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練結束後, 沈白曜趕忙拉過朋友坐在操場上,見此人盤著腿,一臉氣定神閒地喝烏龍茶, 忍不住說:「你剛才也太兇了吧?」
沈瑜年微掀眼皮,仍在咕嘟咕嘟灌著茶水,同樣也在反思,為什麼今天脾氣格外的差?
反正平時的她,斷然不會對別人這麼講話。
或許有些人之間的距離感, 生來就沒那麼遠……至於為什麼呢,這可能要歸結為玄學。
見朋友不說話,沈白曜曲起膝蓋, 把下巴放在上面, 一隻手攏住小腿,另一隻手摩挲起了手邊的草皮,喃喃道:「就同桌正常說個話,犯得上這麼認真嗎?」
「還有啊,你幹嘛生那麼大氣?」
正常?沈瑜年不太相信這兩個字。
她喝完了大半瓶烏龍茶, 仰望天空,開門見山:「你是不是對你同桌有那麼點好感?」
「你說你們這些人……」沈白要目光躲閃,用手指在草皮上畫個圈圈, 囁嚅道:「能不能多想點學習有關的, 上高中是來學習的, 別總圍繞著一些誰喜歡誰,誰不喜歡誰的話題,真沒意思。」
沈瑜年沒再多問, 只是說:「記住你今天的話。」
沈白曜更迷糊了, 賭氣說著:「我就算真和他在一起, 也礙不著你什麼……」話還沒說完,一對牽著手的校園情侶從兩人身前走過。
天色昏暗,女生沒看清楚腳下,一腳踩到了沈瑜年的鞋上,然後一個沒站穩,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站穩。
女生抱住男生的胳膊嚶嚶嚶,男生立刻不樂意了,責問坐在地上的兩人:「你長沒長眼睛?不知道把腳往裡收收?」
沈瑜年坐在地上翻了個白眼,「我要沒長眼睛,你臉上就倆窟窿,鞋還專挑貴的踩。」
沒等情侶反應過來,沈瑜年緩緩起身,在男生眼前豎起食指,冷冷地笑:「miumiu,最新款1萬,她賠還是你賠?」
女生拽了轉男生的袖子,男生怒氣沖沖,「你這是碰瓷!」
沈瑜年笑了笑,抬起腳底,「這麼大一個黑印子,這雙鞋還是加絨的,洗起來很麻煩的。」
然後在女生驚訝的目光中,沈瑜年踩在了男生的球鞋上,也留下了一個黑色鞋印,猶嫌不夠,往右邊又踩了一下。
「這不就扯平了嗎?」
男生指著她:「你……」
沈瑜年白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這麼喜歡為女朋友出頭,怎麼不讓她在你身上多踩幾腳。」而後不屑再理,把手遞給沈白曜,把人從地上拉起來,兩人揚長而去。
走不遠,沈白曜給她可勁兒地鼓掌,眼神崇拜,「你怎麼不往他臉上拍?看他那個欠揍的樣。」
沈瑜年:「本來是想的,我看他的校服設計像高三的,怕鬧大了影響不好。」
沈白曜掩著嘴笑,然後回歸沒說完的正題:「對了,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我和唐嘉禮……嗯,你會那麼生氣。」
思慮稍許,沈瑜年無奈笑笑,「剛才那個男生,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有些男生,寬以待己嚴以律人。平時庸碌不得志,因為豆大點事兒找別人茬的時候可來勁了,唯恐喪失提升優越感的機會,就想在女友面前表現所謂的「男子氣概」。
俗稱,一天不裝大爹渾身難受。
「不用說咱日常接觸的,你多上上網就知道了,這種男的,只多不少。」沈瑜年越說論據越多,話也密了起來,「我是覺得你同桌人挺好的,但終究是小孩心形不定,你們還沒到那個可以辨別是非的年紀。」
「剛才那個男的,長得也算人模狗樣,那個女生能不知道他什麼德行?恐怕是被外貌和戀愛腦迷惑雙眼了,讓她看不到那個人粗俗的本質。」
「笑的,她估計還拿她男朋友的沒素質當護妻狂魔呢。」說到這裡的時候,恰好走到了洗手間旁邊,不算清新的味道直衝天靈蓋,頂得她一陣反胃。
沈瑜年皺皺眉頭,接著說:「我承認我是有點風聲鶴唳了,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談朋友,暫且上升不到人品這個高度。」
「但……」
說一千道一萬,旁的都是藉口,最終只有一句話:
我不想讓你分心,只想讓你先好好學習……這是一個媽媽,最樸素的想法。
沈白曜想反駁:他不是那樣的人。
但到底,無從說起。
說到底,生活不是電視劇,哪有一成不變的優質男主?
