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確定, 要這麼做嗎?」
天光大亮,蟬鳴不已。
今春玉蘭樹開花不景氣,葉子卻長得十分喜人, 綠得發亮。
阿姀換了件十分輕薄的裙子,精神飽滿地站在院子裡餵兔子。
這三隻兔子也不知雌雄,總覺得白色那隻近日不對勁,總是拔灰兔子身上的毛。
雲鯉照她的吩咐,從廚房拿來了好大一個麻袋, 憂心忡忡地站在後面。
這……
再怎麼說,雖然現在知道了褚參軍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至於……
把他的桃子摘光吧。
「為什麼不能這麼做?」阿姀手上拿著半根蘿蔔條, 有理有據地問道, 「今年氣候異常,現在才巳時就已經熱得不行了,果農的桃樹都曬壞了,桃子那麼貴,摘他幾個桃子怎麼了?」
對啊, 大牢都沒讓你蹲,摘幾個桃子怎麼了。
「況且。」阿姀再一細想,「種桃子不就是給人吃的?讓它們爛在樹上有什麼意義, 褚惠如今孤家寡人一個, 要什麼桃李滿天下, 但凡他老師知道了他私……那些行徑,都要氣得從墳頭跳出來了。」
碎碎念叨的語氣,像是被稠熱的空氣攪得心煩意亂。
事實也確實如此。
大部分商人離開恪州以後, 一切算是回歸了正途。
先是龔嵊在城中安頓下來, 算是正式坐診了杏安堂。隨後是褚晴方提了束脩好酒, 拜了龔嵊做個關門弟子,入了杏林。
學堂的選址還在原地,由衡沚手書一封送至公堂,很快便審批下來開始動工了。
章海算作籌建人,在阿姀的提議下,召集商會的大大小小商家,宴至昌慶樓,一一遊說大傢伙兒出錢。
起初幾乎沒人願意投這種慈善的錢,都覺得是打水漂。可家中子嗣入學名額這事一提出來,又見眾人兩眼放光,心中動搖起來。
阿姀明里暗裡地提點章海,向來富而不仁的,就多宰一點。反之,為人厚道又誠信經商的,即便投些小錢,也算是添磚增瓦,好意同樣收下。
算了算自己的家底,加上之前借衡沚的錢都還乾淨,只剩下了三百兩。
周嫂子聽說她要籌建學堂,覺得這是個再好不過的善事,也從自己的私房中拿出三百兩來湊了湊,算是功德。
於是見水長東的掌柜,又是召侯的新夫人,才開業不久都拿出了六百兩來,只怕是老底都掏空了,眾人也不好意思摳搜。
加上人家章掌柜都「好意說明」了,籌建的資金越多,今後大家的孩子們念書的環境便越好,這哪個做父母的還能不掏錢?
於是很快,錢也湊齊了,人也雇好了,只等著開工萬事大吉。
章海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營建的能力,加之忌憚校場那事,生怕人到高位被別人構陷,便自己和夫人商議之後,自行放棄了這個名聲。
阿姀便白天在鋪子和學堂兩處來回跑,夜裡回去還要盤帳再寫輓聯和喜聯。人忙得暈暈乎乎,連累著衡沚每日公務纏身,還操心著她在路上的安危。
書房的長桌去掉了所有的擺件,兩人一人一半,各自忙自己的事。
好不容易昨日有雷雨,木頭和砂土遮掩了還是有被浸濕之處,今天是無法動工了,阿姀才算得到了一日的休息。
心裡裝著事,等人便也等得不太耐煩,阿姀摸著白兔子那圓滾滾的身子,忍不住問,「衡沚還不來啊?」
說是要摘桃子,衡沚昨日夜裡便一口答應下來。
他也連日輾轉在公堂和校場之間,還往樓關去了一趟,來回了七八日,許久是沒有一同放鬆的機會了。
想要的哪是桃子,只是一起罷了。
不過這隻兔子,真的不是懷孕了嗎?
