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年站在電影館門口, 就收到了沈瑾思打來的電話,剛點下接通鍵,就傳出對方嚎叫:
「姐, 下次能不能不要盯著一張高中生的臉,和中年人摟摟抱抱,影響多不好?」
沈瑜年差點沒端穩手機,驚呼:「你看見什麼了?」
沈瑾思:「我剛把白曜送到門口,就看見……幸虧我發現的早, 帶她從另一個門進的,不然……嘖嘖嘖。」
沈瑜年嘆氣:「好,這次先記你一功。」
沈瑾思來了個同款嘆氣, 「姐, 你如果真要謝我,能不能幫……唉算了到時候再說。」
情感上的破事三言兩語還真說不明白,於是在姐姐的疑問中,她先行掛斷了電話。
放下手機後,沈瑜年收起笑容, 想起一個嚴肅的問題:
她要什麼時候表明真實身份呢?
還是就這樣,一直瞞下去。
……
位於電影館大廳的唐嘉禮,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一動也不敢動, 怕是動一下, 腦內驚悚的碎片,就會攻擊他想要死去的記憶。
「幹嘛呢!」靳如墨從後面用胳膊肘碰了碰朋友,見其面如灰土, 神情呆滯, 於是戲謔地說:「在玩兒一二三木頭人?」
唐嘉禮目光渙散, 無神地應答:
「我沒逝。」
他此刻心裡的陰影,有辣麼大。
「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學習學傻了?」如同一腳踢到棉花了,靳如墨猴精似的四處觀望,企圖用高雅的藝術,調動內心幾乎為零的藝術細胞。
電影博物館內,一道膠片似的旋轉熒幕,宛如歲月的熒幕,把電影發展的縱軸,與時間的橫軸巧妙結合。
靳如墨先是注視著形單影隻的傅蒼雪,在暗色燈光的映照下,女孩原本就白皙的膚色,愈加勝雪。
他的目光驟然被點亮,而後歸於平靜,凝視了幾秒,強迫自己別開目光。然後在斑斕的電影圖塊前,看到了沈白曜和她的小姐妹,連忙扯了扯小唐的衣袖,「往那邊看,別呆了。」
唐嘉禮終於恢復了神智,望了過去,當看清沈白曜旁邊站的是誰,又急忙低下頭。
一想到叔叔和她相擁的場景,他的三觀仿佛都要重塑一遍。
兩個女生沒注意到那邊疑似學瘋了一個,沈瑜年從口袋裡拿出哆啦A夢,遞給女兒,「剛才去吃肯德基,給你帶了一個。」
沈白曜高興地拿過,轉動它頭上的發條,叮噹貓就開始上下擺手。
誰能不愛哆啦A夢呢?她擺弄著裝置簡單的玩具,開心得不行,又把目光轉向對方,問:「你沒有嗎?」
沈瑜年隨口道:「我一個人去吃的,只有一個。」見女兒想要歸還,她擺擺手,「下個周有海綿寶寶的。」
這一幕落在不遠處唐嘉禮的眼裡,他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天哪,更驚悚了。
不知為什麼,他想起自己多年前看過的一部電影——《孤兒怨》。
影片的女主患有某種長不大的疾病,孩童的皮囊下,其實是成年人。
說?還是不說?
