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乾東五所的路上, 四兒在前面提著宮燈,宮燈上畫著些繁複的花紋,最後在地面上留下些斑駁的影子, 路介明挑了一條小路回去。
宮中的所有邊角都是精心設計過的,唯有這一塊區域,雜林雜草雜石,像是肆意隨心而成的地方,沒有絲毫的美感可言, 但對於路介明來說,野蠻生長的綠藤都很有看頭。
這個地方才該是他的棲息地。
四兒小心翼翼的領路,間或跟路介明提及一些許連琅今日發生的小事兒, 好笑的不好笑的, 四兒都會告訴他。
漆黑的小路總是有鵝卵石絆腳,鞋底踏在這些鵝卵石上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形狀,時間過得太快了,春夏秋冬交迭而來,一季晃過一季, 泠冽的冬像是才過了,如今又款款而來,枝椏上的花已經所剩無幾, 卷蜷了的花瓣兒殘了好幾塊兒, 實在算不上養眼景觀。
但好在鮮少有人來往, 沒了那成群結隊的請安聲,他才好慢慢騰空了自己心頭的壓迫,以至於不用帶著情緒回宮。
這個時間裡, 四兒的這些話就成了生活中的甜了。
四兒說了幾句, 聲音就嘎然而止, 一時之間,靜謐的空間裡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落葉捻在腳下,枝葉脈絡牽牽連連蹭上了他的鞋面。
路介明知道他為什麼噤聲了,心裡明白過來,乾笑了兩聲,這兩聲笑的嗓子眼裡干疼干疼的,「說吧,姐姐與竇西回的那些事,你也告訴我吧。我總得聽一聽,才知道我自己選的這個姐夫行不行。」
最近這段時間,他與許連琅見面的時間已經很少了,他早出晚歸,主動避著與她打照面。
他沒那麼大度,可以談笑風生的看她笑談與竇西回的那些相處之事。
四兒說竇大人過來的頻率更高了,約著許姑娘出去的時間更長了。
路介明想說,可以了,別再說了,但嘴唇像是不是自己的了,什麼都說不出,只能任由耳朵不受控的去將每一個字眼聽得清清楚楚。
聽的時間長了,像是就麻木了。
以至於突然撞見她們時,他的眼睛都沒眨一下。
天穹像是倒扣了起來,扣在了他的腦後,扣住了她們二人相配的身形。
竇西回的手搭在了許連琅的腰間,他慢慢的靠近,月光為兩個人漫上清暉,鼻樑的光影重合在一起,下一秒就該是嘴唇了。
路介明如夢初醒,陡然轉過了身體。
天穹翻了個兒,地在上,天在下。
第二日,太后召見了路介明。緊接著,太后宮中的管事姑姑親自帶著個姑娘過來了。
姑娘鵝蛋臉,柳葉眉,櫻桃小嘴,一頭烏黑的發盤在腦後,插了一支牡丹花銀簪子,是那種公認的標準美人兒。
美人兒細皮嫩肉,身上穿著宮女式樣的宮裝,盤扣緊緊扣在花枝一般的脖頸兒上,露在外面的白嫩肌膚更是讓人浮想聯翩。
這姑娘躲在嬤嬤身後扭扭捏捏,纖細的手腕上帶帶著個銀鐲子,那嬤嬤趴在她的耳朵上連連囑咐。
嬤嬤每說一句,那姑娘粉紅的臉蛋就更紅一分,最後耳廓連帶著脖子都是紅的。
這一下子,大家都莫得門清兒了,這姑娘身份不一般,是太后送來的主子貼身伺候的人物。
至於能貼身到什麼程度呢,這就讓人浮想聯翩了。
嬤嬤帶著姑娘往主殿走,徑直將人帶了過去,四兒攔都攔不住。
許連琅的目光一溜兒追隨著這位姑娘,直到主殿那帘子被重新放下。
許連琅覺得這陣仗實在熟悉,想了又想,想到了當初舒和郡主第一次來,也是這樣。
帘子一旦放下,就像是分割開兩個世界。
四兒一臉擔憂,許連琅以為是他怕路介明生氣,「太后娘娘帶來的,他有氣也不會給你撒的。」
四兒有苦說不出,「我哪裡是怕這樣啊,姑娘真是白瞎了殿下的心。」
許連琅微微仰頭,杏眼裡的清輝迷了一度,「你總是這樣說,但你可也親眼看到了,他有多想把我嫁出去。」
她的指尖撫上腕間的玉鐲,「從舒和郡主到現在的這位姑娘,我們都插不得手的。」
倘若說路介明是痛苦的,許連琅又何嘗不是呢,這一年間,路介明的所做作為她都看的一清二楚,躲著她,避著她,卻主動的將她推給竇西回。
他急著將自己嫁出去,她便也就想遂了他的意。
他覺得竇西回是絕佳人選,那好,她就嘗試著與竇西回相處。
她與竇西回之間似乎就是存在著這一種類似慪氣的感覺,就像是她說舒和郡主不錯,這一年來,他身邊就只有舒和郡主,也只接納了舒和郡主一樣。
她說不出自己對竇西回是什麼感覺,竇西回體貼,周到,總是能將一件事做的圓圓滿滿,他出身高位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富家子弟會有的毛病,為人穩重正肅。
相處之間倒真的已經有了相敬如賓的意味,但論及愛情,卻又遠遠不夠。
所以今日的親吻,她偏開了頭,他帶著涼意的唇只落到了她的側臉,甚至於夠不到嘴角。
他固執的擁著她,下巴擱放在她的肩頭,生硬地擠出三分笑,「為什麼?」
這三個字著實重重地砸在了她心上,她開始認真的思考,並且細緻說明給竇西回聽,以此來證明自己躲開這個吻是有十足十的理由的。
先是家世。
竇西回說,他母親就是為了所謂的門當戶對搭上去了一輩子,他生平最煩門當戶對這幾個字,世子爺的身份是他老爹留給小兒子的,他本身也不稀罕,早晚會脫離了鎮國公,自立門戶。
再論及相處。
他喜歡她,自然覺得她何處都好。
最後說到感情。
他問她,你喜歡我嗎?
