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
夫妻兩人相約上午十點在海邊碰面, 馮昭筠為了今天，歸於年輕人的莽撞與熾熱，心心念念的都是與愛人漫步的喜悅, 甚至提前一天註冊了小紅書，專門學習「約會穿搭。」
一身米色西裝內搭白色襯衣，休閒之餘，襯得其人身姿頎長，貴氣逼人。
唯有一塊腕錶, 款式老舊，但也被佩戴出了復古的舊貴族氣息——那是早些年沈瑜年送給他的禮物，自她去世後, 他怕睹物思人, 便收了起來，如今算是派上用場了。
英俊的男人此刻陷入了容貌焦慮，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生怕有一絲錯漏。
原本凌厲的五官，卻因眼底化不開的悸動, 顯得柔和不少。他撫摸著眼角的細紋，與妻子現下的青春明媚形成鮮明對比，還是會自慚形穢, 感慨年華的老去,
明明快40歲的人了, 卻又回到了初戀時的澎湃。
不到九點鐘，馮昭筠就候在海邊的燈塔，手捧99朵碎冰藍。高挑優雅, 五官混血的男人立於風中, 其人身上淡淡的雪松香與玫瑰香交織, 甚是出眾，回頭率極高。
淺藍的鮮花像極了海的邊緣，無邊的蔚藍堆砌在相遇之前的堡壘。
直至凜冬消亡，向暖而生。
自前方而來的沈瑜年，穿著白色校服，像是海上的那道孤帆，緩緩駛入他的心底。
「你……」沈瑜年畢竟身份不同往日，年輕人就要有年輕人的前衛，故作無奈：「都多大歲數的人了，還送玫瑰花，俗不可耐。」
馮昭筠就這樣捧著，不好意思笑笑，「今年就不送百合了，就想著是要來海邊，就換成玫瑰了。」
沈瑜年抽走一朵玫瑰，折去根莖，別在丈夫的上衣口袋，眼含笑意，點了點頭。
男人垂眸看向胸前的玫瑰，眸光驟亮，呼吸微微一滯，耳尖泛紅。
玫瑰的淡香，如魚兒潛游海底，平靜的海水之下，暗潮迭起。
如果不是礙於身份，他真的很想抱一抱她。
「對了，你就這麼出來了，中午誰送白曜去電影博物館？」
馮昭筠如夢初醒，有些驚訝：「什麼電影博物館？」
沈瑜年更疑惑了，「她沒給你說嗎？今天下午要去電影館參加社會實踐。」她又指了指自己，「不然我也不會穿校服出來。」
馮昭筠凝眸細細回想……好像是有這麼件事來著，不過他昨晚忙於計劃約會，全然忘了。
沈瑜年拿出手機，低著頭說：「我給我妹發個消息，讓她送白曜去，之前那個女大學生失蹤的事，讓人心裡怪不安的。」
「抱歉……是我的問題。」馮昭筠感到後怕，面露自責。
沈瑜年收起手機，微抬下巴，與之對視。
「你這些年，一個人也不容易，誰都有立場指責你，唯獨我沒有。」她沖對方一偏頭，「邊走邊說吧。」
為著是周末，情人壩上多為成對的情侶，迎著來自海洋的順風，女孩的半挽的頭髮迎風而起，逆光看去，影子裡的她明媚且可愛。
男人深沉的眉目，則流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羞澀，仿佛回到了20年前，與她初遇的那個夏天。
這樣一對年齡差距懸殊的情侶，儘管長相出眾，卻還是引得不少路人回頭。
馮昭筠步伐一頓，眼中斂去了幾分光芒，幾欲伸出的手，不得不收回。
沈瑜年暫緩下來，她找出口罩，只露出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她眼尾上挑，怕他難堪，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
「果然啊，人不能不服老。咱們兩個四十歲的人了還約會，果然不太養眼哦。」
「小年輕們都嫌棄咱倆。」
她戴上口罩的意圖很簡單，這裡多為大學生情侶的約會地點，萬一那個學生認出他們敬愛的馮老師，居然在和「高中生」約會，這影響實在是不好。
果然，想什麼來什麼。
一個男生手裡提著包，示意女生，「你看，那是不是馮老師！」
