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非在後視鏡中與他四目相對, 幾秒後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
衛騁自覺沒趣,也不吭聲了。
席鳴一個人供倆祖宗左右為難,只好和貓說話。
「師尊兇巴巴, 師尊壞。」
謝輕非:「……」
「哥哥亂吃醋,哥哥壞。」
衛騁:「……」
「只有我理你,」席鳴把登登舉高高,放出結論,「我好。」
謝輕非:「你沒完了?」
席鳴立馬規矩坐好。
車窗外萬家燈火已亮, 夜色像潑進清水中的一汪墨汁,鋪天蓋地浸染開來。
謝輕非被送到家門口下車,囑咐席鳴早點回家。
他趴在窗邊, 登登的小貓頭也和他腦袋並排擱著看她:「師尊, 你是不是挺喜歡登登的?要不讓它和你住一晚得了。」
謝輕非一瞥登登無害的大眼珠子,拒絕了:「這種可愛的東西看看就行了,我可不會照顧它。」
話雖如此,她倒是真心喜歡這隻聽話的小貓,臨走前又撓了撓它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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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車窗, 席鳴扭頭問駕駛座的男人:「哥,你想養寵物嗎?」
衛騁還看著謝輕非遠去的背影,斬釘截鐵地道:「不想。」
「為啥啊?」
衛騁收回目光, 猶豫地停在登登身上, 吐出兩個字:「會死。」
「廢話, 但凡是生命,早晚都會死啊,你這想法也太悲觀了。」
席鳴和這種無趣的人沒話可說, 決定今晚收留登登一夜。假如結案之後登登真的無家可歸了, 他也不介意當它義父。
衛騁像是猜到他在想什麼, 提醒道:「你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抽得出空養貓嗎?別腦筋一熱想一出是一出,最後還要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席鳴一想也對,一晚兩晚的能湊合,真要一起過日子,他是沒法給家裡的寵物充足的陪伴的,只能放棄這個念頭,頗為遺憾地呼嚕登登的毛。
登登什麼都不懂,它甚至受寵慣了,都不明白世界上怎麼還有衛騁這樣不愛逗它的人類存在,於是伸出上肢,討好地用肉墊拍拍衛騁的胳膊。
衛騁冷酷地別過頭:「撒嬌也沒用。」
「譚偉之前的女朋友叫吳秀秀,大學畢業後進了徐氏集團,是徐茂坤的秘書。」
謝輕非把冰箱裡上次剩下的麵條翻了出來,鍋里水剛燒開就接到呂少輝的電話,手機打開免提放到一旁,他說完這句時她剛好把凍得硬邦邦的面坨子丟進鍋里。
「該不會她在徐茂坤身邊做事的時間正好和譚偉在那兒當保安的時間對上了吧?」
「你還別說,真就是這樣。」呂少輝道,「吳秀秀進徐氏第四個月就休了長假,據說是生了大病,又過了大半年才回來繼續上班。在此兩年後,譚偉從老家來昇州進徐氏幹了保安,不到三個月吳秀秀離職,譚偉也跟著辭職走人了。」
「想當年譚偉也是一表人才啊,現在這模樣我一看照片還以為他吸了。不過酒里檢驗出GHB,難保他不是真不乾淨。還有那個徐思為,我怎麼感覺他挺怵譚偉的,下午我去問了他幾句譚偉的事,他那表情就跟譚偉的靈魂體在旁邊拿刀架著他的脖子一樣。本來還挺納悶這倆人怎麼搞在一塊的,現在看來更像是譚偉拿捏了徐家什麼秘密,用來要挾徐思為了。」
