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的軍務, 忙得衡沚焦頭爛額。
自從承襲了恪州君侯的位子,手頭能信任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整個巡防營,算是有些衡沚的心腹, 還是少年時戰場上結識,也算是同袍。他們如今也在軍中,只是統領的人從上到下都換了個遍,有些人暗地裡想安插的人,只怕都安插得差不多了。
不好叫他們去辦事, 便剩下了隱衛。隱衛做事牢靠,又都是死士,說起來是最好的利刃。
所以邶堂的事, 衡沚吩咐了隱衛去查。隱衛跟著趙卓, 直到飛禽驛大火之後,衝進火場發現屍首不在,才一路跟回了恪州。
也就是不好明著查,所以腳程就慢了些。消息傳給衡沚時,趙卓剛好從征工的地方敗興而歸。
新校場選址的地方需要親自驗看敲定, 所以衡沚還沒來得及將這件事情告訴阿姀。
只是沒想到趙卓竟然直接倒在了她門前,打了衡沚一個措手不及。
知道她可能會把人扣下,卻不知道是直接讓人住進了她的鋪子。這風險之大, 要是一個看顧不住, 趙卓做出些不計後果的事要怎麼辦!
衡沚承認此時自己有點火上頭了, 可他看見阿姀不以為然的樣子,就忍不住生氣。
「既然知道趙卓危險,為什麼把他留下?你真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是不是?」阿姀的手肘被他整個捏在手中, 隨著語氣起伏用了力氣。
就好像自己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似的, 阿姀疼得皺起眉, 「你先放開。」
他聞言,卻不動。
阿姀這時發覺,他竟然是真的在生氣,於是只好耐著性子解釋,「我當然知道這是鋌而走險了,但你能不能先放開,挺疼的。」
她有些彆扭地將這句話說出來,聽來竟有幾分柔軟。
衡沚恍然回神,收緊的指節驀地放開來。臉也偏過去,感覺從後拎了把椅子來「咚」一聲放在阿姀面前,頗有問不出說法不罷休的意思。
阿姀看著他如此手重,不由在心底嘟囔了兩句。都現在這種關係了,在自保上還是這麼不信任她啊。
半吊子皇叔還活得旺盛,她怎麼會拿小命開玩笑呢。
「你以為我為什麼把趙卓的妻子和幼子都留下?若是我什麼都不考慮,直接留下他就好了,何苦還幫他妻子看病,我像很有錢的樣子嗎?」說到這裡就心酸,這一個月又等於入不敷出了。
衡沚是鐵心繃著臉,絲毫不見動容。
不知道阿姀是怎麼想的,前幾次那樣兇險的時候,明明已經告誡過她有事千萬不要獨自頂上。
可是話就好像是耳邊風一樣,清風拂山崗,她仍是巋然不動。
即便是心中有一定要解開的疑慮,為什麼不能依靠他一分呢?
「是,你不像。」衡沚點點頭,從懷中掏出張皺皺巴巴的紙條來「背著債還能再養三口人,公主善心善德,是我多想了。」
竟然是在宕山寫給他的那張欠條。
阿姀坐在桌邊,不聲不響地捏緊了平鋪著的絹布。即便已經因衡沚的陰陽怪氣而惱火了,勉強維持著平靜沒有衝動。
她向來不愛與人吵架。這是解決不了任何事的徒勞功,只能發泄發泄情緒罷了,於事無補。
而阿姀也很明白,他們此時陷入的爭執的只是因為誤會,並沒有切實的矛盾,就更不必火上澆油地吵架了。
況且和衡沚吵架……反正也挺不舒服的。
「我今日回來,本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的。」阿姀一字一句,盯著他風雪未平的雙眼,「自甘風險的事我不會做,但是能抓住的機會,我必不會任其流走。」
話說得好聽,衡沚怒而反笑,「好啊,我倒想聽聽,公主是怎麼做到不自甘風險的。」
他乾脆向後一仰,靠在了椅背上,長腿隨意曲著,雙手在身前相交搭著。
拿出那副做給旁人看的,浪蕩紈絝的樣子,擺給她看。
阿姀咬了咬後牙,「且不說他妻兒都在我眼下。就算是他知道了張十六因我而死,戳穿了我的身份,難道就會衝來殺了我嗎?我那鋪子裡的人又不是擺設。」
頓了頓,接著說道,「再說了,若真是流了血,四周的人全圍過來看,那我豈不是正好訛劉敬銘一筆,正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崔姀,你是公主,你……」怎麼能拿傷害自己的事情做賭注?