涉及這部分,許連琅沉默了,竇西回與她拉開距離,眉宇聳動,唇邊掛了誚意,他也說不出話來了。
親密動作做不了,已經是最好的回答了。
月影西斜,穿林打葉的風聲開始呼嘯。
濃眉的男人彎起唇角,鼻骨上的駝峰將他整個人銳化起來,他本就是眉眼會繾綣上溫柔的模樣,此時更是帶著醉人的柔情,「沒關係,日久生情,只要時間久,總是會有的。」
他不給許連琅再次開口駁斥的機會,拉著她站起來,「我送你回去吧。」
他那雙眼像是看透了所有,但又主動的藏起了所有,日久生情,只要時間久,他相信自己終究有一天可以入了她的眼,取代了另一個人。
回去的路上疏影婆娑,宮牆太高了像是壓抑在人的頭頂,紅牆綠瓦之下,是多少活人死寂的靈魂,他輕聲道:「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也可以給你錦衣玉食的生活,公婆的煩惱我都會給你一一排掉,在家裡,我只會有你一個妻子。」
「這些東西,除了我,誰還可以給你嗎?」
竇西回掰過她的肩膀,讓她與自己對視,四目相對,目光幽深,又濕又暗的情緒在暗流中涌動,「我們該儘早成婚了,該有個孩子了,不是嗎?」
「只要你點頭,明日我就可以去提親。」
他為人一向端肅嚴明,如今卻有了那麼幾分咄咄逼人,話語說的熱切又急迫。
一紙婚約,可以永絕後患。
院中的那株紅梅又蓄長了小花苞,經了一年,枝條真的伸到了廊子下面。
許連琅抱著膝蓋坐在一邊,竇西回那些話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覺得耳廓生熱。
的確是就像他說的,她該儘早成婚,早該有個孩子了。
主殿內燃起了曖昧的紅燭,將紙窗都映出了曖昧的調調,那位姑娘興許已經躺上了路介明的床。
她不合時宜的想,路介明都要造人了,她這個年紀要孩子真的晚了。
心裡來不及體會什麼滋味,滿腦子都是竇西回的話。
今個兒院子裡的宮侍都很有眼力見的早早回了房,偌大的庭院中,就只有守夜的小太監和她。
她問小太監路介明回來沒?
小太監臉上明顯帶著隱秘的興奮,臉蛋子紅紅的,眼珠子不住的往窗邊瞄,他搖了搖頭,說:「還沒回來呢。」
他一個閹人,哪裡碰到過這種事,好奇促使他越界到了極端,甚至於想到要偷瞄主子的翻·雲覆·雨。
許連琅瞧出了他這樣促狹的心思,「你去吧,今夜我守夜。」
哪裡能在外面留個這樣的人,第一次本就有著慌張,還有個人在外面盯著,實在是掃興。
小天監瞪大了眼睛,但這麼久了,自然知道這位許姑娘和他們不算是一類奴才,主子看中的人,就算是半個主子,他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了,一步三回頭。
許連琅蹲坐在了原來小太監所在的位置,天氣漸冷,守夜的位置換為了殿內的隔廊,拔步床上薄薄的被子上可以顯出女人曼妙的身材,許連琅看了一眼就挪開,她挪到位置最遠的地方,確保自己不會聽到什麼奇奇怪怪的聲音,才緩緩入睡。
守夜是不能睡的,但許連琅相信,按照路介明的性子今夜該是不會讓人服侍。
她心安理得的睡,根本不知曉路介明什麼時候回來的。
太后娘娘今日舊疾又發作了,拉著他的手絮絮叨叨了許久,本以為是要侍疾,結果老太太精神實在不錯,話語間一提在提與魏姝凝的訂婚之事。
他心中總是有著猶豫,遲遲沒有應答。
回來之後沒有再喚下人,自己簡單梳洗了一下,便仰躺在了床塌上。
他闔眼解開了腰封,從肩頸到腰際的線條瘦削優美,肌肉蓄在寬闊修長的骨骼上,剛剛沐浴過的清香是不用於別的男子的氣味。
這樣一副漂亮的身體在黑暗中都帶著點誘人的味道,可惜許連琅睡得早,她只見過他初為少年的單薄,從未見過這已經青年之姿的模樣。
燭火燃盡,室內唯一的光源漸漸滅了。
突然,一雙柔軟的手遊蛇般的探入了他的領口,划過了他的胸口。
(本章完)
作者說:明後天大後天的,女主出事
你們為啥這麼急呢
倆人朦朦朧朧的,沒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