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識破

2024-11-16 15:54:03 作者: 酌以
  山坳的碎石之上, 樹蔭還沒長起來,嫩綠的葉子還是新芽。

  衡沚隨意撕了一角衣擺,坐在石頭上, 隨意纏著流血的右手。布頭咬著,與另一手配合拉緊,顯眼的紅色又浸濕了布條。

  「主子。」雲從從遠處奔襲而來,見著他快速一拱手,「您手沒事吧?」

  小侯爺對自己的傷毫不在意, 「褚晴方呢?」

  「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替她甩開了追蹤,引她往城中夫人那兒去了。」雲從方才累得要死不活, 緊趕慢趕地跑了個來回, 就是為了這件事。

  若不是眼下不好驚動,今日沒帶別的人來做準備,也不必麻煩到阿姀身上了。衡沚捏著袖中那個福袋,有些無奈地鬆了口氣。

  褚夫人的屍身,就在不遠處的馬車上躺著, 正在等褚府的人來妥善帶走。蔣旭一路躲逃,不知所蹤。

  而褚晴方,親眼目睹母親死在面前, 嚇得魂飛魄散, 好不容易才讓她清醒了逃離。

  廣元寺的香火還有陣陣散不去的餘味, 在空中淡淡飄著。到了僧人們晚課的時辰,林中飛鳥也漸漸沒了聲音。

  悠遠的鐘聲在山間迴響著。

  衡沚是一個冷靜自持的人,寺廟、道觀, 無處不踏足過, 可世上萬千種神, 卻一個都不信。虔誠若是有用,那早在他跪著祈求母親康健時,就已經靈驗了。

  求人,倒不如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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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有句話卻說的很對,萬事萬物,皆有因果。

  他周身的血腥之氣太重,但這是既定的選擇,不可能半途而廢。

  方才從寺中出來,那慈眉善目的方丈掏出一個平安符來,遞進他手裡。

  還沒來得及拒絕,方丈便說,「信與不信,皆是善緣。我與施主有些緣分,這便當是貧僧的好意好意,拿去送給至親至今之人吧。」

  還好打鬥時沒沾上血,衡沚默默地想。

  「主子,今日這事?」雲從跟在自家主子身後,吞吞吐吐地問。

  「依你看呢?」轉了個圈,問題又拋回給了面前帶著疑問的人。

  兩人並肩走著,衡沚以指繞圈,吹了聲長哨,呼喚方才跑散了的滔行。

  滔行這小馬,脾氣驕縱得不得了。不僅在人前威風凜凜,在自家的馬廄里也要稱大王。雖說這聲長哨是喚它的,但只要滔行找到了路,雲從的那匹馬也會跟著一起回來。

  方才與那伙人打鬥,衡沚和雲從都不同程度受了傷,沒有坐騎走回去當真是費勁。

  何況天色漸晚,這山路上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

  「之前您與夫人在宕山遇見的……打鬥時屬下清楚地看見他們的衣服,確實是麻的。方才也去驗證過了,是『邑』字不假。」雲從一邊回想,一邊陳述道,「可他們為什麼要殺褚夫人和褚小姐呢?」

