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木刻

2024-11-16 15:53:16 作者: 酌以
  「這是從賀管家屋中找到的?」

  夜深人靜, 雲從才匆匆回來。這一路剛開始十分順利,在拿了東西出來之後突然就被人盯上,繞了大半個城, 才算是甩掉了後面的尾巴。

  為了防止被追查到私宅中來,雲從還特意喬裝成每日傍晚來收泔水的人,算是混了回來。

  「是。」雲從站在幽暗的燈下,面前坐著同樣神色疲憊的小侯爺和新夫人。「屬下也不是很清楚這是做什麼用的,只是覺得這上面的圖案不太尋常, 便順回來了。」

  順這個字說得,算是太輕巧了。其實是千方百計偷出來的才對。

  衡沚捏著這個木刻的掛飾,放在燈下打量著。

  阿姀靠近了些, 將頭歪過去, 也在打量著。

  「刻的似乎是,朱厭?」聲音略顯嘶啞,阿姀輕聲說道,「看這裡,其狀如猿, 白首赤足。這是傳說中一種預兆天下大亂的凶獸,一般人哪兒有刻它做裝飾的?」

  從紅葉李樹那兒返回筵席之後,阿姀免不了又被勸了幾杯酒。回來的路上, 就衝下車去吐得昏天黑地。

  直到現在還泛著噁心, 喝了點醒酒的東西, 勉強打著精神窩在椅子上。

  「夫人認得?」雲從問道。

  聖賢書枯燥,所以阿姀小時候就愛看點志怪傳說。小時候讀山海經,一邊看文字, 一邊看懷乘白將這些奇異的怪物畫在紙上。

  懷乘白知識淵博, 常常講解得比書上更加驚險有趣, 引人入勝。

  不過他這老頭兒倒也沒這麼慈祥,阿姀聽了他的故事,得照著他的丹青臨摹怪物的樣子。偶爾畫得人精疲力盡,連夢裡都是怪物的臉。

  這麼一來二去的,也就把好些怪物的樣子記得很牢。

  朱厭便是其中之一。

  「這是榕樹的木頭做的。」手指摩挲著木牌四周的花紋,衡沚說道,「尋常人家忌諱榕樹,認為不祥,所以即便是掛飾也只用桃木。既是不祥之樹,又是上古凶獸,專挑不吉利的湊在一起。」

  阿姀跟著點了點頭。

  「把這花紋摹下來,趁那邊還沒散,再把東西送回去。「衡沚將東西丟給雲從,「這幾日跟緊賀管家,別讓他發現了。」

  衡沚心中莫名將這東西與一個地方聯繫在了一起,但苦於眼下並無證據,還得謹慎行事。

  「哎!」阿姀伸手攔下了雲從塞木牌的動作,「我來臨摹吧,我會幹這個,很快就好。」

  「你可知,跟著你的是什麼人?」衡沚問道。

  雲從皺眉想了想,不太確定地回復,「腳步輕,走路不招風,身量纖細。但聽吐息不像女人,卻像是……」

  衡沚抬頭,看了他一眼,「像宮裡的內監?」

  

  「正是。」

  那就奇怪了,阿姀這麼一琢磨,總也想不通。進的是賀管家的屋子,怎又會牽扯到內監的事?

  全天下只有皇宮有閹人,整個宮禁的閹人又都歸長秋監管。也就是說,不是薛平的人,便是好皇叔的人。

  他們擅長跟蹤,輕功一流,手腳功夫卻差,經不起拼殺。

  沒事幹大老遠跑到恪州來幹什麼?

  「你先下去吧。」衡沚回身將燭花剪得更亮了些,「春宴鋪張,賀管家今日肯定會留在褚府收尾,明日一早你來夫人這兒取木牌。」

  雲從領了命,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

  阿姀從滿桌的筆墨紙硯中抬起頭,「怎麼不問清跟蹤這夥人的來歷?」

  瞄了她一眼,衡沚故作嚴肅地板著臉,又像那個將刀架在人脖子上的混蛋了,「有什麼好問的,都是來找通緝中的公主的,你好奇?」

  聽到通緝二字,阿姀還是不爽地咬了咬牙。這不用躲人的日子過了小半年,幾乎忘了自己尚在通緝這事了。

  還以為成婚這事辦得神不知鬼不覺,該往下一個地方去尋了才是。

  「公主不傻,也不能將朝廷的人當傻子吧?」衡沚見她聽進去了,輕笑一聲,「人是在恪州界跟丟的,即便官兵不追,也有的是人想搶這個功勞。」

  筆在手中捏了捏,阿姀也顯得有些猶豫,「你是說長秋監和官兵爭了起來,都是為了搶先一步把我抓回去邀功?」

  說到這裡,她也似覺得好笑,搖了搖頭。


  不知道的,以為新帝重情義,想趕快將侄女找回去。知道的,接到的命令是捆回都城還是就地格殺,就要看新帝的心情了。

  「官兵要在地方辦案查人,得與各州府的守衛軍交接。這麼久以來沒再城中見過官兵,想來是小侯爺替我擋了吧?」阿姀相看了一眼不知作何想法的衡沚,又低下頭繼續臨摹圖案。

  小侯爺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還回輕佻的語調,「是啊,出了恪州城,外面就是滿大街追兵了。」

  言下之意,簡直是司馬昭之心。

  阿姀彎了彎嘴角。

  過了好久,久到衡沚幾乎以為這個話頭已經過去,阿姀才輕聲回了一句。

  「知道了,不會隨便就走的。」

  把柄不是還捏在他手上嗎?

