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年先替女兒婉拒了, 「我覺得她不能同意,別難為她了……」
她還能不知道白曜平日的表現?
如果有一群人圍在奶茶店裡取單,周圍人一擁而上, 七嘴八舌地問自己的號好了沒。
而沈白曜同學是真能等到倒數第二個人取完,成為倒數第一個拿奶茶的人。
平平無奇社恐小女孩罷了,又怎麼能強求她在上千人面前拋頭露面?
誰知,臉頰紅撲撲的沈白曜,聽到兩人的對話, 站在原地思索片刻,而後勇敢上前。
「我可以去。」
徐沐歌和沈瑜年同時抬頭看向她,前者驚喜不已, 握著對方的手連連道謝, 後者則突然偏頭凝視窗外,若有所思。
「窗外有什麼?」沈白曜拍拍她的肩膀,順著其目光向窗外看去,發現海還是那片海,並無異常, 所以更疑惑了。
沈瑜年收回視線,面無表情道:「沒什麼,我只是在通過太陽目前的方位, 判斷太陽公公是不是從西邊出來的。」
「別貧了!」沈白曜敲了一下對方的腦袋, 神色鄭重:「我突然想為校爭光, 很稀奇嗎?」
沒什麼別的動機,亦或許有那麼一點旁的因素,她突然很想嘗試一次集體活動。
初中三年, 換了兩次學校, 沈白曜一直是班裡的邊緣人, 合唱運動會辦板報,她都是能避則避。
沈白曜本以為高中也會這樣得過且過……但人是會變的,至於她是從哪天開始變的,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一縷明媚的朝陽,一個溫暖的集體,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會捂熱一顆避世已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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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由高一12個班,每班兩人共24人組織起的方隊,開始見縫插針地利用大課間、自習等時間訓練。
春天悄悄來了,柳樹抽出新芽,櫻花綻開,春天的吟唱,喚醒了沉睡的生靈。
春日必將回暖,但回得太暖——今天上午的陽光格外焦灼,曬得人煩躁,反常得很。
明明僅在三月份,卻讓人有穿不住絨裝,改而換短袖的衝動。
正值大課間,下一節課又是體育課,所以一班的兩位要訓練很長時間。
沈瑜年趁著自由活動時間,買了一瓶汽水,坐在距離訓練地不遠的觀眾席上,獨自享受。
訓練了還不到半個小時,沈白曜就已經汗流浹背,手腳酸麻,萬念俱灰之時,每每抬頭看向觀眾席上熟悉的身影
——那人總要喝一口冰冰涼涼的汽水,然後欠揍似的晃晃手中冒著冷氣的瓶子。
沈白曜忍住想把人揪下來和自己一起曬太陽的衝動,把手臂努力舉高,攥緊拳頭,幻想裡面裝了個「趙栩」。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有人沒得水喝,有人喝水喝得牙酸。
連喝了好幾口,沈瑜年覺得有點飽,打算寫作業緩解一下,剛翻出數學作業沒寫多久,就聽到打電話的聲音。
她能聽出是前班主任溫老師的聲音,又鑑於語氣比較可憐,她把中性筆按回去停下,凝神傾聽。
「不是說了嗎,我今天要看晚自習,沒法去接翔翔。」
「不是說好的嗎?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嗎?一句工作需要就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我還懷著孕,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
沈瑜年抬起頭時,正好與剛掛掉電話,滿臉愁容的溫老師對視。
「老師好。」她悻悻一笑,雖然不是她主動偷聽的。
家裡的事被學生聽到了,溫老師有些尷尬,好整以暇,微笑道:「在這裡學習?」又囑咐:「換個地方寫吧,陽光太刺眼了,對眼睛不好。」
沈瑜年本不該過問別人的家事,但自己曾經也懷過孕,其中的辛酸不言而喻,總想著能幫一個是一個。
這叫什麼?
自己淋過雨,也想著為別人打傘。
她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道:「老師,您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溫老師愣住了,有一剎那,憑藉成年人的直覺,她覺得面前的高中生,眼神不似高中生稚嫩,而是有一種行過風霜的老練。
許是沈瑜年天生自帶知心大姐的光環,就算是快30歲的溫老師,也為她「折服」了,打算坐下聊上一聊。
「等一下。」沈瑜年把自己的演草紙墊在凳子上,做了個「請」的手勢。
溫老師坐下後,仰望萬里無雲的晴天,心裡卻布滿愁雲,道:
「我家裡還有個孩子,今年上幼兒園小班。」她撫摸著小腹,苦澀笑笑,「我和丈夫都要上班,就連那一個都顧不過來,再有這個,想想就頭疼。」
最後忍不住抱怨:「明明孩子是兩個人的,到頭來我成了最操心的一個。」
雖說是談心,她終究不方便和學生說太多,比如……
懷頭胎的時候,家裡說好幫她一起照顧,到頭來捨棄所有空餘時間,守在嬰兒床前的還是她。
再比如,她本來可以將這屆一手帶上高三,因為懷二胎這個插曲,提升之路再次擱置。
現在尚且如此,孩子出生後,怕是帶高年級又是遙遙無期……
為什麼,妥協的一直都是自己?
