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撥雲

2024-11-16 15:57:45 作者: 酌以
  師徒三人, 一路從霧嶺山中仙境,來到恪州人間。

  褚晴方穿著件緗色的衣裙,走在龔嵊和師兄公羊梁身後。

  只見前面這兩位擔著提著, 行李一點都不少,褚晴方卻兩手空空,什麼重都沒負。

  臨走之前,褚晴方才決定跟著一起來。龔嵊覺得這丫頭有這樣的覺悟已然很不錯了,所以看哪兒都滿意, 根本不打算讓她幹活。

  於是公羊梁還沒問,龔嵊便率先說了,「女孩子家家, 怎麼能肩擔手扛呢!你我師徒二人分著拿一些便是了。」

  公羊梁是一貫的和氣, 笑著挑起了扁擔,總不能叫師父和師妹來拿重物吧?

  說起做師徒的年頭,公羊梁拜在龔嵊名下時不過垂髫小兒。

  公羊氏是前朝貴族,大崇開國以後並沒有將其列入八議之席,待遇也差了許多。有些仇家不斷找上門來, 朝廷也不管,是以到了公羊梁這一代,他是唯一的男丁了。

  公羊梁年幼時小病不斷, 家中十分憂愁, 生怕公羊氏就此絕後, 便到處替他尋長壽的法子,家中又不信神佛,便盯上了龔嵊這位鼎鼎大名的方士。

  起初龔嵊並不願意, 他遊歷在外, 本就是為了逃脫為權勢所用, 難免不能達成自己懸壺濟世之志。若是真的收下公羊梁,豈不是將自己往火坑裡推?

  舊貴族那也是權勢啊!

  可一見到公羊梁,又覺得這小子實在長得惹人疼愛,心一軟,忍不住同他多待了幾次診治公羊梁弱症。

  這一待不要緊,等到公羊梁病好之時龔嵊離開,這小子眼淚巴巴拽著他的衣擺,卻又不明著哭又輕輕鬆鬆拿下了龔嵊的仁慈之心。

  於是龔嵊要求,收下公羊梁可以,但必須讓他把孩子帶走,再不近這俗世紅塵。

  公羊氏的男女老少聽著龔嵊唬人的一套又一套說辭,愣是沒反應過來。等到發現小少主就此與他們訣別時,人早就抱著孩子溜之大吉了。

  萬幸公羊梁骨子便是純良堅毅的人,即便跟著龔嵊這不著調的師父,也長成了春暉一般的翩翩公子。一旦下山接義診,必有長隊排著深不見尾,難以脫身。

  龔嵊也果然對這個一手帶大的徒弟果然了解,那日與阿姀傳信的鷹一起到達的,是匆匆跑上山來的公羊梁。

  「恪州有疫病,城門未開,且由梁去叩門,師父師妹且等。」放下扁擔,公羊梁率先提議道。

  龔嵊點了點頭,掏出文牒來給他。褚晴方也隨著道,「有勞師兄。」

  公羊樑上了前,龔嵊盯著他的背影,光風霽月地,「晴方啊,你真不考慮考慮你師兄啊?」

  褚晴方一聽這話,倏地抽一口氣,視線由公羊梁的身上轉回來,「我說,哪有您這麼為人師的?我與師兄乃是同門兄妹,有什麼可考慮的?」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瞎操心。

  龔嵊嘆了嘆氣,「你師兄太過純良,這不是怕他嫁……娶不到妻嗎,為師是好心啊。」

  褚晴方:……

  褚晴方:千恩萬謝,這份好心千萬別用在我身上。

  好在公羊梁的交涉能力十分優異,沒過多久,就輕而易舉地進了城。

  昌慶樓占據了城中一塊最好的地方,幾乎對於往來絡繹四通八達,所以施藥的地址,選定在了這裡。

  這種能露臉又能攬功的機會,章海是不過放過的,早早便敞開大門騰撤了大堂桌椅,以供支起是個十個小灶來熬藥。

  為了能更省公堂的錢,指揮施藥的這份活,阿姀主動讓給了章海。正好她心中也為一些事亂成麻,怕是更病人們說話久了,露出不好的情緒來,索性在大堂安靜地煮藥。

  長發隨便綰著垂在腦後,粉黛未施地素淨著臉,渾身都是藥的苦味。蒲扇在手中,來回輕扇著,雖然枯燥勝在恪州早寒的天不會冷。

  「您在這兒發呆吶?」

  褚晴方含笑的聲音驀地出現在耳邊,阿姀從撐著臉頰的姿勢坐直起來,「你怎麼來了?」

  自從跟著龔嵊走了,阿姀就沒想過褚晴方能再回來。畢竟她若留在恪州,永遠少不了旁人對她監禁自己生父指指點點。

  無論旁人知不知曉真相,都是一樣的。悠悠眾口,難以遏制。

  褚晴方接過她手上的蒲扇,揭開藥罐看了看,「恪州有疫,騖嶺山下卻沒有,師父覺得奇怪要下山看看,我便跟著一起來了。」她笑了笑,「近來可好?」


  像是一種過盡千帆後的平靜,褚晴方的人生,也在短短半年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這些痛苦的轉折之後,心志也成熟了起來。