話未說盡,阿姀便整個人站了起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肅穆,「我不是公主。」
改變了姿勢,衡沚便要仰頭才能看到到阿姀了。
這下是真生氣了。
「有些事本不需言明,但久了不提我怕小侯爺忘了,所以還是再說一遍。」聲音也壓著,透著點冷氣,「皇姓是沈,新帝無嗣,我不是沈氏的公主。與你同營,不是攀附於你,不需要你時刻保護。既然站在懸崖邊上,就要做彼此的盾。」
初春有花柳,也許就不記得,湖面溫和的水,此刻還是最堅硬的冰。
阿姀就是這樣初春的冰。
她時常的笑眼盈盈,便是春日融融下晶瑩剔透卻未化的堅冰,哄騙著每一個光臨的人對照出自己的模樣。
而若一旦不知深淺地去探她,就會發現被騙得徹頭徹尾。她仍舊是冷峭銳利,不因任何人事而轉移。
她的底線,一步也不會退讓。
「所以,你聽懂了嗎?」阿姀甫彎下腰來,幾乎與他貼面相撞。勢頭疾,可分寸又拿捏得剛剛好,就在鼻尖即將撞上時忽然停住。
帶著威脅意味,冷冷地凝視著。
就像蜀中有山之罅隙,謂之一線天。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僅僅有一線光亮透過。
投在地上的影子繾綣相依,像是難以自抑的擁吻。
兩廂氣氛交兵互伐,金戈鏗鳴的聲響幾乎在耳邊迴蕩。
「那他若真傷了你怎麼辦。」衡沚望著她,窮寇似的落敗,「你忍心看新婚的召侯成了鰥夫嗎?」
阿姀無意識地睜圓了眼。
極親昵的一句話,說來像是調情般,震得阿姀靈台發麻,人幾乎不由自主地想向後縮。
而衡沚的手臂則更快一步,橫在了她腰後,鎖住了這孤軍深入的將軍的後路。阿姀難以維持平衡,整個人撞在衡沚身上。
不知道哪兒的一股熱,從腳尖相碰的位置迅速向上猛衝,幾乎是頃刻間脈搏開始凌亂。阿姀意識到,馬上自己的雙頰就會燙起來,染上可疑的紅雲。
好在燭火幽微,任誰看起來都是情深似海。
衡沚借著這燭光,一寸一寸地相看與她。
指腹間凹凸不平的粗糙觸感,是她衣裙上的刺繡。阿姀不愛大片滿繡,只在邊緣有些細小的花紋。這些花紋在衡沚輕慢的描摹間,叫他心中發癢。
於是不自覺地,便將下巴一點一點抬起來。
明知即將越了楚河漢界,卻毫不在乎。
直到那線光亮完全消失,肌膚貼在一起的頃刻,讓人心驚地推開,卻又在轉瞬即逝間重新挨住。
情形急轉直下,有人被化守為攻,此刻竟然快要殺到她的城門之下。
燭油燃燒的味道,也似化作了漫天硝煙。
衡沚將虛擋著的手臂,切實扶上了阿姀的背脊,輕輕將她扣住。
室中靜無聲,也無人將這副好景打斷。
……
「哎!」周嫂子詫異地問,「想什麼呢?」
穿著一身杏色裙子的阿姀猛地回過神來,手中的喜字被漿糊浸滿,變得軟趴趴地,沒辦法貼了。
「喏,給你。」周嫂子用一把鋒利的剪子,三下五除二又剪出一個新的給她。
訂這滿月宴的,是恪州城中最大的酒樓掌柜章海。他前些年死了夫人,這轉頭剛從花酒樓中贖出了一位舞姬,有了身孕便扶為繼室。
後日恰逢這孩子滿月,宴請了城中好些掌柜,幾乎大半個商會的人都收到了請帖。
布置室內,這是周嫂子做主,覺得全都剪好再貼太過浪費時間,有了紕繆又不好調整,便覺得當場剪當場貼。
可這活才剛開始干,便見阿姀眼神飄忽,一不留神就愣神,效率一下子低了很多,
「阿姀,你昨夜做賊去了?」周嫂子一邊剪,一邊瞟著她,「瞧你這心不在焉地,這是可章掌柜的單子!不想要錢啦?」
看著自己手中快皺成一團的紙花,阿姀懊惱地長嘆一口氣,「我昨夜什麼都沒幹!」
沒幹就沒幹,這麼大聲幹什麼。周嫂子不明所以,低頭笑了聲。
說起來,昨天夜裡到底是怎麼回事,阿姀也搞不清楚。
只記得兩個人在吵架,她還捏著十足的架勢。
可是怎麼吵著吵著就……
年輕男女,偶然靠近,情不自禁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就這個平緩的吻,鬧了阿姀一整夜睡不好。只記得最後還被哄騙著,答應了要跟他學點防身的武藝。
說來都怪衡沚!他一整夜在那臥榻上翻來覆去,壓得它吱呀作響。每有困意,好不容易忘卻了那番荒唐,就又被弄醒了。
結果天色才朦朧地亮起來,又聽見衡沚精神頭十足地爬了起來。
他倒是動作夠輕,還用手壓了一下臥榻,防止發出更響的聲音。
可阿姀睡得本就不踏實,有點風吹草動就醒了。雖然還是躺著,可一片靜寂之中,阿姀還是聽到了刀架上「咔噠」一聲響。
接著就是門被推開,院子裡很快傳來長刀迅疾地划過空中的鳴聲。
一大清早就擺弄他那好快的長刀是吧。
他們兩個,也分不出誰比誰更有病了。
見她又開始出神,周嫂子端著意味不明的笑容,忽然對阿姀說道,「年輕夫妻,很正常的。」
阿姀哀嚎一聲,整個臉全埋進了掌心之中。
(本章完)
作者說:親媽:額關於這個事,這個我簡單說兩句,你們倆明白就行,總而言之,這個事呢,現在就是這麼個情況。具體的呢,你們也能看得到,也能說得出來幾句,可能,你們倆了解的不是很透徹,但意思就是這麼個意思,不知道的你們也不用去猜,這種事情就是見得多了,懂得肯定都懂,不懂我也不多解釋,自己知道就好。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具體什麼情況的,還得看情況,能理解吧?
阿姀:……
衡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