  衡沚走到一具屍體面前,抬手扯掉了屍體戴著的面具,「你看看。」

  「這是!」雲從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這是賀管家!」

  人已經開始涼了,身形上比往常瘦小些,可臉確然是賀管家無疑。他死於雲從刀下,這道貫穿的傷口雲從還記得是如何捅進去的。

  可那時竟沒發覺,這是自己跟蹤了半月有餘的人。

  「這事不能怪你,你不了解邶堂。」衡沚看了看面具上的花紋,「身形上的差異,是為掩人耳目而特地服用的一種藥物。這種藥極傷身體只在江湖上聽說過。」

  賀管家顯然是邶堂的人。

  衡沚聯想到春宴那日,阿姀在樹坑中發現的羽禽屍體,本就在懷疑賀管家。奈何這半個月來雲從一直跟著他,並沒有什麼大動作。

  直到今日,他漫無目的地在城中逛了大半圈,然後走進了昌慶樓。

  四周有眼線,是以雲從並未能靠近查看他到底見了誰。等他離開時,面色並不鬆快,一路返回了自己的宅邸,再沒有出來。

  接著雲從看到褚夫人匆忙帶著褚晴方出門,他回到侯府將事情告訴了衡沚。

  褚夫人來廣元寺,一是為了將自己的嫁妝和這些年來的積蓄全都以褚晴方的名義寄存,二是為了求廣元寺的老和尚念在她時常來供香火的份上,保護自己的女兒。

  說這些話時,衡沚就在老和尚禪房的裡間聽著。


  褚夫人多半是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東西,察覺到了自己性命不保。

  「叫州府公堂的通判來了嗎?」衡沚問道。

  「已經通知了,不會比褚府的人更慢。」

  正巧,這些不該知道的事,衡沚偏生也想知道。

  沒過多久,兩路人就一道來了。

  衡沚遠遠看著馬蹄踏起的塵土,褚惠乘的馬車在前,四角懸著的鈴鐺泠泠作響。

  他幾乎是從車上跌落下來的,走到了衡沚跟前,也顧不得尊卑,只呆呆地問了一句,「我夫人?」話未說盡,眼圈都紅了。

  褚惠的長袍沾了血,人靜靜地站在停放褚夫人的馬車之前。

  人就那樣躺著,再也不見了笑模樣。

  褚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那樣看著,眼淚不自知淌了一臉。

  生死兩茫茫,如今就是有再多想說的話,也都不必講了。

  衡沚走過去,輕拍了拍這個年已五旬的男人,「參軍節哀。」

  褚惠起初並不喜歡恪州這地方,蒼涼又荒蕪。一草一木,都讓他難以接受。蔣氏自嫁給了他,舉案齊眉的日子才讓褚惠真正將心留在了恪州。

  她的脖子上手掌長的一道刀傷,四周是乾涸的血跡,殘酷地將死亡這一事實,鋪平陳述在褚惠眼前。

  「夫人今日出門……」說不了幾個字,褚惠便喉頭生澀地哽咽起來,「我還未與她道過平安呢。」

  在褚惠難以自抑的嚎啕泣聲中,通判帶著州府的衙衛沖衡沚行了禮。

  「小侯爺示下,這些屍體,下官先讓人帶回公堂,還是就地查驗?」

  楊思是衡沚親提拔上來的人,不過他也自己爭氣,在官職考核中拿了榜首,才能順利調度到公堂來。如今一切案件公文,接過他手,衡沚便少了很多麻煩。

  「天色已晚,帶回去查驗吧。」衡沚背對著褚惠,以眼神示意了楊思。

  楊思是個機靈人,不置他問默默地帶人收斂屍體,「是,下官明白。」

  滔行踱步著,後面跟隨著雲從的白馬,總算是找到路回來了。

  「斗膽請問小侯爺。」褚惠一噎一噎地,甚至有些不敢問出來,「我女兒晴、晴方她……」

  褚晴方最終沒有求平安符。老和尚對她說,觀她面相日後必坎坷,不如佛珠常常在手,磨一磨心性。

  不過還沒來得及帶走,這坎坷便先找上門了。

  衡沚拿出褚晴方求得的那串珠子,遞給了褚惠,「參軍放心,令愛跑散了,此時也到了城中,並無性命之憂。」

  褚惠狠狠地點了幾下頭,「好,好。」隨後竟雙膝一彎,施了個大禮,「來的路上下官已然聽說了,夫人與晴方途遇歹人,若不是小侯爺出手相助,即便是晴方我也留不住。您的救命之恩,下官沒齒難忘!」

  這一長拜,衡沚並未阻攔。雖然沒救得下褚夫人,他仍是看在褚夫人臨終哀求的面子上,救下了褚晴方。

  衡沚並不是冷血無情的人,即便他心中尚有未解開的謎題,眼前的殺戮,也難以抵擋一個母親保護女兒的心。

  何況褚晴方什麼都不知道,就算她死了也無濟於事。那些人追到一半,也就逕自離去了。

  目標從來都只有褚夫人和蔣旭罷了。

  「不必客氣,本侯便先回去裹傷了。天黑難行,參軍保重。」衡沚跨上滔行,在背後陰沉漆黑的樹林映襯下,像一尊冷峻的雕像。

  連同這句話的語氣,也不悲不喜。

  褚惠目送著他駕馬而去,眼中的情緒深邃沉重。

  ——

  城中宵禁將至。

  夜間陰風陣陣,行人一下子便少了很多。店家們籌備打烊,燈火也逐漸熄了下來。

  水長東中摘掉喜慶的紅,點燃的白燭凝起了一股濃郁的悲愁氣息。

  萍娘還是沒有撐過這個春日。

  大夫來時,診了脈便說萍娘已然氣血兩虧,是無以為繼了。用銀針刺了穴位,才讓她算是迴光返照,醒來了片刻。

  為了不打擾夫妻最後的時間,阿姀同周嫂子都留在了樓下。

  「當真是好人不長命啊。」周嫂子恍神,喃喃道,「她的孩子還這么小。」


  阿姀也長嘆一口氣。

  雖說趙卓其人,確實不算什麼好人,可世上也無蓋棺定論的壞人。萍娘和她襁褓里的兒子,更是無甚過錯。

  世間的苦難從來不肯低頭遷就人,憑誰富貴窮苦,都擺脫不了註定的命數。

  趙卓一聲悽厲的哭喊傳來,還是讓繃著弦的阿姀心中猛揪了一下。

  周嫂子連連哀嘆,鄭大沉默出神。

  「我去棺材鋪問問,還有沒有現成的好木料,給萍娘訂個好的。」阿姀站了起來,語氣低沉,帶著些無可奈何。

  「趙卓不會受的。」周嫂子抬頭,眼含憂愁看著阿姀,「咱們已經幫他太多,他快要直不起腰來了。」

  阿姀沒有動容,長眉驀地收緊,「這不是為他,是為萍娘。他若受了便罷,不受,就從月錢里扣吧。」默了默,又說,「他還有孩子要養,我們也還是缺跑腿的人。」

  若是在旁人聽來,這便是頂頂刺耳的冷血話了。

  可周嫂子和鄭大都知道,幾樁事如同亂麻一般齊齊纏在了阿姀心頭,她心中思緒紛雜,此刻正是頭疼疲憊的時候。

  「你去吧,路上小心。」周嫂子囑咐道。

  阿姀才將門打開來,空蕩蕩的街上便見有一個狂奔著的身影。

  這個身影是何等眼熟,還沒等阿姀思量出一個名字來,那身影駐足楞了幾秒,竟直直向著阿姀奔來了。

  「小侯夫人!你救救我,有人要殺我!」

  阿姀瞪大了眼,手上的動作也滯住了。

  竟然是褚晴方。

  身後的老木樓梯上,趙卓抱著萍娘的身體,一步一步沉重地邁下來,聽見褚晴方哭倒在門前,抱著他視若恩人的掌柜娘子哭喊,一時不可置信。

  「召……召侯夫人!」

  (本章完)

  作者說:阿姀:(無語)又開始掉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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