  雖然拋卻名姓,若是哪天離開了這裡,不再與衡沚日日相見,卻在酒樓聽到大崇元寧公主不分尊卑地哭別人的墳頭這種話,那也是有些要命的。

  何況水長東才剛剛掙回了本錢,路尚且遠呢。

  之後一連幾日,雲從一直在甩人跟蹤,與跟蹤別人這個怪圈中往復循環。

  自第二日清早,阿姀夢中迷迷糊糊聽到外間有人說話,才反應過來東西已經被雲從取走了。之後,便也沒再見過雲從。

  衡沚身邊,只有雲程和雲從是親衛。阿姀對雲從並不了解,只大概知道他與雲程的分工是不同的。雲程要貼身護衛,而他則多被派出去辦事,成為衡沚鞭長能及的耳目手腳。

  從性子與武力來說,雲從也是更沉穩的一個。

  東大街車馬喧譁,這幾日雨過天晴,日頭暖融融地。

  阿姀坐在堂中,算著前日的帳。

  「那日你走後,生意是談成了。只不過人家這是桌滿月宴。」周嫂子起得早,這會兒在阿姀旁邊吃著熱騰騰的油胡旋,一咬就酥得掉渣。

  「滿月宴也好。」阿姀手中算盤打了幾下,清脆地響著,「這餅好香啊,街頭新開那攤子買的嗎?」

  「是啊!」周嫂子兩口咽下去,方解釋道,「聽說是個跟胡商行過商的人在做,可比別人賣得好吃多了。給你掰一口?」

  眼見周嫂子就要將那油胡旋的一大半掰下來,阿姀笑著打住,「不用不用,我吃了早飯來的。」

  「哦。」這一聲百轉千回拐彎抹角,周嫂子不免嘆道,「哎呀,有家的人就是好啊,清早便有人陪著用膳。」

  阿姀不免嗔她一句,「說什麼呢!」

  周嫂子兀自點著頭,「不錯,真不錯。看你們這融洽的樣子,不枉我上元夜出賣你一番。」

  還說呢,那夜回去時,阿姀見雲鯉手上拿著放在鋪中尚未來得及拿的元宵,便知道是周嫂子送來的。

  她也不嫌累,借著由頭看花燈,還撮合著自己和衡沚見上,阿姀簡直哭笑不得。

  「還不是我去接人時,早早見著你那郎君在河對岸。能成好事,我為何不順水推舟,積點善緣啊?」

  看,還說不過她。

  「對了,差點就忘了,有件事要同你說呢。」周嫂子將手擦擦乾淨,正色道,「之間不是去尋咱們共事的挽郎麼?我不僅尋著他了,還尋著了一夥兒同他一起的挽郎班子。」

  最後一筆落在紙上,阿姀差點寫錯了字。

  「這還有班子?」她詫異地問,「我以為都是私活兒呢。」

  「對啊。」周嫂子愁得皺起眉來,「不過他們那浩浩蕩蕩地,瞧著有三十來人,我想著咱們如今養不起啊。」

  養不起是肯定的。阿姀點點頭,也思量了起來。

  接了幾個喜宴之後,這段日子,他們也有心將另一邊的白事辦起來。

  四周的店家也都提前打了招呼。這也全在於平時包括鄭大和幾個雜役在內,都幾乎是積德式對待街里街坊。有什麼難處,都順手幫一把。

  久而久之,堅持了幾個月下來,收穫了一堆好名聲。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時候再提起經營白事,搞點紙紮什麼的,也沒人好意思拒絕了。

  喪葬做起來,挽郎是肯定需要的,連同哭墳的人也要找。水長東只是在這些人與事主之間搭個橋,賺點介紹金而已。

  生意做大了還好說,現在是真養不起。

  「這樣,今天咱們先去與挽郎見面談一談,我也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呢。把現狀說一說再商談以後,反正都是掙錢的生意,想來他們也願意的。」


  要掌柜們親自去談的生意實在太多,這偌大個店,又重新丟給了鄭大。

  幾個夥計在堂中用紅繩將東家滿月宴要用的紅綢紮好,耀眼的紅色鋪在桌面上,倒是日日都顯得喜慶。

  阿姀與周嫂子兩人往安平坊中去尋挽郎,誰知湊了個不巧,他今日竟然出門上功去了。

  說句不吉利的話,白事也不是日日都有,也不好盼著人家家中有白事。所以這份生計,也不算穩定。周邊的村子裡,遇上有錢人家辦白事,他也會被雇去。

  無功而返,阿姀和周嫂子只好又折返回去。

  經過告示板時,阿姀眼見地望見了上面貼著的畫像,頓住了腳步。

  周嫂子也跟著看了一眼,「誒你說這也真奇怪啊,好好的公主,怎麼非跑出來過苦日子嗯?」

  連周嫂子也看不出,阿姀聽見她的話,心中五味雜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誰知道呢,人人都有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吧,公主也不見得過得痛快。」

  這畫像畫得,除了是個年輕女子,是一點看不出來跟自己有哪點像啊。

  還記得雲鯉之前也問過這個問題,日日出門不怕被認出來嗎?阿姀叫她出去看了一眼通緝畫像,雲鯉便再也不問這話了。

  追兵他們,哪兒算會丹青的啊。

  「走吧。」阿姀拉著周嫂子,實在沒眼再看下去。

  一切都無比正常,可眼看著快走到鋪子門口,前面一個背著小孩兒的人,卻突然就倒在了那兩盆阿姀剛買回來的桔子樹苗前。

  四周人來人往,很快聚成一堆圍觀起來。

  「讓一讓,讓一讓。」阿姀撥開人群,走近想去看看怎麼回事。

  這一看,卻絕對出乎她的預料。

  這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竟然是趙卓!

  (本章完)

  作者說:演,姓衡的,你再接著演。(吃瓜)

  朱厭:「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銅。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山海經·西山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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