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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2024-11-16 14:36:10 作者: 星星不息
  眼看追兵逐漸逼近, 段辭別無他法。

  秦贇要拿孟雲皎來要挾段熠,他就萬萬不能讓孟雲皎落在那人手上。他已經選擇錯了一次,決不能成為這千古罪人。

  段辭捏住她的肩叮囑, 語速飛快:「雲妹,我們兵分兩路,我去引開他們,你往城門逃去,皇兄就在那兒接應你。」

  像是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段辭眼裡滿含著不舍,他露出一如既往溫和的笑容,卻潛藏著千萬種苦澀。

  「以往我覺得皇兄待你不好, 你過得不幸福。現在想想好歹他不會害你性命, 他也能護好你。」

  一滴淚從段辭的眼角滑落,他放開孟雲皎的手,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這個女子,他護不了,只能用盡全力給她爭取最後一條生路。皇兄說的對, 他段辭的愛,沒有絲毫作用,所以他一直把這份愛潛藏在心底, 含著淚去祝福, 那個答應過能照顧她餘生的男人。

  孟雲皎被推得趔趄了一步, 眼看追兵涌了過來,她只能往城門的方向跑去,她回過頭來, 看到段辭決然的背影, 眼淚傾瀉而出。

  回憶如走馬燈一樣一幀幀閃過。

  無可否認, 與段辭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歡樂比悲傷更多的。

  他像大哥哥一樣,為她安排好一切,在每回出遊時,會以她的情緒為先,從未有過無禮之舉。

  他像大哥哥一樣,對她說縱使以後兩人成親了,他也會待她如親人一般,讓她安心把東宮當成自己的家。

  他像大哥哥一樣,在最無助的那段時日,絕口不提情愛,只讓她放下仇恨,好好活著。

  還有他無奈的一句——

  「這段安逸的日子,辭哥哥還是能給你的。」

  誰說段辭苟且偷生的?為了給她爭取那一時半會的自由,他願意違抗聖旨,冒著觸怒龍顏的風險。

  為了讓她活命,不惜已自身為餌,引去大部分的追兵,自己則離生路越來越遠……

  眼淚模糊了雙眼,前路都幾乎看不清了,但孟雲皎只能一直擦掉眼淚,拼命的往前跑。

  撲倒在地面上,膝蓋磕破了一大片血肉,孟雲皎也來不及喊疼,就這樣匍匐著爬起來,拖著已經麻木的雙腿,繼續奔跑。

  她一定要趕在段辭被抓到之前找到段熠,求段熠救他,才不會辜負了段辭的一番苦心。

  *

  在一陣兵荒馬亂中,段熠揮劍廝殺,卻還是能一眼看見那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女子。

  「皎皎!」

  他的心提了起來,暴力的殺出一條血路,直往她那兒奔去。

  可她看到他,並沒有死裡逃生的喜悅,也沒有滿心的依賴,只機械性的重複著:「辭哥哥!救辭哥哥!」

  時隔這麼多日,她見到他的第一句話,竟然還是關於別人。

  段熠還來不及傷感,另一處走出一隊軍馬,一聲高喝清清楚楚傳入眾人的耳膜。

  

