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盛夏, 暴雨發洪算是近河之地常有的事。
且到了初秋又是北地雨季,雨水不斷,則抗洪不斷。大水褪去必發疫病, 屆時就算弱守易攻,入了城後也無乾淨水糧補給。
礙於水情,燕隴道與恪州主城的聯繫必將更加密切,傳信的路上人不通則有馬,馬不行則有鷹, 一日信必達,增援必將更快。
這一切都是阻礙游北人棄西攻東的理由。
所以欲勝,則只能攻西。
「但, 你為何如此肯定, 游北最快動手一定是在今冬?」
驅蚊的香在腳下燒盡了,衡沚又撈了一顆新的,重新點燃,「都城傳來的消息,新帝於朝會接見游北王子, 並無賞賜,乾乾淨淨地走了。算一算傳信的時間,這幾日該要到平州了。」
都城與恪州之間, 平州是緩衝之地。進了平州, 便要考慮如何返回遊北的路程了。
若要借道原州, 路程起碼再加一個月。
若是就近原路走恪州,有些風險卻節省了時間。
「你還有都城的消息啊?」阿姀很有些心動。
衡沚揚眉,「想打聽東西?」
阿姀沒搭聲, 眼中卻很純粹。
「有個辦法教你。」衡沚捏了只筆, 打圈勾畫下樓關的位置, 「明日去問問褚惠,他們邶堂在都城有據點,自會有辦法打聽你想知道的。」
這倒也是。
阿姀轉念,卻又打心眼兒里並不想與邶堂沾上什麼密切的聯繫。
若想得到什麼消息,其實最多不過去封信給崔夫人就行了,可阿姀又不想這麼幹。
養育自己這些年,本就是她受苦了,豈能再因這些牽扯她進來,這可是謀逆的大罪,是要被文臣口誅筆伐,甚至一輩子刻在恥辱柱上的。
「沒什麼,就是問問。」阿姀斂眉,隨口答道。
一切都等到進宮時,再做打算吧。
衡沚捕捉到她些許低落的樣子,想了想,拍了拍,「坐過來些。」
做什麼?阿姀不明所以地揚了揚眉,但也懶得問,心裡還想著別的事,便湊近了些。
直到尋常挽弓握刀的那雙手落在她頸側,輕輕一捏,掌下皮肉倏地開始酸痛時,阿姀才忍不住皺著臉縮了縮。
「別躲。」衡沚手腕一轉,又轉換成扶住她肩膀的動作。
暑熱本就令人胃口消減,連日來又一刻不停地忙,阿姀似乎又瘦了。衡沚看著自己的掌心攏著她,完全淹沒了她肩膀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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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低頭,都不怕脖子鏽住。」
也就起初那幾下酸痛特別明顯,之後阿姀便愈加覺得鬆弛下來,頭暈的症狀也消減了許多。
忍不住仰起頭來,享受著小侯爺金貴的雙手按揉肩膀,阿姀望見了夜幕中點點發亮的星子。
「就是習慣不太好,總低頭看東西,你又豈非不知。」嘟囔兩聲,心裡那點悶的東西,也隨之消散了,「忙著做大事來著,好不容易學會的一點招數也快忘光了。」
衡沚的力道十分得宜,既不會下手太重,也不會太輕而起不到功效。總之是有些按摩天賦在身上的,就如同小時候習字練習筆鋒或是學弓射靶所必要修習的力度一樣。
就是當下去東街支個攤子,大約也能掙不少的。
阿姀心想。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口口相傳的習俗,落到今年,也不大好用了。
暑熱持續到了九月初,從榴花開到桂花,學堂的修葺都已然完成了最複雜的地步,只差添置些家具的時候。
水長東堂中。
「受不了,真是受不了。」如醉摘下幕籬走進來,撲簌著自己的衣裳,「那東家家中種太多桂花了,風輕輕一吹,便吹得我渾身都是。」
香氣也沖人,像是整個人掉進桂花酒里似的。
一切芳香的物什,果然都是可遠觀而不可近。
周嫂子在折元寶,阿姀坐在她身側的位置看帳,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笑。
「晚春的丁香,秋日的桂花,是一個比一個濃烈。」周嫂子揚著下巴指了指對面的位置,示意她坐著歇一歇,「怎麼樣,沒為難你吧?」
方才喝進去一口水,如醉趕忙咽下去,迫不及待地回話,「她倒是敢!就是個老兒子成婚,辦得難道要比皇上登基還隆重嗎,也不看看祖墳上燒不燒這青煙呢!」
聽著的兩人笑得更甚,周嫂子手中的金紙笑得捏不住,人都倒在了阿姀肩膀上。
東家便是近日水長東新接的一單喜事,這家的老爺早逝,老夫人僅有一遺腹獨子。
郎君人年已逾而立,自小除了讀書什麼也不會。只可惜書讀得也馬馬虎虎,迫於母親的壓迫,考了三五次才得了個末名的秀才罷了。
旁人家的兒子十七八歲便定下了親,其實他也是一樣的。只是自小定親的哪家小門小戶,中了秀才之後,老夫人又覺得家門有出頭之望,瞧不上人家姑娘,盛氣凌人地退了婚。
郎君還是喜歡這個青梅竹馬的姑娘,鬱郁了許久,以至於再無成婚的心思。
後來他也沒中舉,老夫人既失望又生氣,尋了媒人挑揀了五六家,終於相中一個將將十六歲的娘子,定在了九月十六成親。
人便尋來了,婚事託付給了水長東操辦。
那日老夫人來時便盛氣凌人地,真把這做生意的事看做吩咐了一般,兩眼瞧人頭頂,「我公公是做過刺史的,雖夫君早逝,也是正派之家書香門第,僅這一個寶貝兒子成婚,鋪張倒是不必,但要辦得風風光光才好。」
隨後遞了幾版方案給她,她卻仍不滿意,不是嫌成本太高,便是嫌儀式太簡潔,不夠守禮。
連給女方家下聘的大雁,也要托水長東來尋,有一根雜毛的都不要。
好不容易磨下了主要流程,這幾日又卡在了銅鏡上。
連理枝紋的,挑揀太花哨,團花紋又說太繁複不夠大氣。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祥雲紋篆刻瑞獸的,算是大喜的日子一個好兆頭吧,老夫人又看上了福壽紋的那一個。
阿姀苦口婆心地勸導,說年輕夫婦成婚,哪有送福壽紋銅鏡的,不合寓意。
且猜那老夫人說的什麼話?
