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 鋪子裡風平浪靜,阿姀都要以為是不是自己想錯了。
或許衡沚那天夜裡對她暗示的人並不是劉敬銘,而是別的什麼人?阿姀心中打鼓, 還是決定再等等看。
等到新的牌匾做好,鄭大帶著人將匾額裝到鋪面之上的這天,疑慮才總算是消了。
「掌柜娘子,這樣合適嗎?」
天晴日朗的一個好日頭,阿姀挽著袖子, 與周嫂子站在街上,看鄭大挪著匾額的位置。
之前一直未想好鋪子的名字,所以掛匾的事一拖再拖。雖然街坊都知道是做什麼的, 可路過的行人還是免不了來問兩句。
周嫂子推脫這事給阿姀, 說自己肚裡沒什麼墨水,起不了好名字。阿姀也為此忙了好些天,她相出了幾個名字,但是卻挑不出來,一到了選擇上人就發愁。
衡沚給她出了個主意。
恪州城郊的半山上, 有個道觀,叫做虛雲觀。據說算命數一類的很靈驗。
衡沚將地址與願景寫在紙上,交給阿姀, 「勞煩你, 順帶幫我求個願。」
「你還有沒實現的願望?」你都這地位了, 阿姀腹誹,不過還是接了過來。
衡沚擱下筆,將袖子一捋, 老神在在地, 「我幼年皮得很, 總跑出去玩。看著觀中雕樑畫棟,人來人往,便覺得很有意思,常常去玩,是以結識了一羽客。他如今,已經成為觀中掌事的道長了。」
合著還有這一番因緣際會呢。
阿姀便問,「你那要算什麼願景?」
衡沚想了想,「今年栽的幾株玉蘭花開得不好,算算明年會不會開好花。」不著四六地說。「你去找紙上的這個人,讓他給你參詳一個最沾財運的名字。」
「……好吧。」
衡沚說的這人,叫做王敬元。王是俗家姓,敬元便是尊號了,人稱敬元道長。
阿姀將來意一告知,敬元道長便露出玄妙的微笑,「香客,原來是故人的朋友。你告訴他,今年栽花明年抽芽,若是想開花結果,那便要看自己如何養護了,哈哈。」
笑得雖玄妙,可這話說得卻很通俗易懂啊。阿姀不太了解道法,尋思一般人種花也是這個流程吧。一字一句記下之後,才表明自己的願景來。
「道長,勞您幫我參詳一番,哪一個用來做店鋪的名字較好些?」阿姀將自己想的幾個名字早早寫在紙上,遞了過去。
王敬元看了看,一邊看一邊捋著自己的鬍鬚,口中嗯嗯啊啊時不時還點點頭,看得阿姀一愣一愣地。
「香客,若是想結善積財,不妨選這一個。」
順著他的指向看去,黑白分明的「水長東」三字。這本是阿姀拿來湊四個整數的,正好看到一句賦文便化用了一個,沒想到這個卻被看上了。
「香客,我們道家講究一個羽化登仙,是以人生漫漫長,一切不過是淙淙流水。先賢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無論悲喜,眼界放得高遠,才是長久之道哇。」
阿姀一聽,心中難免被觸動。雖然不知道這道長是知道還是算出來的,總之話里話外的提點,已經將她的鋪子生意看得很透徹了。
這話說得比那種花的一番話,就耐人尋味很多,還用了她能聽得懂的話做引導。
「香客,覺得如何啊?」
「道長說得有理,受教了。我欲供些香火,勞您做個指引。」
阿姀深知這其中的門道。香火錢還是臨出書房前,衡沚叮囑她的。
「香客,這邊請!」王敬元一聽要供香火大喜過望,連稱呼都顯得虔誠了很多。
流年不利,加上大雪封山,虛雲觀中也斷了數月財源了。即便是要求仙論道,也得先食米糧活下去才行。
衡沚原先是這裡最富足的一個福主,他母親徐夫人過世做法事,便找來了虛雲觀。王敬元可謂是盡心盡力,兩人之間算是結下善念。
既然是小侯爺介紹來的香客,還是個女香客,想必關係匪淺。
王敬元為了後一個月的富足,恭恭敬敬將人帶到了三清殿中。
「我的一份綿薄,望道長不要介意。」阿姀拿出了兩個紅色的錦袋,「這一份是代小侯爺的供的,您一併收下吧」
阿姀的錦袋掂量著有十兩的樣子,還是她在各處節儉下來才有的,吳掌柜雖然結了不少現銀,可用的地方還多,阿姀這是自己掏了腰包買了個名字。
衡沚則是直接塞了飛錢進去,叫王敬元自己去兌。王敬元笑呵呵地接過,念叨著福主還是一點都沒變,可見從前供香火也是浪蕩隨意,不算太恭敬。
「香客留步!」阿姀辦完了事,便準備趁著天色亮再拐去做匾額的地方將匾訂好,便能早點掛上。王敬元一下子叫住了她,「香客留步,咱們虛雲觀求籤最為出名,要不要求一簽再走?」
「啊?」阿姀被問住了有些難為地笑了笑。其實她也不太信道法,不虔誠的人求出的簽哪能會准。
盛情難卻,阿姀還是捧起了簽筒。
竹籤在竹筒的搖搖晃晃,發出清脆的響聲來。掉出一支在地上,王敬元將它撿了起來。