  「都給本王停下!」

  是秦贇。

  他不再掩飾,大喇喇的坐在駿馬之上,銀色盔甲閃閃發亮,赤色的長槍握在手上,宛若地獄來的修羅。

  而被他當成麻包一樣,扔到地面上的,儼然是奄奄一息的段辭。

  「辭哥哥!」

  見孟雲皎要失去理智的衝過去,段熠緊緊箍著她的手臂,勒出了一條紅痕也不肯放開。

  秦贇笑道:「好一對苦命鴛鴦。」

  接著又諷刺的瞧著段熠,挖苦人不償命:「別誤會,我說的是你正妻和你弟弟。」

  一來便是一個激將法,秦贇不愧是把權術玩得明明白白的,最擅長挑動人的情緒。

  段熠果然臉色鐵青:「少廢話,給孤看看你真正的能耐。」

  秦贇倒還是處驚不變的:「本王倒沒什麼能耐。」

  「恰巧你弟弟在我手上,我就是想……陛下親自過來交換。」

  他的長槍抵在段辭的脖頸處,威脅的意圖很明顯。甚至,段辭蒼白的膚色已經溢出鮮血,他早已危在旦夕,根本沒有反駁的能力,只趴在那兒任人宰割。

  孟雲皎急得哭了出來:「不要!」


  她歇斯底里道:「秦大哥,我那麼信任你!你為什麼!」

  秦贇作出他慣用的無辜模樣:「孟妹妹,我也不想傷害你們啊。按理你我本來是同一陣線上的,可惜……」

  「閉嘴!」段熠打斷了他,生怕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孟雲皎看向段熠,眼裡有明確的哀求。

  「你想想辦法,辭哥哥不會武功,他快活不了了。」

  可段熠不為所動,他眼睜睜看著段辭,在敵方那裡受辱,也沒有半分動搖。

  好像秦贇的要求是多麼的匪夷所思。

  「你猶豫了。」秦贇失望的搖了搖頭,「都怪我,一時大意讓手中的籌碼逃了,如果現在在我茅下的,是你的女人,恐怕你不會有一絲躊躇吧。」

  段熠不置可否,只緊緊的抓住孟雲皎的手,表現了自己看她比性命還重的決心,只要她好好的在他身邊,這場仗他就怎麼也不算輸。

  可他沒料到——

  撲通一聲,他視若生命的女人直挺挺朝他跪下,她顫聲哀求道:「段熠你救他……」

  段熠不敢置信的望著孟雲皎。

  那一刻,眸里閃過痛苦之色,比打了敗仗更讓他難以接受。

  「孟雲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也罷。」秦贇不想再看他們上演苦情戲,他的耐心告罄,慵懶的道,「既然他這般無用,還是別留著吧。」

  說著,他手上使勁,刺穿了段辭的咽喉,鮮血像開了閘一樣涌了出來,染紅了一大片土地。

  段辭連掙扎都沒掙扎過一下,就這樣沒了生命跡象。

  「不!!!」孟雲皎仰頭吶喊。

  然而她根本沒法上前去,段熠的大手像一道鐵閘把她狠狠束縛。

  而她為了逃離這個束縛,無意輕信錯人,再次陷入另一個虎口。

  甚至,她害死了段辭。

  她從未想過,生命是這樣脆弱,剛剛還在對她笑,拉著她逃命的辭哥哥,這一刻就沒了。

  那種無力感,無助感,把她緊緊包圍,揪得她難以呼吸。

  孟雲皎悲痛欲絕,最終昏倒在段熠的懷裡。

  兵士們也對秦贇無法無天的行為感到不齒,恨不得衝上去把他撕成大塊。

  而痛失親弟的段熠不能被情緒控制,他要穩定大局,在敵人面前不能流露出一絲破綻。

  「把娘娘帶下去,好生看顧!」

  段熠把人安頓好後,才總算放心。

  再次對上秦贇,他眼中難掩憤恨,若目光能化成實物,他早已把眼前之人大卸八塊。

  殘忍,暴戾,血腥。

  他只以為秦贇野心勃勃,卻沒想到他嗜血成性,連個無辜的段辭都不肯放過。

  段熠放在盔甲兩側的手攥成拳頭,一根根凸起的青筋是他爆發前的隱忍。

  他幾乎把牙咬碎:「秦贇,你今天,必須死!」

  秦贇朗聲大笑:「你真以為我除了這麼低劣的伎倆,就沒有後招了嗎?敢引你前來,我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說著他擊了擊掌,後排的兵士統一的張開嘴,吞下了一顆藥物。

