警疑道:「為什麼要用琴弦呢?」
呂少輝道:「你要讓我這種沒接觸過樂器的人一下子卸根琴弦下來,我還真不知道從哪兒下手,對我們外行琴弦可能不是最好的工具,但徐思為不是說徐斯若會拉大提琴嗎?當然也懂得該怎麼取琴弦。掩蓋真實死因的目的就是為了嫁禍,選擇琴弦更能加深我們對徐斯若的懷疑。」
他又想起來徐斯若貓毛過敏的事,結合謝輕非在胡艷萍那裡打聽到的線索,猜想譚偉是徐思為的幫凶:「安琪因為意外窒息死亡,無論如何徐思為都要對此負責,可這畢竟是條人命,就算自首他的後半生也基本完了,肯定得想辦法給自己洗脫嫌疑,正好當時徐斯若也在,還被藥暈了。」
席鳴摸摸下巴:「可徐思為既然不會拉琴,那他在家放把琴幹什麼?總不能真是裝飾品吧?」
「不知道。但他就算不會拉,也多少了解一點琴身結構。」謝輕非調出在現場拍下的大提琴的照片,指向木質琴身上不起眼的一處,道,「不是專業人士,松琴弦時很容易導致音柱倒下,琴弦掙開也會傷到琴身。假如是徐斯若動手殺人,琴弦這種麻煩的東西顯然不是他最趁手的選擇,還留下一手傷痕讓我們發現。就算他實在沒東西用了真來拆琴弦,操作時也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呂少輝眯起眼睛細看了看那條劃痕,驚奇道:「你怎麼知道?」
謝輕非淡淡道:「我也會拉大提琴。」
在場眾人意外道:「真的假的,謝隊還有音樂細胞呢?」
謝輕非做了一個低調的手勢:「我有什麼不會的。」
呂少輝:「你不會下麵條。」
「……」謝輕非輕咳一聲,「給大家說一下我們昨晚的發現吧。」
白板上,謝輕非將被拼湊出來的人臉肖像彩印件掛出來。
「這是徐思為房間掛畫背後藏的圖片,上面的人物五官都是從不同女孩子照片裡剪下來的,因為局部特徵難以識別,經過和人臉資料庫的比對,目前只能確定眼睛和鼻子的主人。」
呂少輝把兩張照片貼到旁邊,道:「郝欣晴,23歲女性,網名『綠色心情』,兩年前通過一個小眾論壇結識了名叫『七個』的網友,兩人約了線下見面,這個『七個』就是徐思為。」
席鳴問道:「見面幹啥?」
呂少輝清清嗓子:「當然是干一些成年人該幹的事情。這個論壇本來就是相同愛好的人聚集的地方,用他們圈子裡的話來說,郝欣晴是『受虐方』,而徐思為是『施虐方』,線下見面的行為叫作『實踐』,彼此的目的都是追求心理愉悅,只要雙方都同意,尺度什麼的都看私下怎麼協定了。」
「另一個女孩子叫許瑤,也是通過同一途徑和徐思為結識,兩人也約了線下實踐。目前可以推斷他們的約會地點就是徐思為家的那個密室,這種事雖然是個人愛好沒法干涉,但現在的問題就是我們在徐思為家還發現了大量含有GHB的飲品和偽裝成正常糖果的藥物。實踐的大前提是雙方同意,在此基礎上倆人咋玩兒都無所謂,可性行為並不是必要的流程之一,也許有些受虐方同意施虐者用道具接觸他們的身體,但並不同意性行為的發生,而施虐者有違背他們意願的打算,那這些藥物就能派上用場了。
「找到這個論壇之後我們又查到其他幾個和『七個』有過聯絡的帳號,對比過她們的身份信息後並沒有和拼貼畫裡相吻合的。我又查了下近幾年上報過來的強丨奸案,檢查報告裡涉及GHB的並不多,畢竟這玩意兒喝了一覺睡過去,醒來什麼都不記得,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中途遭受了侵犯,但還是有一個報案人堅稱自己遭到了迷丨奸,時間是去年,事發地點在茂山酒吧。同一時間徐思為給自己隆了個鼻子,那什麼歐式小翹鼻,參照的就是這位受害者的鼻型,不過人家是純天然,他做的就難看多了。」
「這是警方接到報案以後配合報案人描述畫的嫌疑人畫像。」
謝輕非指出另一張照片,可以看到畫面非常潦草,人臉也難以辨識,但色彩衝擊卻很大,高飽和度的線條在畫布上激烈碰撞,交織出一張恢恑憰怪的恐怖面孔。
「當時警方推斷嫌疑人是20歲左右的年輕男子,不高,體型偏瘦,這個外貌特徵在酒吧里一抓一大把,實在難以確認。而且因為藥物作用,報案人出事階段意識不清晰,也無法看清眼前的畫面,只能憑那一點點的記憶做出描述。要沒見著參考對象還真沒法從這畫裡理出頭緒,但對象假如是徐思為,他確實就長這麼亂七八糟,挺合理不是?」
謝輕非繼續道:「徐思為有字母方面的愛好,卻不遵守圈內的規矩,要麼他混進圈子的主要目的就是侵犯女孩,是個假S,要麼他就單純是個變態,沒準兒還陽痿,以這種施虐侮辱他人的行為滿足自己的病態心理。」
眾人沉思過後,有人提出疑問:「但是他又在眾多的受害女性中挑選出了七位,將自己按照她們的面部特徵進行整容,目的又是什麼?」
「這哥們兒想當弗蘭肯斯坦,那也不至於在自己身上開刀吧。」
