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朱陵鬧到蜀陽府衙的時候, 整條街的人都在門口瞧熱鬧。
有兩人,更不會放過這種樂子。
「借一步,麻煩借一步。」阿姀從擁擠的人群中, 好險開出一條路來,手上還死死握著衡沚的手腕,大有為他遮風擋雨之勢。
衡沚站在人群里都出挑,一眼看見朱秋的位置,任由阿姀將他拉著, 散漫地跟從。
朱陵沒有選擇先與他二人會面,這是預想之中的事。
以他和朱秋的關係,他只需要高喊一聲, 就有大批的人, 專程為他的翠冠皮靴奔走勞碌。
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
「本員外丟了貴重的東西,別攔著我,我要進去見官!」
今日休沐,門口已然貼了告示,但朱陵絲毫不在意, 硬是要闖。
「你們都不認得我是誰嗎?」朱陵氣得臉紅脖子粗,本就不算端正的相貌更遜了幾分,「我哥哥乃是侯爺親衛, 朱秋是也!」
還真是不打自招啊。
阿姀聽得發笑, 在眾目睽睽之下, 走上了府衙的幾節石階,「朱員外,好大的聲勢啊。」
朱陵一回身, 女子將拎著的裙子放下的動作, 便映入眼中, 好輕巧。
再次見到阿姀,朱陵心裡還是猛跳了幾下。
他素來喜愛嬌軟有靈氣的女子,在呈縣相處的短短一日,讓朱陵一眼斷定,阿姀就是這樣的女子。
「原來是你。」朱陵方想與她湊近些,衡沚那入竹般高挺的身形,便也近了一步,將他擋了個結實。
朱陵忌憚被捏傷的手腕,訕訕退後了兩步。
「呈縣匆匆一別,還未請教夫人姓名。」故作君子地一問,才想起來,還真不知道她喚作什麼。
一會兒見了青天大老爺,也不能就喚「她」吧。
在朱陵尚未發覺之時,身後府衙的幾個衙役便率先跪了下來。
阿姀笑著看他,沒回答。
朱陵順著她的目光回頭,囂張的氣焰又漲了上來,「這會兒知道怕了?本員外是個親和之人,不必跪了……」
「見過殿下千歲,見過召侯!」
齊刷刷的聲音,吼得朱陵腦子發蒙。
殿下,召侯?
朱陵猛地將視線重新投到面前的兩人身上。
之前只覺得他們兩個氣質不凡,瞧著家裡就有個一官半職。那時她說她夫君在原州從伍,自己便也沒再多想。
只是此時再回想,這女子在客棧前堂,是如何面帶著笑,將他威逼利誘的,卻又明白了幾分。
她竟然就是那個逃婚兩次,還親手殺了廢帝的,宣城公主!
朱秋恢復了自由身,每日都在到處尋找他派出去那十個手下。
忙得正腳不著地時,聽都按朱陵給他惹了麻煩,窩著火一路小跑到了府衙門前。
只是王宣的養子比他先一步,已經扭著人,在廊下等候發落了。
王晚向來與朱秋不對付,早上去給養父請安,一聽聞是朱秋的弟弟犯了事,立刻就請命來替王宣辦這件事。
近日天陰欲雨,王宣身上的舊疾本就痛得下不來床。加上為前緣心中鬱結,更乏身無力。
王晚想替他走一趟,他立刻便同意了。
這朱陵仗著自己兄長人在軍中,官階不低,本就橫行霸道,欺壓鄰里。又愛沾染風月,與許多女子糾纏不清。
這回倒是一腳踢在石頭上,叫他遇見了宣城公主。
王晚春風得意,將手一背,緩聲道,「朱都尉,來得還挺快啊。」
朱秋見到王晚,步子慢下來,咬著牙將氣喘勻了,才應聲,「王司馬也不遲啊。」
「哥!哥救我!王晚要押我見侯爺!我不去!我只是丟了東西來報官的!」朱陵一見朱秋,是真的見了親人,慌裡慌張地求救。
朱秋心中怒其不爭,在一眾人面前卻又不好發作,只能將他忽視,先對公主駙馬二人見了禮,「殿下,召侯。我這弟弟不爭氣,若有冒犯,請恕罪。」
他前後態度的變化,還挺叫阿姀吃驚的。
看他方才與王宣養子之間的暗潮湧動,阿姀猜想,他倆要麼是競爭關係,要麼便是又丑。
朱秋急著用劫持她的這招險棋來掙功勞,難道是怕王宣百年之後,將衣缽傳給王晚,而自己將再無立足之地?