  這便是秦贇研發了多年的心血。

  在上一刻,段熠帶兵踏入,他以為自己沒有退路的時候,藥師正好把它研製了出來。

  秦贇更是認為天都是站在他這邊的,這大縉,是時候換個姓了。

  「想不到吧,有你女人貢獻一份的藥,已經大功告成了。吃了它的人戰鬥力大增,有著不死之身,就算你整個大縉的兵馬都在這,也不夠我區區三萬死士。」

  秦贇越想越興奮:「如何?想不想看看,吃了這藥的士兵,威力有多大?」

  段熠微微蹙眉。

  又是不死之身,又是戰力大增的……野心昭著之人,又哪抵抗的了這種誘惑力。難怪當年孟年他們冒著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去做。

  段熠沒想到,孟年這些年把孟雲皎當藥人,竟是為了研發這種喪盡天良的藥。

  要是這種藥真成了,恐怕會打亂天下秩序,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好在……

  就在秦贇神采飛揚之時,卻看身後的士兵突然渾身抽搐,倒地不起,就像中了什麼奇毒一樣,口吐白沫。

  別說威力了,現如今他們的狀況,就算站起來應敵恐怕也做不到。

  秦贇瞪大了雙眼:「怎麼會這樣?!」

  「明明……我是跟著沈三山的藥方配製的!」

  果然不出段熠的猜測。

  這種藥需要百毒之血做藥引,且一著不慎就會成為奇毒,良藥變毒藥,這也是為什麼研發了多年,孟年都沒能成功,反而弄死了一個又一個的孟家軍士兵。

  而沈三山……那個醉心研究毒術醫術,有日卻消失無蹤的太醫、魏太醫的師父,不知為何會留下這等禍害之物。

  好在,魏太醫未卜先知,猜想到身後之人必定不會輕易放過孟雲皎,隨時還會用孟雲皎之血大作文章。所以魏太醫才會在診治的過程,給孟雲皎體內下了一種相剋的藥物。

  這才避免了這禁藥製成的可能。

  雖說孟雲皎輕信秦贇,逃離皇宮並非段熠所願。但也算陰差陽錯的讓秦贇的陰謀暴露,把這個隱患徹底解決了。

  「藥方是沒問題。可……如果皎皎的血早已變質呢?你以為她待在孤身邊的這段日子是白待的?」

  段熠一語驚醒夢中人,秦贇大受打擊:「你,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

  秦贇不願接受這個事實,他的計劃是這樣的完美無缺,怎會再三被段熠勘破?

  照理孟年不會出賣他,他到死都會保住孟雲皎身上的秘密。沒人會知道,也沒人能偷偷的在她身上做手腳!

  段熠長嘆一聲:「你糊塗啊……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可她是皎皎,她的一切我都極為看重!你說,我又怎麼不會追查到底!」

  「秦贇,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動我的女人!你和孟年做的事,縱使是千刀萬剮,也難消孤心頭之恨!」

