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對於路介明這種長達兩年的沒有任何緣由的阻撓他送話本子給許連琅的行為, 張成是完全不能理解的。
縱然話本子有些內容「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但許連琅年歲到了, 看看又沒什麼,他還尋思著將身邊相識的青年才俊引見給許連琅,總不能真的成了老姑娘,學了她那姑姑,空守著富貴鄉, 沒了溫柔地。
他契而不舍的給許連琅提供話本子,當面給的時候,路介明會將那土匪毀書的模樣收斂的乾乾淨淨, 一邊喚著「姐姐」, 一邊快速打量翻閱書里內容,然後那本書就會突然騰空消失。
再莫名其妙的回到張成的書筐里。
這都算是好的,至少還是完本,針對一些特定內容的書,他便會直接扯了, 扯成兩半,不影響翻看,就是完全不能送人了。
在路介明又一次當著他的面毀掉了他最後一個話本子的時候, 他再也坐不住了, 拿著戒尺對著少年勁瘦挺拔的身體打了下去。
窗外暑氣炎炎, 張成養在缸子裡的芙蕖開了,白中泛粉,花瓣招搖, 荷葉田田。
鯉魚在芙蕖間安靜的吐著泡兒, 透明的泡剛剛浮出水面, 還沒有破掉的時候,書房裡就傳來「啪」的一聲,鯉魚四竄,轉眼間沒了影,荷葉面濺上水珠串串。
很大一聲,落在他柔韌結實的窄腰上,當即出了條紅道子,細看之間,有絲絲縷縷的淤血。
少年並不覺疼,指尖依然惡作劇般的剮蹭,借著張成這揮戒尺的力道,完完全全將書從中間劈開。
張成氣的肺疼,這可是絕版啊,絕版啊,書童在京城各書攤找了許久才找到的。
小崽子這兩年可是毀了他不少書,都已經十四了,還會對著他的書下手,他恨鐵不成鋼,「我說了多少回了,話本子裡也有大道理,讓連琅看看怎麼了!」
「兩年前你不讓她看,現在她都二十了,你還不許她看?你存的什麼心思?」
像是終於戳到他的痛點,這一句話的威力來的比那戒尺還要大,路介明突然就住了手,他笑意還掛在嘴邊,眼睛裡卻冷凝著困惑。
連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從兩年前開始,他先是掰了許連琅青梅竹馬送的簪子,而後又這般惡劣的跟這堆書過不去了。
心裡總是有念頭叫囂著,但到底叫囂著什麼,他並不明白。兩年前不明白,兩年後也還沒有參透。
張成吹鼻子瞪眼,戒尺又要甩到路介明身上時,許連琅從廊廡下探出了半個身子。
兩年轉眼而過,不過兩個四季更迭,於亘古不變的天地來說,差之微毫,但卻足以讓當初的娉婷少女盡染女人的嫵媚與嬌憨。
枝頭的水蜜桃熟透了,連香氣都勾人垂涎。
天太熱了,許連琅拿了把團扇斜斜的擋著陽,日頭正熱,她出了很多汗,藕荷色薄紗裹胸衣裙露出她精緻的鎖骨,鎖骨上汗津津的,站在太陽光下,落在眾人眼中,星星點點,皮膚都像是發著光。
張成被許連琅吸引過去了注意力,他悄聲感慨,「要不怎麼說女大十八變呢,連琅真是出落的漂亮,比你娘親都要漂亮,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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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能聽到路介明的回應,扭頭去看,才發現這個臭小子早就上趕著湊了過去。
「姐姐怎麼來了?」路介明到了變聲期,聲音沒了之前的稚嫩清脆童聲,少年粗嘎低沉的音色輕輕的喚出這兩個字,有種別樣的慵懶。
他拖著尾音,身子往前走了一步,幫她擋住了正烈的陽。
「這幾日太熱了,怕你中暑,我來送些綠豆湯,」路介明長得很高了,許連琅抬頭看他,脖子總是會疼,她看著這養了四年的小孩兒,成就感頗豐。
路介明的手搭在她的肩膀,引她進屋,屋裡四角金尊壇里放著冰塊,剛一進殿,許連琅就覺得因為太陽曬而發燙髮紅的臉消淡許多。
路介明心疼她,直接牽著她坐在最靠近罈子的地方。
「天氣太熱,姐姐不用特意過來的,我也擔心姐姐中暑,」他這樣說著,就抻起自己的衣袖去擦了許連琅額角上的汗漬。
擦汗的動作無比熟稔,許連琅沒動,任由他慢慢靠近。
他衣衫袖口繡著雅竹,三株一簇,他抬起袖子的時候,會露出一大截腕子,他腕骨凸起,線條清冷有力。
許連琅點了點他的腕骨,烏油油的杏眼又是無奈又是驚喜,「你又長了?」
路介明隨她的目光望去,身上的衣衫是她前段日子剛剛做的,現在穿著已經短了,「還是能穿許久的,姐姐不用著急再做。」
他手腕一轉,將許連琅碰觸他腕骨的手指包到手心,細緻的揉捏,就瞧見了上面的細小針眼。
許連琅不是個賢惠的,手也不夠巧,針線活做起來總是不順手,想要做成一件衣服,繡好一個花樣,總是要扎個自己幾下。
「你這都能看見?」平心而論,被扎的地方實在是太小了,把冒出的血珠擦乾淨,她自己都不一定能再重新找到。
但路介明總是能那麼準確無誤的瞧見。
他抿了抿唇,「好找的。」他捏著她的手指,像是在賞玩一件稀世珍寶,低垂了眉眼,認真的模樣比他應答太傅那些當朝大事還要專注。