小小一個蜀中,也是整個朝堂的縮影呢。
「無妨。本宮與小侯爺在呈縣時丟了東西,正巧這位朱員外也丟了東西,算不得什麼得罪,其言過重了。」阿姀兩句話粉飾過去,「既然大家都丟了東西,也算同病相憐,不如兩案合併,一同見過蜀中侯再做打算吧。」
球在腳下踢來踢去,最終,還是要踢回王宣懷裡。
這樣,才好與他談下一步的條件。
朱秋將人帶回了府,氣得眼前發昏。
「你怎麼能惹上這兩個人呢!」雖然公主什麼也沒說,卻又似什麼都說了,他一時參不明白,非得問清了,才好在王宣面前應對。
朱陵揉了揉被扭得生疼的膀子,也心虛地放低了聲音,「我怎會知道那是什麼公主,她約莫是看出我看上她了才如此說的吧。哥,她真的丟了東西嗎?聽她說是丟了什麼定情信物,但那話連身份都是編的,到底是不是啊?」
朱秋閉了眼,真想給自己兩個耳刮子。
年尾了,就辦了這最後一件事,還專門碰上了這腦子冒氣的弟弟,真是快氣死了。
「聽說你就住他們那一層,你丟什麼了?」
朱陵這才覺得羞赧,差點沒說出口,「皆是財物,翠冠和皮靴罷了……」
朱秋:「……」
「你他娘的真是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呢!」他再也把持不住,抬手在朱陵腦袋上猛敲了一下,「偷他們東西的人是你哥我派去的!誰能看上你那點俗不可耐的東西!」
朱陵捂著腦袋,懵了半晌。
「她,她騙我。」
朱秋在三日後,親自將偷來的假魚符,恭恭敬敬地親自交到了侯府蕪院。
阿姀那時正與衡沚借了王宣的窯,動手燒了幾隻瓶子和茶壺,滿手是泥。
「哦,辛苦。」阿姀滿不在乎地接過來,那發亮的符節上,也沾上了黃泥。
朱秋看得心疼,又不敢出生,抿著嘴低下了頭。
阿姀笑了聲,「怎麼,覺得我這樣太粗暴了?」
何止是粗暴,兵符這樣的東西,豈能如此對待。
「你真的覺得,跟了我們一路,無人發現你嗎?」阿姀好奇地看著他,「你真的覺得,我會將一個能調兵遣將的物件,隨意放在床頭還不上鎖嗎?」
連二連三的反問,卻真的讓朱秋開始思考起來。
一個放了幾十年的魚符,真的會如他拿到手時,那樣的發亮如新嗎。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便是她的一切打算,早就被有意無意地看穿,做了防備。
「你可有告訴你家侯爺啊?」阿姀沒給他機會細想,又道,「倘若你給他看了再來我這兒,便不需要我再給你答案了。」
王宣這幾日,據說為了傷情他那幾件定情信物丟失,都吃不下東西。
人嘛,從前有點念想的時候,也不覺得什麼。但這點念想一旦丟失了,才猛地發覺難以自拔,陷入了情緒的洪流。
再堅強的人,也需要那麼幾日,來走出過往。
當年的王宣沒有這個機會,陳昭瑛加入東宮時,他正受封蜀中為官,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些年無論是剿匪留下了跋扈之名,還是常年不敬都城,長存謀逆之心,不過都是因著一點陳年舊怨而已。
就連諶覽那種小人來信請他合謀,他也饒有興致地順手攪了一灘渾水,讓衡沚坐收漁翁之利,就此名揚天下。
這天下,只要不是沈家人在當,那就是好事。
奪臣妻,強人意,哪一點,都不像是一個能令他臣服的君主能做出來的事。
阿姀擦乾淨了手,將仔細保存著的那個匣子,拿出來交給了朱秋,「再交給你一件事,這次辦不成就提頭來見吧。」
匣子裡完好無損地放著王宣朝思暮想的幾樣東西,不僅有他一直想著的魚符,還有他連想都不敢想的簪子和紅繩。
甚至是他隨手寫下,告知陳昭瑛自己中舉的一封簡短書信。
被賜婚太子沈琮後,陳昭瑛便不再見他。他的拜帖遞出去了無數次,屢敗屢戰屢敗。
是消磨了所有的信心,才最終放棄了。
可陳昭瑛對他有情,是要下了多大的決心,承受著多大的痛苦,才能狠心傷他,苦等了他數年卻又避而不見呢。
陳家有能力,在朝堂中十分顯眼。武安帝早就有心拉攏,所以一直有意娶陳氏女許給未來太子為妻。
孰輕孰重,陳昭瑛很明白。她想要拒絕,跟王宣遠走,可賜婚的旨意下來時,王宣還杳無音信。
這是一場註定無善終的情緣。
王宣收到東西後,徹夜未眠,第二日便將這段前程往事,一併講給了阿姀聽。
女肖母,乃是天理。但像到了這個程度,阿姀靜默了許久之後,還是苦澀地笑了一下。
有些苦心,等到真的千帆歷盡,或許才能真正看懂。
阿姀夜半窩在衡沚臂彎里,悄聲地說,「我母后真是個極聰明又愚鈍的人。皇宮,太子,都是無盡深淵,她明知,卻還要往裡面跳,受盡苦楚近十幾載。」
想著她最後一眼見陳昭瑛時地樣子,阿姀眼裡一陣酸澀,湧出了淚來。
淚珠順著臉頰滑下去,落在了衡沚的衣袖上,漾了一圈濕意。
衡沚一頓,卻沒打擾她。
「我跟她,竟然又走上了同樣的路。但我選擇的,是她無法做出的選擇,這到底是對還是錯。」她茫然無措,吐出這句話來。
衡沚托住她的臉,心疼地吻住她的額,卻又久久溫存,沒捨得離開。
這一直以來,都是阿姀心中鬱結的原因,他很早就知道。
「是對。」他軟下聲音,就像甘醴,將她的荒蕪一處處潤澤。「我在靈前問了她。她託夢與我了。」
「你去過她靈前?」阿姀訝異。
就在進都城,與她陳情那一番的前夜。
他星夜疾馳,只是為了早已娶阿姀為妻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她的母親,徵得她的同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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