  這所有的恩恩怨怨,全都因為他們的私心而起。

  一想到孟雲皎為這毒承受的身體傷害,一想到她在診治過程中受盡苦楚的樣子,一想到那些無辜死去的生命和他們的孩子。

  一想到……為了瞞住這件事,她對他誤會漸深,如今形同陌路。

  段熠就怒紅了眼,像個野獸一樣恨不得用最原始的方式,將人撕扯。

  他重重把尚光寶劍插在地面上,一聲令下:「上,給孤把這賊人的首級,拿下來!」

  霎時煙硝四起,秦贇那方兵敗如山倒,很快,他便為他的野心負上了代價。

  孟雲皎再次醒來時,正躺在顛簸的馬車上。

  映入眼帘的,是豪華的內裝,寬敞的空間。不消說,便知道是帝王的御座。

  此刻段熠手撐在案上小憩,眉頭緊緊皺著,他像是累壞了,眼底浮現淡淡的烏青。

  平時一絲不苟的髮髻有些許凌亂,盔甲卸了下來,但衣衫卻有些襤褸,不知是受了傷還是沾了別人的血,他臉上有些深褐色的血漬來不及清理。

  看起來狼狽至極。

  血漬……

  孟雲皎猛然想到了什麼,突然掀開車簾,拎著裙擺往下跳。

  馬夫受驚,用力拽緊馬繩,馬兒嘶鳴了一聲,馬車被生生截停。小憩中的段熠一個慣性險些摔了出去,自然也就被驚醒了。

  他看向原本孟雲皎躺著的地方,果然空無一人。

  「皎皎!」

  段熠跳下馬,去追那沒有目標,拼命往隊伍後面跑去的女人。

  孟雲皎跑得再快,也比不過跟一個常年練武,輕功高超之人,段熠很快追上了她,並拽住了她的手。

  他眼裡有深深的擔憂:「皎皎,你要去哪?」

  孟雲皎眼神空洞無神,雙眸像是干鴣的河流,沒有眼淚流出,卻澀得發疼。

  她呆呆望著天邊的方向,喃喃道:「辭哥哥,辭哥哥……」

  該來的總是要來。

  他早已料到,她醒來的第一刻會有的反應是什麼。

  段熠攬著她,面上難掩疼惜:「皎皎,我已經命人把他裝入棺槨,等禮部安排好事宜,再葬入皇陵。」

  聽到他的話,孟雲皎踉蹌一步,卻沒有想像中的激動。


  她很是平靜的對段熠道:「我想看看他。」

  像是暴風雨來的前夕,段熠不敢掉以輕心,他總覺得她在刻意壓抑悲傷。

  段辭身死這件事,對她是滅頂的打擊,她絕不可能如此坦然。

  棺槨就在隊伍的最後邊,段熠攙扶著她走到那兒,下了一聲指令,宮人不敢有異,忙把棺槨掀開了。

  段辭的面目很安詳,他身上的血已清理乾淨,換了一身新衣衫後,如一個沉睡的貴公子,跟往常沒什麼區別。

  似乎下一秒,他就會睜開眼睛,寵溺的朝她招了招手,說要帶她去玩。

  往常的回憶在腦海里反覆上演,可如今,他們卻是陰陽相隔。

  段辭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啊,上天為何如此殘忍……

  『啪嗒』一聲,孟雲皎終究沒忍住,眼淚從臉頰墜落,宛若盛開的雪花。

  她無聲的抽噎,肩膀一聳一聳的,像是在這種時候,依舊在故作堅強。

  段熠見不得她難過,想把她拽起來,想要帶離段辭的身旁。她卻頑固的像釘在了地面一樣,怎麼也不肯離開。

  太陽明晃晃的照射下,她的眼淚格外刺眼。他抬手為她擦拭,可眼眶卻還有淚水源源不絕。

  隊伍停在中央已經多時,所有人都看著他的皇后,在為他的弟弟痛哭流涕,段熠面上有些掛不住,只能強硬的把她帶走。

  「別看了,隨孤回去。」

  孟雲皎不知哪來的力氣把他掙開,她用一個看仇人的眼神直視他,逼問道:「為什麼?」

  見段熠無動於衷,她衝上前去對他又捶又打。

  「我問你,你為什麼不願意去救他,你為什麼眼睜睜看他去死!!!」

  明明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

  明明段辭哥哥可以不用死的……

  但段熠把一切都毀了,他沒有照秦贇說的去做,沒有為段辭爭取一線生機。

  段熠攥住孟雲皎的手,與她對視:「對,我不願意。我是一國之君,我還有其他顧慮。身後的國土,身旁的兵士,還有你,我都要護著!」

  明明很生氣她當時的選擇,也想過逃出生天的第一刻就跟她討要一個說法。但看她黯然神傷,他還是於心不忍。

  不管她當下的選擇是什麼,只要他們平安逃離出來了,他就能當做沒事發生過。

  可為什麼,她偏要來對他興師問罪?