謝輕非往鍋里加了一勺鹽,問道:「徐思為的尿檢結果也是陰性?」
呂少輝:「是啊,GHB在人體內本來就留不長,驗也難驗,不抓現行都不好判罪。那個茂山酒吧我已經拜託禁毒大隊的同事去調查了,譚偉要是出現我們會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GHB在臨床上可以做鎮靜麻醉使用,但流進市場上除了被用來侵害女性還真沒其他正經用途。能化被動為主動,能讓已知變無知,事後還難以被檢查出,持有者簡直可以無法無天。謝輕非想起安琪身上那些難以言說的傷痕,第一眼見到徐思為就感受到的不舒服又一次浮上心頭。
暫時把這份不適放到一邊,她回到上一個話題:「吳秀秀生的什麼病?」
呂少輝:「查過了,各大醫院都沒有她的就診記錄,那段時期她也沒出過省,一直好好待在昇州呢。吳秀秀要是還活著今年也才四十出頭,會不會是得的什麼絕症沒錢治,在家消沉了大半年後想通了,決定隨遇而安?」
「真是什麼絕症過去大半年恐怕不等她想通人就已經死了吧。」
謝輕非拿筷子在鍋里戳了戳,麵條表面的澱粉被開水衝下來,凍著的部分依然硬邦邦,整口鍋內沸騰的白色泡泡看起來能毒死戚家上下一十三口帶條狗。
呂少輝聽到她這頭的動靜,問道:「你那裡咕嘟咕嘟的是什麼?」
謝輕非皺著眉去調火候,答道:「冷凍里還有點麵條我給煮了。」
「哦,」一想到謝隊晚上也只能在家吃麵條,同樣在吃上面講究不來的獨居男子產生了和她心心相惜的感覺,忙來分享經驗,「那你應該知道冷凍里的東西不能用開水煮吧?上回我在家煮速凍餃子就沒注意,結果菜是菜皮是皮的,別人看了都要誤會我愛吃泔水。」
謝輕非拿筷子的手一僵:「誰規定的?」
「這是一個常識,」呂少輝頓了頓,問道,「你真不知道?」
謝輕非望著眼前越來越不像食物的東西,選擇了轉移話題:「繼續說吳秀秀的事。我只是猜測一下,她長得是不是很漂亮?」
「正要跟你說呢,確實是個美女。徐茂坤這種當老總的,對身邊的人肯定有顏值要求啊,不說美若天仙也該五官端正吧。這個吳秀秀就屬於往美若天仙上邊靠的類型,皮膚白個子小,隨便一個五官單拎出來都很標緻。」呂少輝說,「就是人品一般,當初跟她共事的幾個人都不太喜歡她,覺得她有點……呃,賣弄風騷。」
謝輕非往牆上甩了根麵條,吧嗒掉在了灶台上,確定沒熟,她又加了一碗水進去。
「當然了,一個美女在職場少不了要遭受這種類型的風言風語,這些人的話也未必全可信。要我是吳秀秀,說都被說了索性就借臉行事算了,不說攀個老總也找個少爺吧,畢竟長得漂亮也是自己的本事,她還近水樓台……」
呂少輝說到這裡話語一停,喃喃重複一遍「近水樓台」四個字。
謝輕非把他沒說出口的疑問點明:「徐氏集團的工作機會不是那麼好得到的,現在的大企業招人還優先已婚已育呢,就是怕員工私人規劃不穩定影響工作。吳秀秀試用期剛過就休長假,回來還能繼續上班,明明同事們都不待見她,她居然也不在意,不是心理強大就是有靠山。大半年可以休養生息,但如果說是回去生個孩子,時間好像也是夠的。」
呂少輝感覺頭皮有點發麻:「那……能讓她在公司不用在意別人的閒言碎語,無所忌憚的人就只有——」
謝輕非:「徐茂坤。」
呂少輝:「哎呦喂,他可真能折騰,這是第幾個了?」