金簪一扶,理所應當似的,「弄那麼花哨的紋樣,我個老婦守了幾十年寡,又怎麼用?嫁進我家門不就是我家的人了,自己家用的東西自然不能華而不實。」
阿姀登時有些端不住笑臉了,幾度張口都沒說出話來。
您這一身行頭,也不像是守了寡日日素服閉門的人呢。
那老夫人,「怎麼,我是花了銀子的,若做不成,我即刻換別家去。」
鄭大在後頭盤點貨,聽了都不由笑了兩聲。
偌大個恪州,除了水長東,還哪有做得了這門生意的店家。
可當召侯夫人是吃素的,裝得花架子不成?
幾個人悄悄一合計,生意呢是不做白不做的,至於人家以後怎麼用這鏡子,那便是家事了,誰也管不了。
如醉擅長挑這些東西,便自告奮勇去籌備。
福壽紋的這面價錢不貴,但鏡面不亮,跑了幾十里送到東家手中時,她又覺得不夠亮,打回去返工。
如醉秉性直,且這些年即便身落紅塵,也因才情容貌受人仰視,哪裡這樣被挑揀過。
不過她似乎天生就適合幹這一行似的,再磨了鏡子之後遞上門,與那老夫人不知說了什麼,現在倒是順風順水,再沒多過事了。
再過至多一個旬日,便是正兒八經的成婚日子了。
今日如醉又上門,是這惡婆婆又開始挑揀人家新婦喜服的事了。
「你們猜她今日說什麼來著,說看了送來的喜服,覺得衣服太惹眼了看著不端莊。」如醉幾乎是將杯盞砸在桌上的,顯然又為新婦不平了,「那衣服與他老兒子的繡樣差不多了,只在衣袖處多了些而已,因是女兒家一輩子就這一次,漂亮些無可厚非呀!」
阿姀和周嫂子一同點了點頭。
十六七如花似玉的年紀,喜歡漂亮的衣服再正常不過,何況是喜服。
「你怎麼說的?」忍不住八卦的心情,急切問道。
如醉這時開心了,嘴角一翹,眼波流轉,「我說既然如此,你也換上漂亮衣裳不就得了。大喜的日子,若是家中的女人都穿得不漂亮,客人不覺得咱家沒落了?這麼一說,她一下子就想通了似的,也顧不上我了,徑直出門買衣裳去了。」
阿姀敬仰地豎了個拇指給她。
如醉便又嘆著氣,「這些年輕娘子們嫁人,便都會遇著這種事嗎?枉我從前還一心想著成婚,給自己尋個靠山呢。如此看來,還沒被男人辜負,便要被男人的老娘辜負了。」
這種事阿姀自然是沒什麼話語權的,周嫂子卻有些心得。
「那你可說對了,還沒入門,舅姑便要給新婦立起規矩來了。我那村子裡,都是這樣的。」周嫂子一邊折,如醉打著下手往籃子裡裝,「除非性格特別和順的家姑不甚苛待以外,哪有做人新婦不受委屈的?」
阿姀曾見過新嫁娘,家中父親善制琴,母家遠在桐縣,只試衣定尺寸時來過恪州。小娘子長得白白淨淨,沉靜賢淑,性格也溫婉,幾乎不會駁人。
她的父母也是和善人,這與家中教導有很大關係。
反觀老夫人那樣子,咄咄逼人不說,老兒子卻唯唯諾諾,事事都不敢自己做主。
據媒人所言,初次見面還是人家小娘子率先問好的。
嫁進了這虎狼窩,小娘子的以後可怎麼過呢,阿姀咳聲嘆氣,不免替旁人操心。
不過這操心卻不無道理。
院子裡養的一窩兔子急了還會安靜地打架呢,何況是人。
意想不到的事,終究還是在大婚的正日子那天發生了。
(本章完)
作者說:從前中學教室樓下有一排丁香樹,一到春天那叫一個頭疼,十米之外好像都聞得到味道。。還有綠植刺客石楠,修剪成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一旦靠近就開始人身攻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