  段熠咬牙切齒:「你以為南樾王是什麼善男信女嗎?孤去交換他就會放你們離開?只怕非但不會,到時候士氣大跌,就憑段辭和你兩個不知人間險惡的人,怎麼扭轉乾坤?!」

  「只有孤坐鎮,才可以確保戰事順利!」

  孟雲皎卻不願去聽段熠那冠冕堂皇的說辭。

  她拼命搖頭,大聲的反駁他:「你不要找藉口了!你就是自私,你不願意救辭哥哥,你還把他扔進南樾當誘餌。你做一切只想到自己的利益,你根本沒在乎過他的死活!」

  段熠也徹底被她激怒了。

  她一口一個段辭,好像他不一命換段辭一命就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這種正常人都能理解的情況,她卻偏偏不願意接受。

  他冷笑道:「對,我就是自私。我憑什麼成全你們,讓你們雙宿雙飛?」

  段辭的死,對他亦是沉重的打擊,是他計劃之外的變故,是他痛失親人的悲慟。

  可當看到孟雲皎這樣扭曲他時,他卻不願顯露這點脆弱了。

  「段辭的命早在孤登基那天就該交代出來了,是孤仁善留他到今日,你現在因為他的命來問責孤?」

  段熠鉗住她的雙肩,聲嘶力竭:「你讓我去換他,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你是不是恨不得死的那個人是我?!」

  孟雲皎怔愣地望著段熠。

  她從未想過讓他去一命換一命。

  她只是認為,段熠有武功有計謀,他去把段辭換出來,怎樣都有機會脫身的。

  她只是怨,他連嘗試都不願嘗試,就讓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段辭白白犧牲在秦贇的手上。

  段辭當下,該有多無助?

  段熠放開手,倏然苦笑:「皎皎,我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清楚,我在你心裡連段辭的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


  「可我才是你的夫君啊……」他哀痛的望著她,眼底流露出悲傷,「為什麼你愛他,勝過愛我呢?」

  他也不想做被拋棄的那個啊。

  他也不想,在小時候被父皇捨棄,長大了,還被心上之人舍掉啊。

  他也是一個普通人,他也會畏懼死亡,他也不想死啊。

  如果他死了,這世上再沒有屬於他的一席之地,再也沒有人會記住他了。

  沒有他的橫加阻攔,段辭和孟雲皎會修成正果。到時候,她還會記得他段熠嗎?

  可段熠的這番話,卻讓孟雲皎誤以為,段熠真的是在意氣用事。

  當時的狀況並非真的走投無路,而是因為他這一丁點的嫉妒心起,故意放走那一線生機。

  看到棺槨里段辭和煦的面容,她就為他感到不值。

  可能段辭臨死的最後一刻,還是以為他的皇兄不是故意捨棄他的吧,他是那麼善良,卻落得如此下場。

  這一切一切,都是段熠的占有欲在作祟。

  孟雲皎抿了抿唇,抬眸對上段熠的深邃的瞳孔:「對,我就是喜歡辭哥哥。辭哥哥到死之前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護著我,他明明沒有武功,還是為我開出一條生路。」

  她滿是淚痕的臉面對著他,聲淚俱下:「你呢?你做過什麼?你逼迫我禁錮我傷害我!把一切痛苦都施加給我!你還有臉問……我為什麼愛的不是你?」

  她殘忍的,仿佛要拿著一把無形的劍,刺中他的心臟,才能告慰段辭無辜的犧牲。

  段熠趔趄一步,眼裡充滿了不敢置信。

  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這些話,段熠雖是早有準備,還是忍不住心頭一揪。

  在孟雲皎眼裡,他原本就比不上段辭了,而如今,段辭死了。孟雲皎對他不會再有愛,只有深如鴻壑的恨。

  他們早已是萬劫不復。

  口中溢出一抹淤血,口腔里充斥著鐵鏽腥,令人作嘔,段熠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把僅剩一抹深情掩去,再抬頭時,眸中只剩下冷若冰霜的狠戾。

