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我被盯著做了一天刺繡,怎麼還不能歇會兒。」褚晴方坐在褚夫人對側,苦哈哈地揉著眼睛, 「我真要困死了。」
褚夫人神色嚴峻,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們到廣元寺來做什麼呀?」褚晴方又問,「來貸錢嗎?」
「別多嘴!」褚夫人眉頭一皺,煩躁地沖她喊道,「一點閨秀的端莊都沒有, 你以後可怎麼辦!」
褚晴方被吼得一愣,不自在地擰著手指。
車夫在前,同樣沉默地駕著馬。一陣快似一陣, 車裡逐漸顛簸了起來。母女二人忙扣住馬車壁沿, 才沒不慎被甩下去。
車簾被風吹得飄起來,褚晴方這才看清了窗外。濃雲壓著天際,仿若伸手可觸。春日的芳菲迤邐,全都在這陰霾中蕩然失色。
今日實在不是個出門的好日子。
「夫人,小姐, 到了。」隨著馬車外傳來的聲音,顛簸終於停了下來。
褚晴方的瞌睡醒了大半,率先推開門, 「蔣叔, 怎麼是你來駕車?」
蔣旭看著小姐詫異的表情, 不由向里望了一眼夫人。
「怎麼了?」褚晴方不明所以,在兩人之間相互查看端倪。她的母親仍是一副嚴肅的面容,可顯然這兩個人有什麼事將她瞞在了鼓裡。
蔣旭是褚夫人從欽州送嫁來的守衛, 一直跟著她留在恪州。畢竟成了婚, 外男亦不好入內宅, 所以蔣旭便承擔整個褚府的護衛之責。
平時他是不會隨母親出行的,可今日?
「下車吧。」褚夫人下巴微揚,示意女兒隨著出來。
蔣旭跳下車,將手臂抬高,扶著兩人下了車。
還沒等收拾衣裝妥帖地進寺門,身後便傳來一陣馬蹄聲。
跟著聲音回頭,褚晴方發現,來人竟然是多日不見的小侯爺。
她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下來。
饒是過去的那一段情已然打算好了要拋卻,這突如其來的相遇,也足夠令人心下兵荒馬亂。
「見過小侯爺。」褚晴方站在母親身後,足夠端莊地斂衽行禮。
衡沚韁繩一收,停住了馬,點了點頭權作平禮,「褚夫人,今日怎麼也來廣元寺?」
這時褚夫人的臉上,總算有了些勉強的笑意,「妾身聽聞廣元寺的平安符靈驗,帶著小女來求一個。今日卻是巧了,小侯爺也來求符嗎?」
她抬起頭來,卻見衡沚也意味不明地看著她。
一時之間,氣氛便顯得有些怪異。
衡沚躍下馬來,理了理衣衫,「夫人好興致,本侯卻不信這些,先走一步。」說罷竟舒展雙臂,拱手見了一禮。
褚晴方嚇了一跳,也趕快矮下身。等再抬頭時,眼前清風一陣,人早就提衣進去了。
雲從在他身後,默默地牽著兩匹馬,走到一旁的數前捆好,也跟著進去了。
蔣旭走上前,低聲問,「夫人,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褚夫人出神地思量了許久,久到褚晴方的袖間都被風灌得冷透。雖然已經三月半,北地的倒春寒仍及不可小覷。
「他們不一樣。」這是她最後的結論。
褚晴方還是雲裡霧裡地,直到跪拜在大殿前,仍是心思深重的模樣。
這一行,他們三人之間沒有一處是敞亮的。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在暗自叵測著。
「施主,要誠心啊。」老和尚笑得慈祥,在褚晴方耳邊提點道。
褚晴方一回神,見母親已經站了起來,正在盯著她看。她趕快跟著站了起來,有些羞赧地對老和尚道歉,「我失禮了,煩請師父見諒。」
老和尚仍舊笑著,雙手合十嘆了一聲,「阿彌陀佛,施主是為自己而求,何苦向我道歉。兩位,這邊請。」
及他側身相邀,褚晴方這才發現,佛像之後有個檀色小門。而母親已經越過她,大步地隨著老和尚往那裡去了。
殿外的蔣旭抱臂看著這一長一幼,是他畢生的使命。雲從黃雀在後地看著這一幕,蔣旭的背影蒼涼而深沉,似乎已經昭示了他的命運。
待那兩個影子看不見了,蔣旭才轉過身。
「閣下,小侯爺這邊有請。」
「小侯爺?」蔣旭眉心微蹙,並不敢輕易相信,「在下素來與小侯爺無甚交集,小侯爺有何吩咐?」
雲從一板一眼地扮演著傳話的鷹,「見了面,才知道。」
——
阿姀心事重重地坐在鋪子裡,手上的幾枚銅錢捏來捏去,說不出哪兒不對。
書上說,銅錢起卦要避開喧鬧,擇清淨之處上佳。
阿姀看著眼前人來人往的樣子,手中一個沒捏住,銅錢就在桌上散了一片。手頓在半空,阿姀忽然想起王敬元說的,六爻起卦切忌答非所問。
今日屬實不是什麼潛心學習的好日子。
鄭大從外頭抱了一筐燈燭回來,阿姀抬頭去瞧,「他給的什麼價?」
白燭挑了幾根拿給阿姀看,鄭大順便將東西放下,自己倒了口水喝,「燈燭鋪說,給咱們算的八成之上再八成,以後若是要貨也如此,算給您的酬謝。」
捏在手中,燭身溫潤修長,湊近細嗅,還能聞到淡淡的檀香味。