「不是第幾個,如果我的猜測成立,那按照時間線這個孩子就是徐思為。」謝輕非說,「我其實一直在想,徐茂坤有私生子的消息是誰散布出來的?就算是有心人想要站隊謀利,他首先也得是能接觸到這層利益的人。徐思為第一個坐不住,徐斯若跟著也出了事,鷸蚌相爭,最後得利的會是誰?」
呂少輝回過神來:「徐茂坤的現任妻子,樊秋葉。」
謝輕非點頭:「徐思為和徐斯若都不是她的兒子,徐思為儘管從小由她帶大,但兩個人之間畢竟沒有血緣關係,她不像前一個朱宜春有家族支撐,可以說徐茂坤一死她就會失去全部優勢,哪怕徐思為孝順,誰又能賭他的孝順值幾個錢。」
呂少輝若有所思:「徐思為跟衛醫生說徐斯若是朱宜春和別的男人生的,假如這是真的,那她也只有討好徐思為才能得到最大利益。但徐思為不靠譜,徐斯若呢,跟她連起碼的感情基礎都沒有,更加不可倚仗,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了。」
謝輕非道:「就私生子問題不是沒人向樊秋葉求證過,她卻直接透露了徐茂坤遺囑的內容,說所有財產只會留給徐茂坤和朱宜春的兒子繼承,徐思為明知只有自己符合這個條件,幹嗎還要費盡心思誣陷徐斯若?難道他只能證明自己是徐茂坤的兒子,而不能證明他是朱宜春的兒子,但徐斯若擺明了是朱宜春生的,外人更不會懷疑他和徐茂坤的血緣,『血統』上來講他要比徐思為更純正?」
呂少輝疑惑道:「但我還是不明白,既然遺囑有那麼一條前提,朱宜春那邊也沒有直系親屬可以配合鑑定,假如徐斯若真的和徐茂坤沒血緣,徐思為應該更加有恃無恐啊,我可不信什麼為了家族名譽忍氣吞聲的理由,這又不是小錢,吃點虧就算了的事,徐思為都快被人貼臉開大了,還不直接拿親子鑑定出來證驗明正身?綁架啊買水軍什麼的真就是小打小鬧,民不舉官不究,可是牽涉到人命性質就不一樣了,除非他腦子有問題,否則一手好牌打到最後還能給自己惹這麼一身騷,我實在敬佩他是個人才。」
謝輕非:「殺人案件的性質認定無非要解決幾個問題:死亡現場是否是犯罪現場、怎麼證明殺人行為的發生、又是什麼人所為。前兩點基本都能判定,但就目前已知的三個人看,他們和安琪都沒有利害衝突,安琪更加沒有必死的理由。哪怕溯因推理,也找不到合適的殺人動機,所以安琪的死或許和財產爭奪是無關的。」
「樊秋葉圖錢的話,背後挑事兒也能理解。至於安琪,我會從GHB這個方向著重去查。」呂少輝打了個呵欠,聽到電話那邊還在咕嚕咕嚕,說,「還沒好啊,你燉龍肉呢?」
謝輕非有點頭疼地看著鍋里的東西,麵條斷得四分五裂,一半軟爛過頭的在上面飄著,還有一些難以言說的沉了底,很難想像它們鮮活完整的出廠狀態。
謝輕非把火關了,思考自己離開衛騁後是不是真的命苦到要吃這種玩意兒,看著看著一道靈光從腦海中閃過。
她忽然問呂少輝:「徐思為臉上都做過哪些項目?」
「你說整容啊,我看看,」呂少輝說,「下頜骨正畸、雙眼皮、隆鼻、微笑唇、面頰部填充、顴骨突出矯正。嘖,直接換個頭豈不是更方便。」
謝輕非:「沒了?」
「啊,就這幾樣,我這兒都有記錄的。」
「才六樣?」
呂少輝奇怪道:「什麼叫『才』六樣,六樣你還嫌少啊,他已經夠難看的了。」
謝輕非心下一沉:「你再發張安琪的照片給我。」
「等會兒,」呂少輝找了張安琪的證件照傳過去,「這個行嗎?」
謝輕非在平板上打開看,問道:「你覺得安琪哪裡最漂亮?」