兩人是從班級後門進去的,第一節晚自習已經結束,看自習的陳老師正在講台上和俞鋒談話,下面的同學散漫了許多,三三兩兩聚堆。
沈白曜回到位置上,發現桌面擺了一盒五色麻薯,透過透明盒子:芒果、抹茶、芋泥、巧克力、草莓,揉成糰子的雪媚娘,皮薄餡厚,Q.Q彈彈,看起來十分誘人。
「你……」她轉頭看向一言不發,悶頭寫作業的唐嘉禮,問:「是你給我的嗎?」
唐嘉禮抬頭,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家店裡的大哥哥到這附近送貨,我就讓他幫我帶了一盒。」說著說著,聲音愈發小,「瑞士卷你沒吃到,這個你應該會喜歡。」
沈白曜想起朋友剛才的話,思考了一下,是應該和同桌保持適當的距離。
可……雪媚娘正在等待她,她怎能因為一些莫須有的小事,就失去品嘗的機會呢?
沈白曜在打開盒子前,忽然想到什麼,斂去笑容,轉向同桌,鄭重道:「趙栩說話就是直來直去的,你別放在心上。」
唐嘉禮搖搖頭,咧嘴笑笑,下意識說:「沒事的,你的好朋友說我兩句沒什……」
話沒說完,他趕緊抿起嘴,改口說:「今日作業,有點多。」
雪媚娘像是那抹柔軟情愫的具象化,溫柔甜膩,總給人一種想戳上一戳的衝動。
那邊的沈瑜年,盯著桌面上的飯盒,犯了難。
想必是女兒刷乾淨後,故意放到她桌子上的,意圖讓她歸還給邵渝。
可偏偏,沈瑜年左思右想了一大天,那句「對不起」時常浮現,攪得她愣是沒找到機會歸還。
「怎麼了?」
俞鋒從講台上下來,把手裡的數學卷子放下,見同桌眉間憂愁,不免詢問。
沈瑜年緩緩搖頭,「沒什麼。」然後注意到了俞鋒桌上的答題卡,上面赫然寫著:
71分。
應該是上次隨堂考的數學卷子,她記得題好像並不難,百分制的卷子,班裡成片80多分的。
俞鋒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略微尷尬地將卷子倒扣,強顏歡笑:「我數學……比較一般。」
沈瑜年自知有些冒昧,連忙擺擺手,岔開話題:「陳老師不會是因為這個找你吧?」接著隨口開玩笑:「咱陳老師懂得還挺多,講完地理講數學,也不怕把你帶溝里去。」
這個笑話有點好笑。
好笑就好笑在,陳老師正在講台上,默默注視著同桌兩人。
沈瑜年笑容凝滯在臉上,再不敢多說話了,默默低下頭,抽過俞鋒的數學卷子分析起來:
「我看看嗷……第一題……」
選擇第一題是道向量題,乍看之下比較複雜,其實只要掌握中點的性質和平行四邊形法則就可解。
沈瑜年怕打擊他的學習自信心,慢聲細語:「我給寫一下具體過程,兩倍的OA向量……」寫完後,她指著題干,「這道題在小卷上有一模一樣的。」
俞鋒從歸置整齊的卷夾中找出小卷,不由得愣住了:「考試的時候只覺得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沈瑜年:「所以啊,你要把同類型的題整理到一起,有時候該撕卷子就要撕。」她拿過卷子,比劃著名:「你的一沓卷子保存得就像新的一樣,根本發揮不了它的功效。」
然後她取出自己的活頁錯題集,上面和貼畫集似的,每章節整理到了一起,相似的題貼得很近,方便比較。
雖說接下來的話像是批評,但沈瑜年身為大人,尤其是上了兩次高中的大人,還是要委婉指出:
「做過的題,可以錯,但不能一直錯。」
俞鋒文秀的臉上,露出一絲窘迫的笑容,「我從初中開始數學就不好,中考數學才考了90分。」
沈瑜年:「那你考上了師大附中,證明其他學科很厲害啊!