女生轉過頭，細看了一會兒，「還真是……我好好奇老師的女兒長啥樣，咱們去看看吧。」
當沈瑜年一深一淺地踩著影子，大學生情侶已經站到他們身前，和馮昭筠交談起來。
女生看向沈瑜年，誇讚道：「老師您女兒長得好好看啊，果然基因好。」
雖然只露出一雙眼睛，但真美女的漂亮是掩蓋不住的。
馮昭筠的笑容僵硬在臉上，本就鋒利的側臉，更多了些凌厲。
情侶面面相覷，不由得懷疑起了兩人的真實關係。
在事態嚴重前，沈瑜年勉強笑笑，「哥哥姐姐好！我大伯要去相親，怪不好意思的，有些拘謹，別介意哈。」
情侶不再懷疑，道別後便離去了。
望著男人眼裡漸漸黯淡的光，沈瑜年知曉他的自卑，踮腳拍拍丈夫的肩膀，眉眼彎彎，「別多想了，咱們找個地方吃飯吧。」
她對於馮昭筠再了解不過，他的寡言其實只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出生自單親家庭的他，其實缺愛且敏感。
馮昭筠化開眉間的愁緒，有意錯開步伐，走在妻子的斜後方，生怕表現得過從親密，給她造成困擾。
他們的愛情已然被世俗拋卻，成為見不得光的「孽緣」。
但是，明明他們的開頭並非如此，他們原本能像正常情侶一樣，牽手擁抱，卻受制於靈魂的易位，身份的錯位。
就此錯過，一生一世。
……這一切的一切，都毀於那場意外。
沈瑜年又踮腳抽走一枝花，用手指撥弄著花瓣，故作漫不經心：「對了，明天才是我們在一起20周年紀念日，為什麼今天出來？」
「我的時間倒是寬鬆，可是你明天不是要上課麼。」馮昭筠語氣溫柔，俯下身子，降低身體的重心，讓妻子更方便的拿到花束。
沈瑜年取下一片花瓣，揉碎後，塗在對方歷經風雪的眉梢，留下了一抹並不顯眼的藍。
「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你一句話的事，我才不願意蹲在教室里上課呢。」
馮昭筠終於笑了，是發自內心的笑。
「是不願意上課，拿我當藉口？」
天上掠過一隻海鷗，振翅高飛，盤桓在藍天，落下的光影在兩人的影子間來回穿梭，像是飛往彼岸的信鴿，連接了錯落的十年。
沈瑜年挑了挑眉，「也不完全是。」
見對方眼中情意更甚，她害怕此人下一秒要說出什麼肉麻的話，馬上轉移話題：「我們今天中午吃什麼啊？」
馮昭筠：「我訂了這附近的餐廳……」
「nonono！」沈瑜年出言打斷，「我想吃肯德基。」
「這……」馮昭筠有些為難，他已經訂了附近五星級酒店裡的中餐廳，倒不是飯多好吃，要的就是那種情調和氛圍。
再說，現在誰約會還吃肯德基啊，實在是破壞氣氛。
沈瑜年：「咱第一次約會吃的什麼？」
馮昭筠回想片刻，即答：「肯德基。」
肯德基現在可能滿街都是，在那個年代算得上稀缺。
但是，按套路出牌的，那就不是沈瑜年了。
最終他拗不過沈妻子，穿著高檔西裝，手捧玫瑰花走進了……快餐店。
兩人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沈瑜年脫下外套後，用手機點單，問：「你想吃什麼？」
馮昭筠其實不太愛吃油炸食物，想了想，「和你吃一樣的就行。」
「你說的啊。」沈瑜年左點右點，最終敲定兩個贈送哆啦A夢的兒童套餐——香辣雞腿堡、中份薯條、雞塊和可樂。
馮昭筠注視著她，柔情似水，心想多大人了還惦記兒童套餐里的玩具，只能由得她去。
點完單後，抽空回了女兒的消息，她放大對方發來的圖片，是最近一位出演爆紅校園劇的男演員，小帥哥長相英俊，笑容陽光，是在同齡人里討喜的類型。
沈白曜：[這世界不能沒有帥氣男高，同意的請呼吸。]
沈瑜年：[好好好，你吃飯了嗎？呼吸姐。]
沈白曜：[剛起床，在喝皮蛋瘦肉粥，你呢？]
沈瑜年：[在肯德基吃飯。]
沈白曜：[暗中觀察.jpg]
又發來[和誰和誰？]
沈瑜年心想，和你爸。
但這個答案顯然太過嚇人，故而隨手糊弄：[和小帥哥。]