  「好,你終於承認了!可你的太子哥哥死了……你的身邊只有孤!孤不僅會囚禁你,還會強占你的一生一世,你永遠也逃離不了孤!」

  段熠捏住她的下郂,像是逗弄一隻寵物一般,不容置疑:「再外面瘋了一個多月,該回去了。孤可不是你的辭哥哥,不會由著你使性子!」

  不管她愛不愛待在她身邊,在她體內的毒清乾淨之前,她就沒有第二個選擇。

  一個多月沒用藥了,再拖下去只會前功盡棄。

  她的命,他一定要守住。

  孟雲皎太任性,要是不強硬一點,只怕逃離的事會再次上演,到時候,又是什麼代價,才能找回她?

  那不如用最極端的方式把她留住?反正她對他的恨,也不差這一點了。

  逃不了了……

  孟雲皎哀莫大於心死,被他一拂袖摔倒棺槨邊去,她眼睜睜看著他冷然的背影,無能為力。

  在回去的路上,孟雲皎不僅拒絕與段熠同車,她還非要跟在段辭的棺槨旁邊,打算親自送段辭最後一程。

  太陽猛烈,路途艱辛,養尊處優的貴小姐又哪受得了這種勞頓。她好幾次暈厥過去,被宮人抬上馬車休息,緩過來後又自己跑到棺槨的旁邊去,如此往復。

  幾日過去,人已經肉眼可見的憔悴了不少,她身子單薄,臉上慘白,像是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連昊公公看了都於心不忍,勸道:「陛下,娘娘也只是一時沒轉過彎來,才會說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話。陛下還是別跟她慪氣,讓她上來歇會吧。」