「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覺得自己學不會。數學是一個需要對比強化的學科,尤其高中數學,只要不是精益求精,而是紮實做好中低檔題,考100分以上問題不大。」
俞鋒沉默不語,淡淡地搖頭。
主三科中的數學一旦瘸腿,足以拖後腿拖到太平洋,他算是嘗到滋味了。
沈瑜年覺得此話像是在打官腔,別過眼神,卻注意到了對方卷子旁邊的塗鴉,應該是哪部動漫的角色,人物眉目立體,側臉流暢,神態生動,在中性筆的簡單詮釋下,畫得活靈活現。
「這是你畫的嗎?」
俞鋒點點頭,「嗯。」
沈瑜年隨口說:「你比咱學校的藝術生畫的還好。」
這番話像是戳中了他的心窩子,俞鋒垂下眼瞼,踟躕片刻,「其實我中考的時候就想報藝術班,將來走美術。」
「但是我家裡人都不同意,還是覺得文化課是正路子。」
沈瑜年笑笑,「話能不能這麼說,都是考學,什麼歪不歪正不正的,只要你喜歡且擅長的,那就是正的。」
「總歸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更容易出成績。但前提是……」
「它夠穩。」
對方的聲音有一種春風化雨的力量,俞鋒安靜傾聽,描繪著她的輪廓,已然在眼底成畫。
「所以你是怎麼想的?」沈瑜年等待他的回答。
俞鋒望向走廊窗,驟然亮起的燈光,似乎給了他自信。可是剎那間,燈滅了,又讓他陷入迷茫。
在傳統的認知中,好好學文化課——去走大多數人走過的路,才是最穩妥的選擇。
「亦步亦趨」定然是有合理性的,畢竟不用去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跟隨大眾之路,雖容錯率高,一定適合每一個人嗎?不見得。
但對於高考這件終身大事,一定是穩為先。
腦中各種利害纏繞,令他一時無法作出決定。他沉吟片刻,道:「高一之後我想和爸媽談談,看看……」
「打住。」沈瑜年止住了他,「不要輕率的去做某個決定,一定要深思熟慮,畢竟你也不是小孩了。」
「還有,不管學什麼都要考數學。」
俞鋒的心情好了不少,聽到「數學」兩個字又陷入沉思。
比起這個,他有時會覺得,自己在和大人當同桌——對方講話時而談笑風生,時而成熟有理。
偶爾還會「孩子」「小孩」「小伙子」的叫著,少女老成。
「你可能……目前學習方法沒找對。」沈瑜年莞爾,拍拍胸膛,「在大事上,我雖然幫不了你什麼大忙。不過學習的事,還有我這個好同桌呢。」
「有我在,你放心。」
這句話的殺傷力太大,一下子擊中了兩個人——反正俞鋒切切實實被擊中了,寵辱不驚的臉上,罕見揚起害羞的笑容。
男孩摘下眼鏡,鼻樑上有兩塊壓痕,印在白皙柔和的臉龐上,與頰邊的一抹紅暈輝映,分外明顯。
還擊中了誰呢?
今天邵渝在班裡,已經不知看了多少次窗外,望穿秋水,都在等待她來歸還飯盒。
左等不來,右等不到。
他決定主動一次,於是假意到高一接水,「順便路過」高一六班,就聽到了這句話,而後看見她笑意盈盈地看著別的男生。
邵渝喝了一口水,冷眼旁觀這一幕,淺色的瞳孔中翻湧著濃烈的情緒,而後眯起眼睛,於暗處生長的目光,已不再克制。
醋意攪擾著神經最敏感的部位,慢慢發芽、瘋長,直至取締理智。
於理,他是最沒有資格吃醋的人。
於情,他為什麼不配站在她身邊?