為了同桌的身心健康,唐嘉禮肯定不會說,而且會一直保守這個秘密,但是……
他要不要私下找「趙栩」談一談呢?又成為了困擾他的問題。
……
博物館內將電影呈現給大眾的方式,可謂別出心裁:
那一整面牆,從黑白到彩色,年份從小到大,串聯了多個發光的稜柱體,稜柱體的三面,是影片的經典劇照。
母女兩人閱片量大,僅看一眼劇照,便能認出不少。
沈白曜指著其中一張,有些興奮道:「《羅拉快跑》,我上周剛看的!」
「所以結局她把男朋友救下來了嗎?」沈瑜年好像看過這部,但時間久了,隨口問道。
沈白曜:「通過三次時間逆轉,救下來了。」
這面牆排布了上百部電影,一張張生動表情,在暗色的廳室,交錯著歲月的星河,富有濃厚的童話氣息。
沈白曜把臉貼近發光的電影劇照,用手機拍照記錄。
一幕一幕,都是熟悉的鏡頭,鐫刻經典。
留戀於電影的世界不久,沈白曜還想說些什麼,抬起頭,去尋找朋友的身影,卻發現「趙栩」在不遠處的擺弄手機,神色凝重。
「怎麼了。」沈白曜輕拍對方的肩膀,把沈瑜年嚇了一跳。
沈瑜年一改往日的歡樂,此時眉頭緊鎖,無奈又辛酸地說:「我妹,說想要給爸爸過生日。」
「你爸?」沈白曜也驚訝了,她對趙栩的家庭狀況略知一二,知道那不是什麼好人,於是又問:「他都那麼欺負人,你妹妹還想找他?」
沈瑜年淡淡搖頭,「不怪檸檸,她估計對姓孫的沒什麼印象了,也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他的姓名生日。繼而嘆氣,「昨天就找我媽,被我媽糊弄過去了。」
「從我媽那裡沒問出什麼,就來問我。」
「再說了,他的生日沒上六月份以後?趙檸這小孩兒越學越精,哪裡是要給他過生日,只是想藉機打聽他的事罷了。」
「笑得,我媽還騙她說,爸爸是個能用槍打壞蛋的大英雄。真是為了騙小孩,什麼謊都能撒。」
她故作輕鬆調侃語氣,實則拘束著說不出的難受滋味,想要重新別一下頭上的發卡,剛抬起的手卻無力垂下。
不明真相的孩子,對於父愛的了解,僅是旁人編制的那張,虛空的網。
可隨著年齡的增長,趙檸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孩。
別人的異樣的神色里,仿佛有形的刀刃,一道一道,割開靜謐下的真相。
真相,往往是醜惡的。
她憧憬已久的父愛,實則是造成媽媽和姐姐痛苦的源頭——這樣的真相,讓她如何接受。
沈白曜心裡酸酸的,「那……你們打算怎麼辦?騙她?還是告訴她真相?」
兩人之間歸於沉默,到底是撒下善意的謊言,等孩子長大後加倍反噬?
還是一開始便豁開創口,讓痛感貫穿她的整個人生?
沈瑜年攬過感性的女兒,看著她皺成一團的眉眼,好像下一秒又要掉小珍珠了。
「看過這部電影嗎?」她指著一張劇照。
劇照上,一個戴著單眼眼罩的女人,把頭靠在窗上,平視窗外,眼神平靜且悲傷。
沈白曜抬眸,思及這部電影的內容,目光也變得憂傷,說:「《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
沈瑜年點頭,感慨道:「松子一生的悲劇,其實都源於她的父親。小時候得不到父親的愛,長大後的她,選擇放下自尊,去求取那些根本不值得的愛。」
突如其來來了段影評,有些高深,這話卻還是觸動了沈白曜。
初次看這部電影時,她年紀不大,覺得女主簡直莫名其妙,裡面有些男的看起來髒髒的臭臭的,品行惡劣吸血且家暴,女主為什麼不趕緊跑?反而對他們不離不棄?
長大後,她依稀明白了一點
——就像是,餓極了的人會從垃圾桶里覓食。
缺愛的人(當然不是所有),情感觀念異於常人,會把那些小恩小惠當成天大的寶,從而失去理智的判斷,就算陷入無盡的倒貼,也要留住對方。
錯不在她們,錯的是那些不僅不珍惜他人情感,還加以利用、傷害的人!