席鳴沒留意旁邊屏幕上的照片被切回了拼貼畫,一扭頭正面對上,被驚起一身雞皮疙瘩。他忍著不適去看這張古怪之極的人像,看著看著發覺出點不對勁來:「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人』,很像……很像徐斯若?」
謝輕非聞聲看過去,凝重地皺起眉。
徐思為挑選的都是女性的五官,說像徐斯若有點勉強,但是仔細分辨確實能找到徐斯若的影子。然而徐斯若並沒有酒窩,輪廓也明顯更加堅毅利落。但假如他是個女孩子,那麼就會比較像……
謝輕非扭頭:「有朱宜春的照片嗎?」
一旁的刑警同事調了下內網檔案,把電腦推到桌子中央。照片裡的女人面容豐潤,雙眼皮小翹鼻,面向鏡頭露出個溫婉的笑容,唇邊牽帶起兩個若隱若現的小酒窩。
席鳴又抖掉一身雞皮疙瘩:「這什麼意思,弗蘭肯斯坦爆改俄狄浦斯王?」
謝輕非沉吟片刻,道:「我和少輝猜測徐思為不是朱宜春的兒子,他的親生母親是徐茂坤當年身邊的一個秘書,也是譚偉的前女友。目前想要證明這點的話,只能等找到譚偉後向他確認了。但就徐思為的所作所為來看,他對此不是完全不知情的,或許這也是他願意和譚偉配合的原因。」
席鳴「喔」了一聲:「那他整容其實是為了讓自己長得更像朱宜春,好打消別人懷疑他是私生子的念頭?」
呂少輝欣慰地勾住席鳴的脖子,含情脈脈地說:「鳴,你說得很有道理!」
席鳴反摟住他,也語氣浮誇地捧道:「輝,你也辛苦了!」
這時外頭傳來腳步聲,趙重雲姍姍來遲:「師父,我把徐斯若帶回來了。」
謝輕非到外面見人,發現衛騁也在徐斯若旁邊站著,懷裡抱著登登,兩人正說話。
徐斯若吊了一下午水,在醫院休息過一晚,人已經活蹦亂跳了。
只是他眼下心事重重,看著倒比這些熬夜的刑警還憔悴。一見到謝輕非來,他雙眼中迸射出濃烈的光彩,但轉念一想自己的處境,那份雀躍又被克制住,乖乖坐了回去。
謝輕非猶豫兩秒,雖沒說什麼,但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
徐斯若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情緒激動地望向她。
然後他粲然一笑,說:「Xie,我知道你會為我證明清白的。」
謝輕非看到他這樣笑,難得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那時的徐斯若還是個小學生,自己把那隻三花貓救下來的時候,他也是用這種信任又崇拜的眼神看著她笑。
光陰荏苒,歲月不待人。
剛想回答兩句,一聲帶著疑惑的「喵嗚」打斷了她的思緒。
謝輕非抬頭,看到衛騁撓著登登的下巴。他並沒有看她,只是對著登登抬高的小腦袋輕聲說話:「喵什麼?哦,你也覺得他挺帥的啊。」
登登:「喵喵喵?」
衛騁像是一夜之間就精通貓語了,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嗯,是挺帥的。」
謝輕非:「……」
兩名警察過來把徐斯若帶走,謝輕非沒管剩下那一人一貓,扭頭往辦公室走,聽到衛騁也跟了上來。
辦公室里,幾個人本來在收拾桌上的道具,趙重雲不知道怎麼回事讓眾人稍後。
等到謝輕非來,他清清嗓子,把一桌子東西按順序排放,問道:「你們知道這些具體是幹什麼用的嗎?」
呂少輝咳了一聲,雖然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有預感會讓大家都尷尬。
然而暗示是沒用的,趙重雲拿起一個皮拍子,對謝輕非介紹道:「師父,這個是用來%&*的。」
謝輕非噎了一下:「所以?」
趙重雲又拿起了一把戒尺:「這個功能和剛那個差不多,但是具體使用下來兩者的差別在於……」
衛騁靠著席鳴的桌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戲。
「這是貓爪的,這是愛心的,那個會晃的又是另一種用法了,到時候還得配合其他東西,通電之後……」趙重雲滔滔不絕地,在眾人的沉默中將每一樣工具的使用方式都細心講解了一遍,唯恐大家聽不懂,還開機給他們聽了下動靜。
產品介紹環節有一萬年那麼漫長。
說完,他看向謝輕非:「師父,這都是我上次跟案子的時候學到的,我都記住了,厲不厲害?」
他的上一樁案子,是平時不大經常遇到的性窒息死亡案。謝輕非一聽才知道這小子是來求表揚,無語得有些發笑了。
「厲害,但你大可不必說得這麼清楚。」
她心裡無奈地想:可能在場這麼多人里,只有你一個是剛知道這些東西是拿來幹嗎的,都是老刑警,別說道具了,實戰都見過不少,去物證室翻翻還有高清片源。尷尬多少會有,但彼此間心照不宣,本來就可以很輕易地把這麼點不可言說帶過去,誰會需要有人特地解說啊!