「哪兒都挺漂亮的啊,膠原蛋白這麼充足。」呂少輝不解,「非要說個『最』出來,那……她笑起來嘴邊倆酒窩挺可愛的。」
謝輕非聽完,把鍋里的面渣倒了,拿起車鑰匙就下樓,順便對電話說道:「你也別吃了,到徐思為家來一趟。」
半個小時後,兩人到達越秀府路別墅。
徐思為的家有警察看守,呂少輝先和值班的同事打了招呼,接過謝輕非遞來的手套和鞋套,問道:「你找到新線索了?」
謝輕非道:「你有沒有想過,安琪的死如果和徐家兄弟的財產爭奪無關,只涉及催丨情藥物的濫用,那她可能不是第一個受害者?」
呂少輝吃了一驚:「你是說,還有別人死了?」
「不是死了。」
兩人進入徐思為的房間,站在床尾處面對牆壁,已知的有三道暗門。但以床為中軸線,這三道門位置明顯偏右側了,對於一個強迫症來說,不對稱也是大忌。
謝輕非走到那幅畫前面,順著畫框邊緣仔細尋摸一番,還真發現個按鈕。按鈕按下的同時畫框成了移動門,自動打開了。
呂少輝忙拍下照片,跟上去看:「這麼高級,還有密室?」
謝輕非到牆邊找到了燈的開關,昏黑的室內頃刻間被暗紅的燈光照出輪廓。這是間四面都沒有窗戶的封閉密室,中央放置著張寬大的圓形水床,一旁還有個造型奇怪的躺椅,地面被柔軟的地毯鋪滿,抬頭可見各個角度照下來的清晰的鏡面。
呂少輝有點夜盲,不適應這麼黯淡的燈光,扶著牆走了沒兩步就撞到排架子,嘩啦啦碰倒了不知道什麼玩意兒。他低頭,發現腳下躺著好幾根各種款式的皮鞭,再一抬頭,他喊媽的聲音都因為羞恥哽在了喉頭。
謝輕非這邊情況也差不多,只是她面前的柜子里放的不是道具,而是藥品類。
「好變態啊!這都什麼啊!」
聽到呂少輝尖叫,她打開手機手電筒照過去,光束蓋過來的同時,兩個人都看清楚了滿牆掛的用具。
「這看著是個老手啊,」呂少輝平復了震驚的心情,眯了眯眼,「難怪你說安琪不是第一個受害者。」
謝輕非沒說話,在密室到處翻找了一通,始終沒發現她想要的東西。
呂少輝叫了人上來,把尤其是藥品類的全都帶回去檢查。完事兒已經是後半夜了,他不爭氣的肚子奏起第二輪交響樂,問道:「待會兒咱吃的算是宵夜還是早飯啊?」
謝輕非把被她挨個兒打開的抽屜推回去,起身捶了捶腰:「都行,我請。」
「謝隊真好!」呂少輝拉著幾個同事一起起鬨,浮誇地叫道。
走前暗門重新關上,謝輕非再次回頭看了眼這幅抽象畫。
徐思為找對象知道找美女,說明他審美是正常的,怎麼給自己的臉折騰成不人不鬼的樣子。7是他的強迫數字,他做任何事情不刷到這個數就難受,那整容應該也不例外。他改變了自己的五官,連骨骼也要重削,可這一切改動的參照藍本是什麼?
謝輕非伸手觸摸上畫中由凌亂線條組成的人臉,忽然發現畫布後方有凹凸感。
「少輝。」
呂少輝應了聲,走過來:「怎麼了?」
「小刀給我。」
呂少輝從工具箱裡拿出一把美工刀遞到她手上。
謝輕非接過,在人像的眼睛上撳力一划,幾道刀口落下畫布完全脫落,露出了後面被隱藏的畫面,室內響起幾個警察的抽氣聲。
在這張比人還高的碩大畫幅背後,居然是一張由真人面部局部照片拼湊起來的臉。從額頭到眼睛、鼻子、再到嘴唇,有些剪貼上去的照片因時間太久已經褪色變舊了。那一個個明顯屬於不同的年輕女孩的五官在同一平面上詭異地拼合起來,面頰處新印的照片色澤鮮亮,還帶有油墨的氣味,是兩個屬於安琪的酒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