「雲鯉,哪天府里要有人病了請大夫,順便看看它到底是什麼問題。」
雖然讓醫人的大夫來醫兔子,阿姀自己也覺得奇怪。沒有專門醫家畜的方士,萬一它真的生病了,總也不能由著它死了吧。
萬物皆是生靈。
衡沚沒來,而是令雲程過來傳話,說已經在褚府里等著她了。
阿姀躁鬱的情緒,此刻隨著一大清早就炎炎灼人的日光一起,達到了不可招惹的巔峰。
「主子還說……」雲程掂量著她的臉色,聲音愈漸低下去。
「說什麼?」
人是笑著的,話里話外卻總像是多說一句殺無赦的樣子。
眼一閉心一橫,雲程只當自己是個傳話筒罷了,「說讓您把那麻袋丟了,這用不了,主子已經拿了好些大竹筐去了。」
兩個人看著阿姀咬緊槽牙,朱唇也隨用力的動作而微微翹起,一個念了句阿彌陀佛,一個已經開始為小侯爺燒香了。
褚府卸下了參軍府的匾額,顯得更加門庭冷落。加上四周都有兵卒看守,饒是那桃子長得大又水靈,連只鳥都不敢來偷啄。
站在門口,甚至已然聞到桃子的清香了。
來幫忙摘桃的人,也便是今日閒暇下來不用開工的夥計。
阿姀本著能省一點是一點的想法,就僱人一事特地去問了鄭大。他們從前都是做這行的,想必也有更多人脈。
隨後在他的提議下,阿姀找到了鄭大的弟弟鄭二,由他牽頭聚集了一批常干房屋營造的人,工錢合理人又勤勞,算是兩全其美的好事了。
衡沚老遠見到阿姀走過來,笑了笑,地上果然是一堆還沒搬完的竹筐。
阿姀自覺也不是什麼記仇的人,方才來的路上火氣也消散了不少,尤其是見長得好看的人笑著,便更提不起火氣了。
垂頭喪氣地過去,無力樸實地問候,「早。」
雲鯉跟雲程兩人在後頭對視一眼,都是看不懂。
「我猜你要用麻袋來裝桃子,猜得倒是很準。」衡沚在她身後半步的地方跟著,伸手扶了扶阿姀鬢上將掉未掉的那隻帶墜子的釵子。
釵頭重而釵尾輕,果然是要掉的。
「別動。」
衡沚輕聲,手臂也橫過去將她攔住。技藝不精,比對了再三才敢動手插進去。
怕拽疼了她的頭髮,簡直比握刀槍控制的力道還要難。
「好了嗎?」阿姀也怕他扯著自己的頭髮,小心翼翼地。
那天夜裡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氣氛烘托到了輕羅小扇撲流螢的地步,月光如輕紗緞一般柔靜。
衡沚垂下了頭,去尋她皓齒明眸,阿姀仰起頭來,環住了他的肩膀。
隨後——
「嗷!嘶——頭髮、頭髮!」
彼此似乎都想起了這軼事,不由莞爾。
「咳咳!」
總有破壞氣氛的狀況。
「兩位,進來恩愛吧,站在門口像什麼話。」褚惠板著臉,對著兩個搶桃子的賊,更加心生怨懟了。
不僅搶他的桃子,還要敗壞他的門庭!
臉都快挨在一起了!
光天化日的,真是敗俗。
一各侯爵一個公主,還講究都是有身份的人呢。
頃刻間,人身分離。
八月里的燥熱捲土重來,從耳根燒到了兩頰。
大門閉合上,阿姀捲起袖子,「我說,小褚啊?」
人準備訓話,自然端了兩分架子。
衡沚微微一驚,但難得一見這幅場面,好整以暇地在旁圍觀。
褚惠更是驚詫地回頭,不敢相信這句話竟然是在叫他。
「公主這是何意?」
「哦。」阿姀點點頭,下巴一揚反問道,「你也知道我是公主?於公不務明君臣之意,於私你現在的權柄都移交給了我,我還是上屬,摘你幾個桃子補貼公堂怎麼了?」
褚惠瞠目結舌,也沒料到她原是這樣一個強詞奪理的人。
阿姀不緊不慢,接著清算,「司銀查出的空缺,你知道有多少嗎?魏虢暉和劉敬銘,已經底下一眾仗勢無法無天的小嘍囉們貪墨,你知道一共多少數目嗎?你這十幾顆桃樹砍了再長再砍,都不夠賠的。」
「那你這麼稱呼老夫,就不怕折壽嗎!」褚惠無話反駁,氣得臉色醬紅,指著阿姀口不擇言。
小侯爺這時便不再看熱鬧了,笑意一斂,冷眼過去,「你不妨想好再說話。」
褚惠還能說什麼,還敢說什麼。
走去桃樹下之前,阿姀想了想,還是回頭告訴了褚惠一聲,「我若是真的怕折壽,就不會在每次為人哭墳的時候,心裡都想著沈琮和沈琅了,你說是吧?」
笑容明麗,卻暗藏刀鋒。
「瘋子,姓沈的全是瘋子。」褚惠落荒而逃,回到他那個陰暗的書房裡去,口中呢喃道。
衡沚沒有聽到這句話,他想阿姀一定會自己爬上樹去摘,所以拿來一副手套,準備強制她戴上。
桃子是香甜多汁的好桃子,那果實上的絨毛確實惱人而難以清除的。
褚惠這桃樹養得極好,可以說得上是風姿俊秀,粉紅的桃子沉甸甸地掛在枝頭,少女般姣好。
「要不要比?」阿姀敲敲衡沚的肩膀,「一炷香,看誰摘得多。輸了我便用今日摘的桃子親自做紫蘇桃子,如何?」
這還是同如醉學的,她尤其擅長做這些,也不知道是哪裡的吃食。
阿姀同秦熙一起習武,臂力體力都有所提升。加上人並不畏高反而享受爬樹的快感,衡沚頓時覺得自己被利用了。
「這麼肯定會輸?」衡沚拎起個筐子給她。
「難道你不想贏?」
話里的撩動,惹得衡沚盯了她片刻。
彼此之間的贏心不分高下,可總有一個更想勝的人。
阿姀心口不一,眼中卻是志在必得。
「好。」衡沚挪開眼,不看人時卻忍不住彎了彎唇,「只要你想。」
那就讓你勝。
(本章完)
作者說:阿姀:覺得桃子好吃的人,再壞也不會壞到哪兒去,這就是我的善惡觀!桃門(雙手合十)感謝在2023-04-09 22:49:32~2023-04-11 23:34: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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