馮昭筠見她嘴角上揚，不禁好奇：「年年，在和誰發消息？」
沈瑜年放下手機，收了收笑容，回答：「小帥哥。」
「邵渝？」
馮昭筠神情驀地淡下來，都沒意識到自己語氣中的異樣。
都說女性的第六感強，但吃醋的男性直覺強起來，怕是要憑空多出來第七感。
他甚少失態，尤其是提到一個不相干的人。
沈瑜年只覺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麼了？」
「抱歉，我就是覺得……」馮昭筠思及兩人的種種，車窗外、家長會、高鐵站……他不難看出，少年的眼神是算不上清白。
說起來，邵渝還比自己先一步知道沈瑜年的真實身份。
馮昭筠揉揉太陽穴，心道自己真是幼稚，莫名其妙置什麼氣。
可他也是害怕，妻子會投向別人的懷抱，而
——不要他。
「61號餐好了！」沈瑜年踢了一下他的皮鞋，沒好氣地說。
有些話，她其實早就想說了，苦於找不到契機……而現在，時候到了。
馮昭筠正欲起身，她緩緩開口：「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會再和任何人談戀愛結婚，算是只為我媽、我妹和白曜而活。」
「別這麼說……」他想去拉沈瑜年的手，對方卻抽回手，看向窗外：「你還對我有感情，我理解。」
「但是我們之間，已經回不到過去了，你沒發現麼？」
她的語氣那樣平靜，說出的話卻一字一句，扎在男人的心上。
馮昭筠清楚地知道，如今的他，早就無法與沈瑜年相配，年齡就是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加之相貌的更改，就算兩人如何的不介意，終究是逃不過的心結。
他不畏懼世俗的批判，但他怕妻子和女兒會受流言的傷害，這比傷他要難受萬倍。
餐取回來後，兩人機械地咀嚼著漢堡，一言不發，卻心照不宣。
還是沈瑜年先打破了沉默，沒事兒人似的笑道：「別那麼嚴肅嘛，買賣不成仁義在，咱們還有個共同的女兒，就憑這點……」
「咱倆想斷都斷不了。」
馮昭筠隱去眼中的傷情，轉移話題，「嘴上有番茄醬。」
他用紙巾擦去妻子嘴角的紅色，動作輕柔自然。仿佛他生來，就要為沈瑜年死心塌地。
沈瑜年笑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吃你的。」
兩位女性從夫妻背後靠近，其中一位知性的美女，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一幕，過了良久，嘴唇翕動：
「馮老師？」
沈瑜年咬牙切齒地小聲說：「馮老師你熟人可真多，這次你編吧，你編啥是啥。」
「就算你說我是你遠在R國的爸，我都欣然接受這個身份。」
馮昭筠忍著笑意，起身和同事問好，禮貌微笑：「方老師好，吳老師好。」
吳老師是寒假視頻會議的在場老師之一，她扯了扯朋友的袖子，「好像就是那個姑娘，我和你說的。」
關於方佳言喜歡馮昭筠這件事，在理化學院的年輕老師里，已經不算什麼秘密。
而吳老師則是一個多月前就告訴好朋友，她的男神其實有個小很多的女朋友，兩人還毫不避諱地抱在一起。
起初方佳言根本不相信，自己愛慕多年的人，應當是舉止穩重的正直之人，絕不會那般行事……直到今天。
她小心翼翼地問：「這位是……您的女兒嗎？」
向來守禮的馮昭筠，許是近墨者黑，臉皮學厚了不少，用一張英俊正直的臉，說出了令人震驚的話：
「這是我女朋友。」
他能看出，方老師對自己有超越同事的情感，雖然他在刻意保持距離，但收效甚微。
如今這種方式雖然欠妥，效果卻立竿見影。
沈瑜年手中一頓，差點把薯條插進鼻孔。然後看了看自己上身這件粉色毛衣，心想還好把校服外套脫了……不然被有心之人知道，就要檢舉馮昭筠存在的師德師風問題了。
她裝得一本正經，「低聲些，難道光彩嗎？」