這是一支運勢簽,上書「天澤履」三字。
王敬元捋著根本不長的鬍鬚微微一笑,「履卦,謂之履虎尾,不咥人,亨。象曰,上天下澤,履。君子以辯上下,定民志。凡事起初不順,謹慎克之方成。先苦後甜,有驚無險。」
這麼一說,還算是個不錯的簽啊。
阿姀謝了王敬元,便退出了三清殿。
虛雲觀地盤不小,從中線上走,出了兩個殿門便到了山門。春雨如油,此時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阿姀撐開傘,小心翼翼地從長滿了青苔的台階上走過。
只是餘光這麼一掃,看見個人很是眼熟。
傘面一斜,阿姀接著視覺罅隙的小縫,細看了一眼剛剛擦身而過的那個背影。
這人身上有一陣奇異的香味,說不上來是什麼味道,既像脂粉味,又像是香料。或者是混雜在一起,分辨不清,很嗆鼻子。
阿姀皺了皺眉。
王敬元目送著女香客出去,他的小徒弟在後頭念叨著,「師父,你管得也太寬了,看人家姻緣做什麼,人家沒求姻緣啊。」
「嘖,你懂個啥!」王敬元在他那小腦袋上拍了一把,「這是為故友操心,積累善緣!」
一波三折,有驚無險,好事多磨。王敬元笑著,心道故友可有得努力了。
……
匾額除了用了塊好木頭花了點錢,字是阿姀自己寫的,便也沒花多少功夫就送來了。
「往右一些。」周嫂子探身看著匾額,手中給鄭大打著手勢。
「水長東」三個字,端端正正,懸掛在了鋪面的中間。白事的一邊還沒做起來,多少顯得有些不協調。
「嗯。」周嫂子滿意地點點頭,「這下好了,我們也算正經開門迎客了。若去商會備案,是你去還是我去啊?」
阿姀捏著下巴,端詳著新匾額,「你若不想去便我去,這有什麼。」
周嫂子想了想,還是作罷,「算了還是我去吧,萬一裡頭哪個人去過婚儀或是見過你,倒不好說了。」
也對。
在經營這方面,周嫂子自覺付出得沒有阿姀多。兩人雖都投了錢,是合夥經營,但但凡與學問沾點邊的都得阿姀來干。
原本小作坊里,周嫂子還能幹點體力活兒,現在鄭大來了連體力活都不用她來做了,更兩袖清風閒得發慌了。
現如今好不容易有能擔當起來的事,還是要主動一些的。
這邊話頭還沒商議完,那邊清道的叫嚷聲,忽然在街上響了起來,「哎走開走開!讓道讓道!」
阿姀斂衽,正準備拉著周嫂子也趕快讓開,省得幾個人過來亂伸手打人,卻見一行人在她面前停下了。
「新來的商戶啊。」居中一人,在旁邊一夥隨從的簇擁中,搖了搖手中的扇子。
立春剛過,厚衣服還未褪下,便急著耍風流了。這人眼尾上挑,又是掉眉,瞧著就精於算計,來者不善。
終於是來了。阿姀暗自慶幸,凡事若叫人心裡想著了變成了負擔,日日掛心。他來了倒好,就怕遲遲不來。
隨從們聽見扇子男說話,迅速噤聲,竟顯出一種不該屬於商賈的威嚴來。
「叫做,崔娘子與周娘子,是也不是?」扇子男似笑非笑的眼神,在兩人身上逡巡一圈。
阿姀脊背挺得很直,儀態出眾。即便是有一眾人簇擁,扇子男在阿姀面前也相形見絀起來。她淺淺笑了笑,是,不知您是?」
旁邊的人似乎都覺得詫異。
扇子男呵呵笑起來,「不知者無罪,在下劉敬銘,正是恪州商會的大掌柜。」
阿姀絲毫不意外,順勢恭維著,「原來是名滿東西街的劉大掌柜,恕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小店正要去商會備案,不想您先登門了,裡面請。」
這兩句話奉承得劉敬銘舒服了些,這崔氏看來也不全如魏虢暉所說的張揚跋扈嘛,頂多算是欺軟怕硬。這不,面對他這個商會大掌柜,還不是小心翼翼。
上了茶,劉敬銘撩衣坐下,「聽說,你籌辦了吳掌柜兒子的婚事,算是開門紅啊?」
阿姀心想,兜什麼圈子,你葫蘆里能賣什麼假藥。
「劉大掌柜謬讚了,在下愧不敢當啊。若您有需求,小店自當鼎力相助。您大駕光臨,所謂何事啊?」
劉敬銘瞄了阿姀一眼,竟被看得有些心虛。
也是,這種話,他要說出口,也得把這老臉擱一擱才行。
(本章完)
作者說:道長:誰的小心思又讓我看透了(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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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卦,謂之履虎尾,不咥人,亨。象曰,上天下澤,履。君子以辯上下,定民志。」出自:《易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