這個點子,起初阿姀只是與燈燭鋪的掌柜商議時隨便一言,說紅燭與白燭,若是能分場合燃燒出不同的味道,也許會賣得更好。
沒想到掌柜也放在了心上,還真將這香燭做了出來。
此香燭又非彼香燭,如若說白事時,尚可一邊燃燭一邊點香。可若是紅事,再在洞房中點香料難免悶得慌,阿姀便是親身體會。
且一般在洞房點的香多少都是濃郁的香型,聞久了鼻子也不好受。
紅燭做了許多不同的香味可供來客選擇,而白燭則選了最普通的檀香味。白事好靜,檀香也可以幫助人快速沉靜下來不生別的雜念。
今日拿來的這一筐,是準備在徐夫人的冥辰上用的。
既然這事交給了她,阿姀想著便應當盡心盡力地辦。雖然說身份尷尬,委實算不上徐夫人正兒八經的兒媳,但作為朋友的母親,也該盡一儘自己的哀思。
「好,放進二樓庫房去吧。」阿姀將東西原封不動地放進去,又囑咐道,「輕聲些,別吵醒萍娘了。」
鄭大應下來,帶著東西;三兩步上了樓。
阿姀長舒一口氣,捏了捏酸疼的肩頸。這一疼,就讓她想起衡沚來,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醒的,此刻又在做什麼。
其實回想起昨夜被迫體會的那一套刀法,還確實凌厲敏捷,連動作都流水般漂亮。
阿姀有心想學點本事自保,又怕自己並非童子功,年紀大了學不來衡沚的功夫。再說他那練武必定很苦,怕是並不適合自己。
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會武的女子,也不必講求內力要多麼深厚,只要有些花招能退敵也好。
這樣一想,腦海里第一個出現的身影,竟然是冬獵時草場上那個高束馬尾的女子——秦熙。
前幾天長史夫人安氏來串門,還說起秦熙來。說她到了年紀,繼母楊氏有心想給她尋個夫家嫁出去省事,可刺史有言在先,不許將他獨女遠嫁,要在跟前就能看到的。
除了這一條還不算,還要門當戶對,不能下嫁委屈了女兒。
楊氏氣得直與他頂嘴,說這滿恪州你的同僚,有幾個家中有適齡公子的?這番挑三揀四,不如去問問人家小侯爺還納不納妾罷了!
刺史好一通生氣,當場就甩了楊氏一巴掌。秦熙就端著盤花生,站在旁邊看戲。
楊氏哭天喊地一番,又給自己賺了個禁足。那洪鐘般的聲音,傳遍刺史府上上下下,說道:「誰要再想把他親閨女打發了了事,隨便就敢對小姐的婚嫁口出狂言,全部扔出去發賣!」
於是秦熙就這樣閒適地待在家中,偶爾跑出去騎騎馬,曬曬太陽,好不悠哉。
阿姀想著,過幾日等這番事落停了,倒是可以上門去找找她。
可沒想到這番打算只初露頭角,就要眼下當即夭折了。
鄭大放好了燈燭,慌慌張張從樓上跑下來,便走便叫,「娘子,娘子不好了!」說著奔至阿姀面前,焦急說著,「我方才不小心碰倒了東西,萍娘也沒見動靜。我不便上前,怕是暈過去了您上去看看吧!」
阿姀一怔,轉身丟了句,「去杏安堂請大夫!」便拎著裙子飛也似地衝上了二樓。
下午趙卓去了章海府收銀子,這會兒還沒回來,連周嫂子今日也輪休。本想著萍娘帶著孩子在樓上休息,阿姀就沒去打擾她,也沒聽見孩子哭,想著應該沒什麼事。
怎麼突然就昏過去了?
走到萍娘床前,阿姀喘著氣,見她臉色蒼白連忙搖晃著她,「萍娘!萍娘!」人是沒叫醒,卻將熟睡的孩子吵醒了。
阿姀只好手忙腳亂地抱起孩子,生疏地哄著,一邊再去探萍娘的鼻息。
還好,還有氣,算是暫且放下心來。床頭的藥碗只剩了點湯底,可見她今日吃藥並沒有什麼不順。
東街到西街來回尚需要時間,可千萬要撐住啊,阿姀心想。
老樓梯上傳來吱呀的踩踏聲,阿姀連忙探頭去看,還以為是鄭大這麼快就回來了,卻不想是周嫂子。
她一邊走一邊說,「怎麼路過發現門關了,阿姀,你在嗎?我有事跟你……」看到阿姀抱著孩子焦急的神色,周嫂子一愣,「這是怎麼了?」
「萍娘不好了,已經讓鄭大去叫大夫了。」說著,孩子又在阿姀懷中掙扎著哭起來,約莫是姿勢不對,弄得他難受了,「好好好,不哭不哭。」
周嫂子忙過來伸手,「我試試吧。」
兩人誰也沒有養孩子的經驗,全是在摸索著哄。阿姀便將小小的一團遞到周嫂子懷中,自己過去看著萍娘的狀況。
「對了,今日不是輪休嗎,你怎麼來了?」萍娘的額頭滾燙,阿姀趕快撈了條濕布巾給她敷住額頭。春日裡的井水也冰涼刺骨,擰著布巾,不由縮了縮手。
周嫂子抱著孩子輕輕晃著,表情也嚴肅起來,「我本去坊里相看宅子不是嗎?出來時卻聽大街上人說,今日廣元寺那條山路上有了命案!」
這話引得阿姀回了頭,「命案?」
「是啊!」周嫂子目光懼畏,「可你猜這丟了命的是誰?」
阿姀看了看她,輕聲問,「是誰?」
「是那參軍府的夫人!」
「什麼?」
(本章完)
作者說:衡沚:鄭重澄清,本人非崔姀不娶,絕無納妾的打算,忠貞不渝,從我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