  可每每段熠想到孟雲皎為了段辭撕心裂肺的那一幕,就有什麼如鯁在喉。

  他連車帘子也不願掀開來看,就這樣端坐在馬車上,批閱著奏摺。

  「隨她去,她愛追隨就追隨,與孤無關。」

  他可不想再自討沒趣,打著為她好的理由做了一大堆事,結果人家卻不領情。

  她願意給誰祭奠就給誰吧,免得阻攔她和她舊情人相會,又被她怨上,然後又說出那種刺耳傷人的話來。

  *

  孟雲皎再次被囿在萇華宮後,心情是很複雜的。


  兜兜轉轉,還是逃不過宿命,她終究會在這裡蹉跎一生。

  可得到過再失去反而是最難接受的。

  以往,孟雲皎沒有嘗過自由的滋味,以為被囚在籠中的日子也不算太糟糕,咬咬牙總能過去的。

  但她前段日子卻有幸生活在皇宮外,她能像一般人一樣走在那繁華大街上,無拘無束的感受那熱鬧的氛圍。

  周遭是小販的吆喝聲,也是小孩的啼哭聲,每個人都忙忙碌碌為了一餐溫飽。

  雖辛苦,卻也真實。

  沒有那麼多的條條框框,也沒有人尾隨監視。

  那段時間,她從身到心,都是自由的。

  因為嘗試過展開翅膀翱翔,感受過風的形狀,孟雲皎就會格外懷念,格外不舍那份美好。

  可她從此以後,都逃不出去了啊。

  留在宮裡陪伴她的,只是無盡的寂寞。還有時不時在她夢中冒出來向她索命的冤魂。

  父親、容嬤嬤、翠迎、孩兒、還有段辭……

  她跟段熠之間,已經橫加了太多條人命,此時的段熠在她眼裡,跟勾魂的黑白無常無甚分別。

  差別只是在,他何時才來勾走她的而已。

  每每想到那些無辜往逝的生命,孟雲皎都格外自責,覺得自己如果也能陪他們去,也算是唯一的解脫。

  要不是她遇人不淑,把段熠帶回家,父親和容嬤嬤就不用死。

  要不是她太懦弱,翠迎不捨得離她而去,翠迎也不用死。

  要不是她自以為是想逃出生天,段辭也不用跑到南樾去救她,他也不用死。

  說到底,最該死的人就是她啊。

  福安在宮門外跪著,自孟雲皎回來不聲不響的趕他走後,他就一直跪著。

  此時還隱隱傳來福安的吶喊:「阿姊,福安做錯了什麼,福安都能改,阿姊讓福安回到你身邊伺候好嗎?」

  孟雲皎掩上門窗,沒有搭理,她痴痴的自喃:「我為什麼還活著呢,我到底還要害死多少人?」

  福安,是她如今唯一的親人的,她必須離他遠遠的,確保他餘生無恙。

  *

  從那日在棺槨前跟段熠鬧僵後,他就沒出現過在她眼前,倒是讓孟雲皎難得落了個清靜。

  最苦惱的是他人不在,但魏太醫的診治不斷。

  因為逃到南樾斷了些時日,劑量需要加重,以往艱辛的診治更是雙倍施加在她身上,孟雲皎好幾次都疼的暈了過去。

  每次醒來後,都感覺身體虛脫的不像是自己的,她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只想每天趴在那窗柩旁曬著陽光懶洋洋的歇著。

  ——大限將至。

  孟雲皎的腦海里浮現這樣一個詞,但奇怪的是,她並不恐慌,反而很是憧憬。

  她的腦袋已經一片混沌。

  身體為什麼會這樣?究竟誰對誰錯?是不是段熠的陰謀?

  她已經不想去理會,也懶得去理會。

  人固有一死,如果能這樣沒有痛苦的死去,也算是上天對她的垂憐了。

  寢宮除卻宮人也沒什麼人可以進入,此時聽到聲響,她頭也不回的便知道是魏太醫了。她也沒力氣去反抗,乖順的趴到床榻上,任人宰割。

  眼皮子也懶得再掀開,她就這樣昏昏欲睡,意識幾番脫離。

  難得的是向來寡言的魏太醫今日開口:「娘娘狀況越來越好,假以時日,定能恢復如初。」

  孟雲皎聽見了,卻不想應,懶得應。

  反正魏太醫做什麼從來都是按照那人的旨意,她說的話也沒有任何可信度。

  她說的越來越好,是真話還是反話,誰知道呢?

  但孟雲皎不知道的是,這段日子裡,段熠是有偷偷來看過她的。

  只不過她長時間昏睡,即使有人來過也從未察覺而已。

  段熠一開始慪著一口氣不願主動開口跟她說話,後來看她勞累也不忍吵醒她,直到後來她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他才不得不開始重視起來。

  照舊在孟雲皎診治過後,段熠來到了萇華宮,映入眼帘的,又是孟雲皎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他站在床榻邊,逼問著魏太醫:「你說她體內毒素快清乾淨了,為什麼她的身體狀態卻是越來越糟糕?」

  女孩的睡顏恬靜美好,氣息卻微弱得不像塵世中人。

  如同即將凋零的花一般,外表艷麗,裡頭殘敗不堪。

  魏太醫輕嘆一聲:「陛下,心病還需心藥治。臣解得了毒,卻解不了人的心結。」

  段熠本想大發雷霆,但看到孟雲皎沉睡的容顏,卻又於心不忍。

  怒氣早已消散,剩下的,只有疼惜。

  段熠坐到塌邊,握住孟雲皎冰冷的手,滿眼痛惜:「你的心結,是段辭嗎?」

  他想到那日在棺槨旁,她痛不欲生的模樣,他想到她黯然神傷的眼眸,還有她流之不盡的眼淚。

  「段辭死了,你連活下去的意念都沒有了嗎?」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一個活潑明媚的人,為什麼一夕之間會變成這個樣子。

  明明……她體內的毒素快清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了,他們就快迎來霧霾中的曙光了。