最後的高牆,或許只需一條引線,便能摧毀表面構築起的平靜,把求而不得的愛慕,燒得漫天。
……
晚飯之後的晚修,沈瑜年表面在寫作業,實則劃看著馮昭筠發來的一條又一條簡訊,真算是坐不住了。
於是沒等到下課,她就跑到教學樓外,找了個沒有監控的小樹林,撥通電話。
電話剛播過去一秒,對面就接了。
馮昭筠剛做完實驗,才把實驗服換下來,就收到了妻子的來電,喜不自勝,「年年,這個點不是要上晚修嗎?」
沈瑜年:「你如果想讓我回去,我現在就掛電話。」
馮昭筠著急了,「別別別……」
沈瑜年腦補了一下對面的表情,笑出聲來,還是用上了那句通用開場白:
「吃飯了嗎?」
說完這句話,她看了眼手錶,已經快八點了,怎麼著也該吃飯了。
實際上,馮昭筠一下午都在實驗室里,五個小時後,也就是現在,才忙完手中的事。
他不想讓妻子擔心,毫不猶豫回答:「吃了。」
兩人對著電話,皆陷入沉默,不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是有太多想說的,不知道從哪句開始。
還是沈瑜年先行開口,講起了今天在學校,有關女兒的故事。
她倒不是什麼告狀的人,也相信馮昭筠不並非無理取鬧的家長,就算聽後,在女兒面前肯定也會裝不知道。
為什麼想說呢?
無關母親的身份,但有關妻子的身份。
這一刻,她無比想找一個願意聽她囉嗦的人分享。
梧桐葉輕輕擺動,蕩漾在夜的疏影。隨風搖曳,參破了初春的靜謐。
在電話那端的馮昭筠感受著風動聲,聽著妻子娓娓道來的話語,忽然萌生了一種歲月靜好的舒適。
不真實的幸福感包圍了他,他甚至不敢出言打斷,生怕他的美好轉瞬即逝。
經過沈瑜年生動形象地,對於沈白曜同桌倆小曖昧的描繪,以及自己今天不正常的言辭。馮昭筠笑而不語,良久,柔聲說道:
「你還記得我們認識前後嗎?」
沈瑜年回想片刻,「什麼意思?」
馮昭筠:「我們在一起之前,我在社團里有不懂的,你就直接上手教我,別人可沒這個待遇,讓系花親自動手。」隨後難得開玩笑:「在一起之後,別的不說,你去過食堂吃早飯嗎?」
「等一下!」沈瑜年佯裝生氣:「後悔了是嗎?嫌棄我了是嗎?給我帶早飯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是嗎?」
馮昭筠壓低笑聲,眼裡儘是溫柔,「當然不是,也許親近感是天生的,你認為呢?」
也就是說,有些人之間產生的「親近感」,會讓人下意識「加以關照」,不論親疏遠近,更無關身份和關係。
「你的意思是,我是為了唐嘉禮好,才願意說他兩句……」沈瑜年理理頭髮,覺得這個理由也算能接受。
馮昭筠嗯了一聲,然後猶豫道:「別說孩子們的事了,這周末,咱們要不要去……」
「約會。」
「約會?」
沈瑜年被這個陌生且熟悉的詞語弄懵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突然,一陣妖風乍起,她還在想著如何回答,下意識看向身後,好像有黑影閃過。
仿佛涼水傾盆而下,在尚未回溫的夜晚,澆了個透心涼,令她分外害怕。
「我先掛了。」
沈瑜年打開手機手電筒,貓步向前,左顧右盼,尋找著可疑人物……但,一無所獲。
……
電話那邊的馮昭筠,只當是妻子用手機被發現了,對著屏幕揚起嘴角,掩飾不住陷入愛意的愉悅。
儘管都快四十歲了。
他的研究生,吳明一同學慢慢靠近導師,生怕打斷老師的好心情,過了許久才敢開口:
「老師,我想和您請個假。」
馮昭筠微微頷首,「你說。」
吳明一:「我女朋友畢業,我們就打算結婚了,下周我想回趟老家,實驗室的事……」
馮昭筠表示理解:「安心回去就行。」接著,低頭操作手機。
吳明一的手機受到來信,發現是導師一下子給他轉了3000元,頓時誠惶誠恐:「謝謝您,但我不能收。」
馮昭筠:「收下吧,桐花縣山高路遠的,就算是路費了。」
提及桐花縣,種種聳人聽聞的現實歷歷在目,他忍不住提醒最後一句:
「還有,保護好你女朋友,保護好自己。」
(本章完)
作者說:沈瑜年和俞鋒這段對話看起來可能挺贅筆的,但在構思情節的時候,這段確實屬於很早期就定下要寫的情節。一則給班長同學的暗戀有個交代,二則表現出女主大姐姐般的可靠。
然後第60章開始,劇情就會庫庫庫庫庫庫往前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