所以擁有幸福原生家庭的人,可以用童年治癒一生。反之則要用一生救贖不幸的過去。
被愛的孩子,長大後真的會少吃很多苦。
沈白曜忍不住問:「不過,趙檸還這么小,你就想這麼多?」
甚至延伸到了孩子長大以後的事?!
「是的,不給她把爸爸這件事處理好,我良心不安。」沈瑜年的聲音慢慢低下去,眉間透出一抹肅然。
趙栩已經成為了受害者,她不能讓尚是一張白紙的小趙檸,再次受害。
沈白曜噗嗤笑了,「她爸不也是你爸?」
沈瑜年幽幽地把目光移向女兒,心想姓孫的哪配和你外公相提並論?
兩個女孩的討論,在唐嘉禮聽來,更加蹊蹺了。
少年的思維天馬行空,四處發散,把人家「趙栩」本來沒有的意思,強行曲解:
我爸不做人,所以我看上你爸。
「完了完了……」唐嘉禮本就所剩無幾的三觀,再度塌陷。
在他聽來,「趙栩」這是在敲打他的好同桌?!
借著自己妹妹的事,擱這裡含沙射影,一語雙關吶!
此時,唐嘉禮腳下也不安生,在光影中來回穿梭,無人知道他的正在良心飽受折磨,但他只能憋著這個秘密……佯裝以前那個陽光快樂的小男孩。
沈白曜終於關注到,垮著一張小狗臉的同桌,正在故作高深地看著面前的黑白劇照。
她沖同桌招了招手,「唐嘉禮,過來。」
「小狗」的眼裡煥發光彩,短暫忘記不愉快,趕忙快步走來,聽從差遣。
「給我們拍照。」沈白曜把拍立得相機遞過去,挽住朋友的手臂,微笑站在電影牆前。
「三二一。」
出圖效果不錯,個子矮些的女孩,頭頂黑色貝雷帽,眼睛盛滿初春的朝華,燦爛可愛。
個子高些的女生,豎起利索的高馬尾,一張白淨的鵝蛋臉,五官清透,如梨花綻放,剔透溫和。
她們的笑容,融入了身後的光芒。看似身居暗處,實則那片電影牆,同樣在演繹著人生百態,熱鬧得很。
人生如戲,站在燈光下的人,亦或是所有人,不會一定要快樂,但一定要鮮活。
行過千帆,撥開彷徨,只要見過山川,眼底自有綠如藍。
沈白曜拿出照片,向唐嘉禮道了聲謝,認真打量著照片當中的人,還算差強人意。
「我能把這個貼到外面的照片牆上嗎?」她問。
沈瑜年應下,「當然可以。」
得到應允後,沈白曜取出金色馬克筆,在照片後面留下一句話:
[詩,美,浪漫,愛,這些才是我們生存的原因。]
這句話出自電影《死亡詩社》
最後,沈白曜落筆寫下:白,然後把照片遞給「趙栩」,說:「你也寫點。」
沈瑜年接過照片,堪比重視高考的選擇題,猶豫不決,落筆為難於僅此一次的機會。
「咳咳。我去把照片貼上!」沈瑜年轉身去三樓的照片牆,沈白曜剛想跟著去,被制止:
「別跟過來,保密!」
身為母親,她想寫一句有關愛的期盼,但不能現在揭曉,還是讓時間多添幾筆,無人會責怪她的瀟灑與張揚。
沈白曜撅著嘴假裝不屑,「神神秘秘的,我才不要看。」
沈瑜年趕忙溜走,上樓的這段功夫,終於構思出了要寫的內容,用不拘小節的字體寫道:
[人們都說,媽媽和女兒同齡,
因為媽媽生了女兒,才是媽媽。
不必害怕,不必彷徨。
親愛的孩子,我們將一起老去。]
然後留下一字:瑜。
對於自己這點墨水,沈瑜年心裡還是很有數的,短短一分鐘能構思出來這些。
她不禁敬嘆服,還得是托生的身體好,原主趙栩的文學素養,大抵順著濃度梯度傳輸,強行灌入了沈瑜年貧瘠的大腦。