趙重雲傻傻地摸摸頭,只聽到了她說自己厲害,還很得意道:「如果你們後續調查遇到不了解的,也可以問我。」
呂少輝看不過眼,把人拉走:「小趙啊,哥帶你去掃黃大隊參觀參觀你有興趣不?」
趙重雲愣愣地:「那師父,我先跟大嘴哥走了。」
謝輕非無力地擺擺手。
席鳴繼續把所有東西裝箱,其間不小心碰到了開關,整個箱子突然嗡嗡震動了起來,嚇得他立馬把箱子扔到身邊同事的懷裡,兩人互相扔來扔去,邁著詭異的步伐扭出了門。
登登一下子想起來這位咋咋呼呼的仁兄乃是它的義父,從衛騁懷裡跳下來跟著席鳴跑了。
門被關上,屋裡就剩下兩個人。
謝輕非動作儘可能自然地回到椅子上坐下,結果腳下踩到個東西,嗡的一聲啟動音在寂靜的室內炸開。
她低頭看向地面上蠕動著的漏網之魚,一口氣險些懸在喉嚨口。明明那一堆工具在造型設計上都極盡委婉,怎麼面前這個偏偏長得如此直白?
謝輕非的大腦有三秒鐘的空白,然後趙重雲的熱情介紹如魔音灌耳迴響在她耳邊:長按底部按鈕調節模式,按兩下調整溫度,按三下……
他背了這麼多沒用的知識居然沒說該怎麼關機!
謝輕非簡直想尖叫了,她也不可能上手去探索吧!
好尷尬!
為什麼這個破案子調查的每一個流程都讓人如此尷尬,為什麼每一個令人尷尬的瞬間衛騁都在旁邊!
謝輕非麻木地看著腳邊震動的柱狀物,突然覺得上班好累。
幸而衛騁很快走過來,拿紙巾裹著把這玩意兒撿起來關了,動作行雲流水般將其扔進了席鳴的抽屜,讓他的弟弟繼承了這份尷尬。
謝輕非鬆了一口氣,屁股總算挨著椅子坐實了。
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地整理了會兒文件,謝輕非悄悄抬頭,發現衛騁正若有所思地照著鏡子。
照個鏡子照得愁容滿面,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嘆氣。
自從不再主動搭理他之後,謝輕非發現兩人交流的主動權反而被他完全掌控了,她能克制自己不理會他,但沒法控制他時不時的調侃,可假如連他也不開口,兩個人就會陷入僵局,她便開始按捺不住地想要揣測他的心理。
這種情況此前沒做過預想,謝輕非感覺自己莫名其妙被他主宰情緒了。
衛騁還在那邊:「唉。」
她被他嘆得也憋出一肚子氣,直覺這是沖她來的,無奈地問道:「你又怎麼了?有什麼話直說。」
衛騁盯著鏡子,神神叨叨地問:「謝輕非,你會嫌棄我年紀大嗎?」
「啊?」謝輕非一臉詫異,「現在就產生年齡焦慮也太早了點吧。」
說完,她好像有點明白過來他的指向了。
「……徐斯若就是一小孩兒。」
衛騁歪著頭:「他還挺帥的。」
要早知道隨口說的三個字會被他叨叨到現在,謝輕非一定毫不猶豫地穿越回去堵住自己的嘴。放平時衛騁吃醋該怎麼哄?當然是說哎呀那都是客氣話,你在我心裡才是最帥的。可現在不能給他任何期望了,謝輕非沉默著思考片刻,準備留他一個人攬鏡自照,絕不開口哄他半個字。
走出一半,她又折回,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你是不是都不用上班啊?昨天輪休也就算了,今天也不用去醫院?」
衛騁放下鏡子:「嗯,今天也休息。」
謝輕非稍一回憶,揭穿他:「你今天是白班。」
「今天真的休息,我調整了職業規劃,最近在做準備。」
謝輕非盯了他幾秒,鑑於此人前科太多,她完全有理由懷疑他推掉工作的動機,幾乎是恨鐵不成鋼地道:「衛騁,你三十歲了,還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麼嗎?能不能對你的前程負點責任?」
衛騁挨這一頓,初心不改:「你果然嫌我年紀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