沈瑜年轉頭看向溫老師,心裡莫名鈍痛,心下不忍。
半年前她剛來師大附中的時候,迎接自己的,明明是那樣一位溫柔美麗,又有氣質的女性。
短短半年,懷孕之後的她,家庭事業兩頭忙,諸多瑣事把她磋磨得憔悴了許多。
面對此情此景,沈瑜年觸景生情。
當年的她,對於孩子其實抱著「隨便」的心態,即隨遇而安,不想多管。
她很幸運,確實沒在這上面吃過太多苦頭。
只不過,沒因此做出讓步,進而放棄自己的理想,是不可能的。
可愛的生命一旦塵埃落地,身為母親,就要為其保駕護航,一生一世。
哪怕……找不見最初的自己。
沈瑜年想到了自己當年:
作為大學的優秀做題家,她順利保研,在科研道路上一路高歌猛進,導師都誇她天賦異稟,前途無量。
確實,以沈瑜年做出的科研成果,假以時日,成為行業的大牛,指日可待。她本來想的是,讀完研究生再讀博士深造。
可是,等她研究生畢業之後,各方都催促她和馮昭筠趕緊結婚,就連未婚夫本人,也怕她跑了,想把婚禮早點辦了。
沈瑜年當時想的是,結就結唄,結婚不耽誤她讀博士……但是等女兒出生後,她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幹勁十足的狀態,好像那個意氣風發、胸懷大志的自己,被丟在了過去。
取而代之的是,被生活處處掣肘的她,她每天想的都是,沖奶粉的時候,兌多少熱水才不會燙到寶寶?
她該怎樣小心,才不會把剛入睡的寶寶驚醒?
結果,受制於學歷和學識,她再也無法實現當初的志向,轉而在家門口的研究所上班。
沈瑜年從來沒有後悔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因為後悔也沒用。
深陷不可逆轉的過去,只是沒有意義的內耗,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她更沒有責怪誰,埋怨誰,只是偶爾會惋惜魚和熊掌不能兼得的遺憾。
同樣也是女兒和事業不能兼得的遺憾。
所以哦,當媽媽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沉默良久,沈瑜年握住溫老師的手,作為過來人,柔聲開解:
「世界上沒有後悔藥,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必然要捨棄一些東西,但也絕對不能委屈自己。」
雖說「過不下去就離難道要等到過年嗎?」才是沈瑜年的處事方針,但是作為安慰人的話,那是萬萬不能講的。
她繼續說:「不要讓步太多,不要忍氣吞聲,實在不行就發脾氣!他們就是看你為人母親,把孩子當成你的軟肋,才一而再再而三要求你幹這干那。」
「咱能不能有一天,索性撂挑子不幹了!讓他們求著你……」
一口一個「咱」,把原本苦悶的溫老師逗笑了,半開玩笑:「你這還沒當媽,心得卻不少。」
沈瑜年眨眨眼,「我媽懷我妹妹的時候,我深有感觸。」
這話不假,沈瑾思嘴欠的癥結,大概從胎兒時期就得以體現。
後來沈瑜年自己也反思了一下,似乎不應該在妹妹的胎教時期,仗著是個人和胎兒隔空鬥嘴。
以至於沈瑾思長大之後,成天氣人。
「謝謝你。」
溫老師回握了一下學生的手,沈瑜年眼疾手快地把人攙扶起來。
溫老師雖然沒獲得什麼實質性的解決方案,但是聽到那句「撂挑子不幹了」,倒是深受啟發,回辦公室的步伐也輕快不少。
這邊的沈瑜年,剛開解完別人,自己竟多愁善感起來,本來早飯也沒吃多少,肚子又餓了,於是從口袋裡里拿出盼盼小麵包,握著包裝紙,不動聲色吃了起來。
「早飯沒吃飽嗎?」
同一句話,兩個聲音,沈白曜這邊訓練結束,連忙想喝一口汽水解解渴。
而站在她身後,與之同步發問的,當然是——「趙栩」的跟班,邵渝同學。
沈瑜年抬起頭,嘴裡塞得滿滿的,點點頭,又把另一瓶沒開的汽水遞給女兒。
等她咽下去後,斂去眼底的情緒,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傷感找了個藉口:「今天凌晨夢見陳老師批評我,嚇醒之後就睡不著了,早飯也沒胃口。」