他們倆親近慣了,誰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張成被忽略了很久了,也不客氣,自己倒了綠豆湯喝,隨手就把路介明撕開的那本書丟到了許連琅手邊。
「怎麼爛成這樣?」許連琅上下翻看話本子,眼睛亮了亮,像她這種一向少與外男來往的已經邁入二十大關的女人,對於話本子的故事既嚮往又懼怕。
但她還是蠻愛看的。
張成哼哼了幾聲,朝路介明努努嘴,「你問問他為什麼爛成了這樣子。」
許連琅轉頭詢問,路介明坦坦蕩蕩,朝她聳肩,一臉無辜,「興許是太傅翻了太多遍吧。」
他這樣說著,便要從許連琅手裡抽出這本書,許連琅捏的很緊,感受到他的這種力氣,將話本子往懷裡拿了拿,「你也想看?」
路介明懵了一瞬,張成瞧好戲的笑出了聲。
笑聲太過於張揚了,路介明咬牙切齒,卻沒吭聲。
「那當然是,才子佳人,你們這個年歲的都愛看。」張成抄著手臂,先回了許連琅,甚至於還挑著眉挑釁路介明,「是吧,老夫這徒弟也到年紀了,跟師父說說,有沒有心上的姑娘。」
路介明一張臉全黑了,目光在許連琅身上打轉,見許連琅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後,他鬆了口氣。
許連琅表現的並不如表面那麼波瀾不驚,她看著手裡這個話本子,想著十四歲……的確是對姑娘敏感的年紀,他若是有喜歡的,她也該幫著瞧瞧。
想著想著,就將話本子遞給了路介明,路介明遲遲不接,她還拿邊角戳了戳他的胳膊,「拿著啊,不是想看嘛,太傅送過我許多本,這本你就看看吧,雖然是雜書,但以後和姑娘交往可以學一點兒裡面公子少爺的做法。」
她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振振有詞。
張成難得看路介明這幅窘迫面容,心覺爽快,比看個千百本話本子要爽快多了。
突然就覺得可以原諒路介明這長達兩年的,對他那些珍藏的話本子的摧殘了。
張成心裡興奮,提前放了路介明離開,路介明眼睛都黏在許連琅身上,張成有話要囑咐他,叫都叫不過來。
他正色,拔高了聲音,「殿下!今早跟你提到的事你得注意了,暑氣一來,你的機會也就來了,不要辜負了這兩年的日夜苦讀。」
路介明藏在袖中的指尖輕顫,旋即攥緊,指尖刺入掌心,漆黑的睫毛遮住鳳眼裡的鋒利光芒,他隱忍卻也倨傲,蓄勢待發,兩年之期已到,他鋒芒再也遮掩不住。
這兩年,路介明過的很苦。他縱有天賦,但目標太大,太傅的教導從不鬆懈,他也不肯給自己任何喘息的時間,午夜夢回,總有那灌遍全身的冰水從頭頂澆下,他沉在河底,看著碎冰裹挾著許連琅的身體離自己越來越遠。
太傅說得對,他的血脈擺脫不了,只有走向最好的位置,才能給她更好的,才再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路介明的僵硬不過眨眼間,他很快恢復到乖弟弟的形象中去,張成看他的眼神幾經變化,狼崽子總會成狼,但成為狼王的路卻處處獠牙,稍不留神,血肉模糊。
他希望自己養出第二代帝王,又隱約擔憂路介明這性子在中途就崩潰。
無外乎其他,他的軟肋太多了。
他殘暴過,兇狠過,無情過,但一顆心如今比誰都柔軟,雖然這種柔軟只針對於一個人。
夏夜太熱,許連琅被熱醒了,蟲蚊叮呀下,很難再次入睡,她左右睡不著,便去接了水,打濕了帕子。
帕子沾了水,擦過肌膚,至少可以帶來些許涼意。
她又洗了洗帕子,想著路介明這個年紀正是最怕熱的時候,便拎著帕子朝偏殿走去。
天已經蒙蒙亮,粗略估計了一下,以為路介明已經起床溫書了,她推開了門,意外的看到他還在睡。
他如今長手長腳,從肩頸開始,一直到繃直的腳尖,整個線條輪廓筆挺流暢,其實他的身型已經是了男人的寬闊頎長,少年感越來越淡,纖細的骨骼已經被一層薄薄的肌肉覆蓋住,整個身體蘊含著無盡的力道。
許連琅打量了一番,嘖嘖了幾聲,覺得自己養的這樣好,真是便宜他未來的娘子了。
身型野成這樣,但性子還是小孩子,睡覺並不安生,裡衣掀起一大截,堪堪蓋住他的胃部,小腹和腰身都露在外面,許連琅走進了幾步,本想幫他把衣服拽下來。
意外的看到了他腰上的紅痕。
她並不驚訝,太傅嚴厲,文武要求都高,戒尺痕跡時常留在他身上,久久不散。
嚴師出高徒,今天這都算是清的,往常里棍棒刀劍比試的時候,身上的傷都是能見血的。
許連琅沒叫醒他,躡手躡腳的拿了藥膏,食指沾了些,剛打算給他抹上。
突然,路介明翻過身來,直挺挺的坐起身,臉上帶著些潮紅,他看到許連琅,眼神慌亂,一把扯過了旁邊的被子裹在了自己身上。
「這被子太厚了,你不熱嗎?」
路介明將被子蓋在腰腹往下位置,他扯進了被褥,呼吸都是急的,「姐姐先出去!」
話是從嗓子中擠出來的,他別過臉,不看她。
許連琅看他面色那麼紅,以為是發熱了,手順著去摸了額頭,並不燙,旋即去扯了那被子,「怎麼回事啊。」
被子被扯開,路介明的手擋在了兩腿之間。
(本章完)
作者說:剛看到大家的消息,明天兩更,遲來的聖誕節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