把素來正經非常的丈夫，逼成和自己一樣，胡話張口就來。不知怎得，愧疚忽然湧上心頭。
現在輪到沈瑜年尷尬了，起身去拿番茄醬，意圖逃離此處。
方佳言一旁的吳老師看不下去了，為其抱不平：「您明知道她喜歡你，為什麼還要這樣？這不是傷她的心嗎？」
馮昭筠眼見同事震驚且難過的表情，終究不忍，輕聲說：「方老師，你應該找一個年齡、學歷、相貌，各方面相配的男生。」
「而不是我，妻子亡故又帶孩子，年紀還大。」
「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喜歡。」
吳老師突然覺得，他其實還挺仗義，沒有仗著高出一截的社會閱歷，和那張萬里挑一的好臉，趁機哄騙年輕小姑娘，而是講出了「真理」。
什麼真理呢？
即很多女生對於「年齡差」的盲目崇拜，認為年紀大的成熟會疼人……其實不盡然，如果年長男性真那麼搶手，何故到了一把年紀還單身。
有一部分人（當然肯定不是所有人），不過是被同齡人淘汰，轉而向下兼容罷了，看似優質多金，實則毛病一堆。
方佳言咬著嘴唇，良久，才啞著嗓子開口，「您還記得，十年前在津海市，江平燒烤店的後巷嗎？」
十年前，在沈瑜年去世不久，馮昭筠回過一次老家津海市，去看望母親，順便辦相關手續。
他回想了許久，努力回憶，但燒烤店終究沒有出現在他的記憶里，唯有輕輕搖頭。
「沒有。」
方佳言紅了眼眶，苦澀堵在胸口，她仰頭望向追尋了十年的人，唇角噙著一絲釋懷的笑意。
透過那雙琥珀色的瞳孔，她想起了當年差點跌入泥沼的自己。
是那雙富有力量又溫暖乾燥的手，把她拽出彷徨。
男人的臉如精雕細琢，俊美異常，尤其一雙倒映清輝的眸子，深邃動人，比那晚的夜色還美。
他幫衣衫凌亂的女孩披上外套，一字一句說道：「你要好好學習，不要和這種人混在一起。」
「我能救你一次，救不了下一次。」
「你有更美好的未來，不要親手葬送你自己。」
後來，方佳言斬斷過去所有的不堪，奮起努力，只為到他所在的城市
——再見他一面。
……
馮昭筠開車把妻子送到電影館，一路上，沈瑜年吃著他的那份薯條，不忘調侃：「咱馮老師就因為我，正氣凜然的形象全盤崩塌了。」
「什麼形象不形象。」馮昭筠笑笑，學著當下時髦的說法，道：「我才不給自己立人設。」
終究是吃人嘴短，沈瑜年不忍心吃獨食，遞給他一根薯條，「叫你不吃，都坨了。」
正好到了目的地，馮昭筠滿眼深情望向她，猶豫片刻，用嘴去接。
「你幹嘛！」沈瑜年猛地往他肩上拍了一巴掌，價值不菲的西裝上，留下了淺淺的油漬。
「肉不肉麻你！」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剛忙去開車門，走前還不忘踹他一腳，「真不願意和你多待，我鼻子上都出油了！」
馮昭筠想都沒想，把人拉了回來，緊緊將人擁在懷裡，百合花香近在咫尺，他只想貪婪地汲取這份溫暖。
「我愛你。」
與沈瑜年相遇的開始，從不輕言承諾的馮昭筠，好像打定主意，要一輩子護她愛她。
但是，他並不滿足與她僅僅相遇這一世。
更不滿足於只愛她一世。
沈瑜年拍了拍他的後背，有些著急了，「好好好，愛愛愛，我要遲到了大哥。」
聞言，馮昭筠才戀戀不捨地鬆開手，放她下車。
「我的天哪……」
藏在不遠處的唐嘉禮，只是好巧不巧正好走到門口，注意到了熟悉的黑車，本以為是沈白曜來了，想和她一起進去，結果……
本就視力過人的他，就親眼目睹了這萬分驚悚的場景，路都不會走了。
(本章完)
作者說:邵渝：我無處不在，且總是以意外的方式突然出現，下一章還是。
等我正文完結，專門補一個方佳言的番外（展開寫會更精彩，but受制於篇幅）。
寫這條不算支線的支線的靈感是什麼呢？有一部電影叫《天使之戀》，我最愛的電影之一！！大家可以品一品。不過走向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