話說得雲淡風輕,但她的異樣,還是被邵渝捕捉到了,
沈白曜的腦海里浮現出陳老師那張不苟言笑的黑臉,覺得這個理由無比有說服力,連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沒逝的,夢都是反的。」
沈瑜年回握對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你的意思是讓我批評陳老師?我這命要還是不要?」
「那祝你今天晚上繼續在夢境聆聽聖訓。」沈白曜被逗笑了,轉而面向邵渝,調侃道:「邵渝哥你怎麼又出現了?今年我好像總能碰到你~」
操場上、高鐵上、在海邊……而且總是和另一個人以近乎成對的方式出現。
邵渝有些意外,很快便聽出了畫外音,解釋:「這學期我們班的體育課也上這節,挺巧的。」
實際上,他把朋友鄒願一個人拋在體育館,自己打著「學累了,想到外面散散心」的旗號,出來見他想見的人。
沈白曜能看不出他的司馬昭之心?默默後退了兩步,把主場留給男女嘉賓。
沈瑜年吃完了小麵包,抬眸之際,恰好與逆光處的邵渝對上視線。
少年眼神中的似水溫柔,削弱了陽光的刺眼。
但太陽就在他身後,讓沈瑜年避無可避,不得不眯起眼睛,卻之不恭。
她承認這一刻,不知名的慌張四散奔逃,如同陽光籠罩了她。
這種慌張,不是心動,而是……
把巧克力蛋糕放進冰箱,是他們應該有的關係。
但,
如果把蛋糕曝曬在見光處,則一定會變質。
沈瑜年別開目光,遠離他的步伐加快,面上保持鎮定:
「昨晚白曜打電話給她爸,嚷嚷著中午要吃冒菜,我先去食堂門口蹲守著,去晚了就搶不上了。」
少年的鴉羽似的睫毛緩緩闔上,昭示著心中的失落。
「嗯,再見。」
邵渝不傻,不自覺地握住了手,握住了一絲不該有的妄念
在一句話中,同時提及丈夫和女兒兩個角色,其中含義再明顯不過。
他面色平靜,眼波如潭,平視操場外,僅僅可見的大海一隅,平日呈亮藍色的海浪,為著多雲之日,竟多了幾分不見天日的陰暗。
……
晚上會宿舍後已是十點後,沈白曜剛放下書包,顧不上洗漱,就撈起「違禁品」小靈通,去往陽台上和爸爸小小的煲個10分鐘的電話粥。
唯恐讓舍友覺得自己長不大,她撥通電話後,反手鎖上陽台門,壓低聲音,報備起了一天的行程。
像大多數父母和孩子的交流那樣,馮昭筠的開場白也是:
「今天在學校吃了什麼?」
沈白曜細數起來:「早晨吃的麵包,中午吃的冒菜,晚上吃的米線!」
馮昭筠聽到了「麵包」兩個字,不免關心:「早上沒和你……同學沒去食堂嗎?」
然後更擔心了,不僅女兒沒好好吃早飯,妻子也沒好好吃……多大的人了吃麵包充飢?
想到這裡,他拿出另一個手機給沈瑜年發簡訊:
[明天早點起,記得好好吃早飯。]
陽台門的隔音效果並不好,沈瑜年耳朵邊聽著,邊坐在床上醞釀地理題,然後不出她所料,收到了馮昭筠的消息。
她回復消息向來言簡意賅:
[好。]
事實上,她桌洞裡的抹茶紅豆麵包、玉米腸、滷蛋已經準備就緒,她早就和女兒合計好了,還打算睡到六點一刻再出門呢。
在三位舍友的注目禮中,沈白曜完成了今日的報備,從陽台出來時嘴還是咧著的,看到三個女生都在看她,立馬收起了笑容。
傅蒼雪笑了笑,「真羨慕你白曜,你爸爸脾氣那麼好。」然後想到了自己那位極為嚴苛的爸爸,無奈地撇了撇嘴。
宮明翊邊梳頭髮,有些好奇:「我們三個一般都和媽媽打電話,白曜是和爸爸打電話。」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沈白曜的手停在半空,笑容逐漸消失,心驀地墜了下去,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本章完)
作者說:這章寫完後又有一丟丟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