最後,沈瑜年捧著照片,視若珍寶,把那張她和寶貝女兒的照片,貼在照片牆最顯眼的位置。
盛滿愛的話語,藏在照片的後面,置於人聲鼎沸處。
這是沈瑜年回到人間的寶貴證據,亦是沈白曜的媽媽,因愛而再度歸來的痕跡。
她想起,女兒最喜歡的電影是《星際穿越》。
沈瑜年有時會想,自己也許真的是從光年之外回到過去,擁抱女兒的「天選之女」。
命運是遠山的雲,看似相伴相隨,實則聚散有時,下一秒不知要飛向何方,故地難返。
她要趁著尚能與女兒為伴,留下餘年。
……
學校難得大方了一回,包車送學生回學校,母女下車後,到學校對面新開的灌湯包店,買了今晚的晚飯
——蝦仁蟹黃灌湯包。
包子皮薄餡厚,手打的鮮肉,黃澄澄的蟹黃與大顆的蝦仁包裹期間,遠遠地便能聞到蟹黃的鮮香。
充盈著湯汁的皮晃晃悠悠,吹彈可破,仿佛下一秒藏著蟹黃的鮮美湯汁,就要破皮而出。
「誒嘿嘿~」沈瑜年碗裡捧著五個,她呼呼吹著,迫不及待咬下第一口——滾燙的鮮湯湧出,把她燙得直抽氣。
沈白曜見她腮幫子一起一伏,有種狼狽的傻氣,貼心地遞過附贈的酸梅湯。
「真是小棉襖。」沈瑜年咽下去後,嘴唇通紅,痛飲一口緩解嗓子的燒灼感。
據她們不遠處,三雙眼睛,聚焦在「趙栩」豪邁的吃相上,不敢置信地望著這一幕。
故人性情大改,卻是越變越開朗,一時不知是喜是憂。
良久,朱臨清看看手錶,低聲說:「要不我去找她吧。」
徐仲儀手插口袋,踢著腳下的石子,裝作毫不在意:「我去吧,好久沒見她了。」
「你?」朱臨清忍住了想翻白眼的衝動,看著玩笑:「她現在失憶了,你這麼張嚇人的臉過去,萬一保安大叔把你抓起來怎麼辦?」
她越說越上火:「還有,你查她個人隱私的事,她能不在意?少和你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來往吧……」
「我也是……擔心她……」徐仲儀有些不服,那張桀驁不馴的帥臉,收穫了超高回頭率的同時,也惹得一部分家長議論紛紛:
「這孩子一看就不是師大附中的。」
「穿得流里流氣的,真嚇人。」
徐仲儀欲言又止,委屈得很,偏凶的上挑眼耷拉下來,活像只哈士奇。
心想你們才流里流氣,你們全家都流里流氣。
朱臨清驀地笑出聲,然後轉身向身旁——那個沉默不語,目光卻仿佛粘連在對街的男子,她用手在其人眼前晃了晃,「秦老師,你說呢?」
秦暮野收回目光,俊秀英氣的眉眼淡淡,眼底亮色乍起:
「我去吧,好久沒見她了。」
(本章完)
作者說:上一章美術館不好寫,所以改成了電影館。
注意比較故弄玄虛的一段,有暗示。
從「趙檸找爸」到「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有那麼點突兀,其實就想說明一個問題——父親這個角色在女兒成長中的重要性。(請記住趙檸要找爸爸這件事。)
朱臨清小姐姐是第23章趙栩的原班同學。徐仲儀是神秘的X,也就是愛慕趙栩的原班男生。秦暮野是傳聞中趙栩的男友(注意,前文對於他和原主關係的界定,都是外人的推測,沒有真憑實據。)
好好好,又水了一章,開始進劇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