  他不甘心。

  「孟雲皎,起來!」

  段熠像發了瘋似的,上去拽她。

  可孟雲皎還是迷迷瞪瞪的,連眼帘都未睜開,嘟噥了一聲又接著睡。

  不管段熠使多大勁,去拽她,她都沒有任何感覺。

  「陛下你這樣只會弄巧反拙,得讓娘娘自己想明白。」

  魏太醫說,孟雲皎現在的狀況就是逃避現實似的,把自己封閉起來,現在段熠強硬的去闖入她封閉的世界,只會讓她更加反抗,視他為仇人。

  可段熠知道若是由著她,情況就會越來越嚴重。這樣的人五感會逐漸敝塞,若是久了,她會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感受不到了。

  他抓著孟雲皎的手,抵在他的唇瓣上低吟:「皎皎,你總是懂得換著法子折磨我。」

  魏太醫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道:「長時間待在寢宮始終不好,若是可以,讓娘娘多出去走走吧。」

  因為孟雲皎體內的毒,段熠習慣了長時間不讓她接觸人。加上她逃跑的前科以後,段熠更是恨不得把人鎖在屋子裡,讓她永遠沒有逃離的機會。

  卻不曾想,這樣會害了她。

  他眷戀的掃過孟雲皎的面容,明明是二八年華,眉目卻是化不開的憂愁,他登時心疼不已:「孤明白了。」

  那日過後,段熠放下了手頭的事務,花大時間來陪伴孟雲皎。

  起初孟雲皎很抗拒他的靠近,沒想到她千算萬算,還是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段熠貌似想故技重施:「這兩日福安在殿外喧譁,孤已經讓人把他關起來了。」

  孟雲皎果然如臨大敵:「你想對他做什麼?!」

  段熠笑得很溫和:「沒想幹什麼,孤不是答應過皎皎,不會再對你身邊的人下手嗎?孤都記住的。」

  「只是怕他打攪到你,才出此下策而已。」

  讓福安離她越遠越好本就是她所想,但卻不是落入這惡人手裡。段熠雖然輕描淡寫的,但孟雲皎信不過他。

  他要把福安弄死,就像掐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她眼裡寫滿了防備:「什麼時候把他放出來?」

  「什麼時候放他出來,就看什麼時候皎皎心情能變好了。」

  段熠話裡有話,「最近皎皎長時間昏睡,肯定是福安惹你不快樂了吧?」

  「若是皎皎能好好生活,福安也算是無罪了。」

  拿人命來威脅孟雲皎這種下作的事段熠其實不願再做。但他實在無計可施。

  孟雲皎不僅不願他靠近,也不願其他人,其他生物靠近。她像是看破紅塵,什麼也不在乎了。

  好在他靈光一閃,想到宮裡還有她在乎的福安。

  他相信孟雲皎為了福安的命,一定會重新振作起來,她的心結早晚能夠解開,他們會越來越好。

  孟雲皎抿了抿唇,不得不應:「我答應你。」

  所以那段日子,段熠的到來已經成了稀疏平常的事。

  他不讓她歇著,她便拿起針線活,一板一眼的做著,可那些針織,卻如同機器做出來的樣品一般,冰冰冷冷。

  段熠見過她傾注心血去做活的樣子,見過她滿心期待給孩兒做衣裳的樣子,這個目無表情的樣子,不是他想見到的。

  於是他又勃然大怒:「別做了,誰讓你做這個的!」

  孟雲皎無法,只能捧起書卷看。

  可她臉上再無生動的表情。不像往日看到有趣的話本子,眉目會雀躍的仰起,也會抑鬱的斂著,她會捧著書卷,嬉嬉笑笑的跟他分享裡頭的趣事,也會讓他陪著她看。

  可現如今,什麼都沒有。

  段熠不得不承認,就算做了再多假象,他們早已回不去從前了。

  他嘆了一聲,沉吟道:「皎皎,告訴我,你現在最想做的是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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