  阿姀騰出一半方凳給她坐,平靜回道,「還好,本想在平州擴開一家鋪子,眼下這情形,估計也是不能了。先顧眼前吧。」

  褚晴方點點頭,「這次疫病,有些什麼症狀?難道是一夜之間開始的?」

  堂中人多,四周嘈雜,每個藥罐不斷冒出霧氣,即便再敞開門窗,也無濟於事。濕熱的氛圍仍舊逼仄著兩人,悶得頭暈眼花。

  「並不是一夜間發起的,我此前去平州談事,回來時城東便已經遍地是疫了。」阿姀想起當時的境況,不由嘆了嘆,「症狀便是上吐下瀉昏睡頭疼,身上冒紅疹。不過奇怪的是,似乎並不傳人,我與府中好幾人密切接觸,但並無什麼症狀,我與周嫂子同如醉,都是好好地。」

  「不傳人?」褚晴方喃喃念了一句,「若是要儘快查出源頭,你的這些話,可是減少了許多麻煩。我現在便去告訴師父,能排除一個便是一個。」

  「言之有理。」阿姀同樣跟著站起身,將熬好的藥連著罐子遞給了傳去門口的夥計,在裙擺擦了擦沾在手上的藥漬,「我同你一起去,正好去寄封信。」

  聽到寄信,褚晴方頃刻彎起嘴角來,「分居兩地,定然是相思成疾了吧?」像是尋常愛湊熱鬧的小娘子似的,「我能理解。」

  語氣百轉千回地,配上眼神示意,阿姀深覺她學到了龔嵊的精髓。

  會演。

  於是推了她一把,「要不你寫?我替你問個好?」見褚晴方後怕地搖搖頭,阿姀也鳴金收兵,「快走吧,正事要緊。」

  龔嵊與公羊梁兩人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放下,便各自對著排隊的百姓問了起來。

  阿姀並不通醫術,褚晴方也所學不深,兩人帶著筆墨,跟在身後詳細地將百姓們的描述記下來。這樣一詢問,便已至午後人潮散盡,幾人水米未進,餓得說不出話來。

  衍慶樓的廚子特地從章海宅中趕來,做了頓溫熱的飯食填飽眾人。

  章海與阿姀幾人同一桌,雖說好規矩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但此時的氛圍,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今日開灶,用得是哪裡的水?」龔嵊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皺著眉問。

  章海一愣,回想了半天,才琢磨出這件事來,「昌慶樓,一直用的是後院自打的水井。說來這事也是我投機取巧,繞開了尋常用水的護城河,想著藉此稱作山泉水,賺個噱頭。」章海自知理虧,嘿嘿笑了兩聲,臉漲得通紅,「這樣能少向州府交些維護費,今日煎藥,也是用的井水。」

  說罷看向阿姀,阿姀被這麼一盯,也知他是怕自己去公堂告一狀,於是放下筷子,故作威嚴地提點了句,「下不為例。」

  「哎,哎。」章海連忙跟著附和了兩聲。

  阿姀看龔嵊的臉色,覺得此事並不如此簡單,他也不像是會關心這種事的人,便問道,「可是有什麼問題?」

  公羊梁此時離席,向廚房要了一碗井水端進來。

  龔嵊伸出手指,沾了一點放在口中嘗了嘗。

  「這口井的水並沒有問題。」龔嵊抬起來頭,環視了一眼桌前的人,接著解釋道,「正因為用了這口井,所以沒有問題。」

  褚晴方亦是一頭霧水,「師父此話何解?」

  一個眾人身處其中,有些頭緒卻又如處濃霧看不透徹的謎,以窗外適時落下的冷雨,籠罩了桌上沉默的一眾人。

  時近初冬,徹骨的風灌進窗口,連熱湯的熱氣都難以抵擋,襲了幾人一個哆嗦。

  公羊梁的位置近窗,趕快站起來,將窗戶闔上。

  室內忽然暗了些。

  「若是說疫病,我看倒不然。」龔嵊眉目嚴肅,拿出方才匯總起來的筆錄,「疫病必以畜物或食物為媒,起碼也是蘊在空中的氣。然通觀人們日常所食,居住之地不同,做過的事不同,所食的東西也各樣複雜,只有一物,你我眾人都曾入口。」

  答案就明晃晃地寫在龔嵊的眼中。

  公羊梁大悟,沉聲道,「是水。」

  阿姀靈台之中,倏地閃過在水長東時,如醉說過的幾句話。

  ——我日日待在城西周嫂子的宅子中,不曾出來過,今日是頭一次。

  ——因著棺材鋪的掌柜也身子不適,因病死去的人家沒辦法訂棺材,便找上我們,才重新開了門。

  城西,城東。

  棺材鋪的掌柜,鋪子也正好在城東北處。

  「會不會是下毒?」阿姀忽而後背一冷,吐出這幾個字來,「從我自平州回來,未曾在水長東和私宅中有所停留,不是留在衍慶樓,便是去城西周嫂子宅中,我至今並未染上此病。」

  若是水有問題,那所有的疑惑,必將指向同一個答案。

  護城河。

  驚駭與恍然參半,這頓飯頓時索然無味。

  「為了掩人耳目,今夜我們便去源頭看看。」

  (本章完)

  作者說:褚晴方大型毒唯變cp粉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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