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風呼嘯, 通過窗畔僅留的縫隙,夾帶刺骨的涼意灌入。
絲絲陰冷,融入升溫的室內, 驟升幾度。
午夜十二點將至,正值一天之內陰氣最重的時刻,據說在此時,遊魂會歸來。
亡妻生日的前夜,心上那根思念的弦本就緊繃, 加之近日將他吞噬的愧疚感……傷情的弦歌,終於斷了,如果能暫時失去想念的痛楚, 他情願藉助外力——酒精, 以求片刻游離於人世無常。
許是停電的緣由,馮昭筠一時又醉意難消,本就不甚清明的思緒,虛實交錯。
唯覺眼前似有一攏輕紗,擋在他和女生之間。他蹙著眉頭, 使勁按壓太陽穴,試圖看清那抹昏暗的倩影。
當他再度睜眼,向來從容的他, 此時驚詫至極, 把手搭在扶手上, 將身體坐正,怔怔地端詳著面前之「人」。
不像鬼片中演得那樣,現下他雖看不清女子的臉, 但仍然能依稀辨出妻子的面容, 清麗淡雅, 甚至還泛著健康的桃粉色,似乎在沖他淺淺的笑著。
她依舊美麗,駐足一眼,
萬千心動。
馮昭筠再三辨認,眸中閃現驚喜的火苗,失而復得的劇烈情緒,灼傷了他的目光,他雙唇緊閉,淚水順著臉頰,無聲流下。
十年,整整十年,自她走後,他只哭過兩次。
一次是得知她的死訊那日。
一次就是在今天,他跨越了生死,再度重遇她的靈魂。
逼得一個接受了20多年唯物教育的精英人士,對於「靈魂歸來」的傳聞深信不疑,想必他已然對失去摯愛的世間絕望至極,唯有將不可及的思念,寄託鬼神。
馮昭筠生怕驚擾了她,徐徐起身,向她走去。
看出對方並無抗拒之意,他牽過那隻溫熱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克制一吻,用盡此生的柔情,輕聲喚道:
「年年,我很想你。」
沈瑜年完全邁不動腿,傻在原地,絲毫不知對方是真的看到了她的靈魂,還以為他酒後胡言,正欲辯解,馮昭筠不由分說,把人抱了起來,托住了她的腿。
兩人體型差較大,突然騰空而起,沈瑜年不敢撒手,只得摟住他的脖子,兩條腿環在他的腰上,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像極了爬樹的姿勢。
男人嗓音低啞,輕聲說:「抱歉,我現在還不能和你走。」
「等到白曜遇到那個,能護她愛她一輩子的人,你再帶我走也不遲……」
思念刻骨,是真的非她不可。
就算喝醉了,馮昭筠也清楚記得,他愛的人早就不在人世,所以他絲毫不在乎眼前「非人」的存在。
哪怕是一場虛空,哪怕是酒精帶給他的短暫幻覺,他亦甘之如飴,就算自欺欺人,也只想再見她一面……
對方的剖白,像是在沈瑜年心上直直扎了一刀,她撫摸著他的臉頰,眼中顯出淚光,苦澀笑道:「誰都帶不走你。」
「白曜不能失去你……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了。」
馮昭筠輕輕點頭,「都聽你的。」隨後低下頭,用嘴唇堵上了她的驚呼,起初他的吻極溫柔,輕吮著唇瓣,見她並不討厭,轉而露出本性,越發霸道地開始攻城略地。
柔和的吻只是落雨的前奏,緊接著,唇舌間的纏綿如狂風驟雨,熾熱的酥麻感很快遍及全身,幾欲燃盡理智。
沈瑜年被親得缺了氧,腦袋昏昏沉沉的,如同離岸的魚亟需氧氣,唯有緊緊環住對方的脖子,手掌則是直接貼在馮昭筠有力的肩背上,動情之處,她的手指微微蜷縮,刮過他的後背,無疑給了他更大的刺激,將滾熱的吻加深,毫不留情地掠奪著她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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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換了身體,可是兩人靈魂上的契合依然十分完美,過往十幾年的點滴親密,因為一個吻,悉數迸發。
氣中的曖昧氣氛逐漸升溫,兩人你來我往,汲取著對方的溫度,沈瑜年決定將錯就錯,放縱自己一次。
她享受著親吻的同時,耳朵照舊好使。
只聽,咔的一聲,時鐘上的時針和分針交匯一處。
昭示著第二天零點,也就是她四十歲生日的到來。
幾乎同一時刻,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不止,是一條來電顯示。
沈瑜年眼底霧氣迷濛,朦朦朧朧間,卻仍看清了來電之人
——邵渝。
沈瑜年嘴上忙得很,呼吸凌亂的她,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一時沒反應過來,男孩為什麼大半夜的要給她打電話,而是打算忙完這陣,再給他回過去。
好巧不巧,手機放在靠近桌沿的位置,不大不小的震動幅度,使得手機掉落在地上,反扣過去,卻意外撥通了手機。
正在深吻的兩人,自然沒注意到這個插曲……
電話那頭的邵渝,剛滿心歡喜的接起手機,正想卡點說一句生日快樂,少年淺色眸子中原本盈滿著羞澀的期待,但聽清電話中傳來的聲音時,驟然凝固。
曖昧的水聲,交纏的喘息。
少年的眼底覆上寒冰,砸碎了池中之物,瓦解的理智悉數墮入湖中,漾起的波紋微皺,與起初的清明漸行漸遠,划過墨色的深淵,倒映出一道銳利的寒光。
他就算未經人事,也知道對面正在發生什麼,手指懸在掛斷鍵,自虐似的凝眸傾聽。
邵渝清楚地聽到,應當是她的舌尖被咬,接著發出了一聲悶哼,仿佛一擊驚天爆炸,從血管深處翻湧而出,炸碎了他所有的克制……以及道德。
奇異的酥癢席捲了胸膛,邵渝不敢再聽,難得露出慌亂之色,即刻掛斷手機,平復著呼吸,心臟卻可恥地跳個不停。
正值午夜,萬籟俱寂,分明的心跳聲迴蕩在夜裡,他攥緊中性筆,面無表情地翻過數學卷子,把滔天的醋意盡數寄於導數大題,暗自較勁般的轉移注意力,努力壓制堪稱荒謬的妒意。
窗未關嚴,零點的冷意從戶外蔓延,雪粒鑽入窗欞,直撲向邵渝泛紅的面頰,頃刻間融化,他覆上發燙的肌膚,拭去雪水,抬眸看向霧氣瀰漫的玻璃窗
——下雪了。
她還能陪我去海邊看雪嗎?
她和丈夫相認了,我怎麼辦……
雪花飛旋飄下,很快就鋪滿了一片純白,邵渝的臉色,與松樹上的一束銀花輝映,洗盡鉛華,清冷沉著。
本不事凡塵,卻為情所困。
長夜難眠,情愁滿山。
四個小時過去,邵渝看了一夜落雪。
也寫了一晚上的數學卷子。
……
沈瑜年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摸到床頭櫃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已是中午十一點,同時亦注意到10條未接來電。
親妹妹沈瑾思的。
正巧沈白曜端著咖啡進臥室,見她醒了,坐在床尾,挑眉笑笑,「我都寫完兩套英語卷子了,你怎麼才醒?」接著把杯子遞給她,「喝口清醒清醒。」
沈瑜年環視一周,確定這裡是女兒的屋子,終於放下心來,又思及昨晚的荒唐,試探地問:「我昨晚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有沒有打擾到你?」
昨晚……不,是今日凌晨,手機掉到地上沒多久,供電就恢復了。
沉溺於原始情動的兩人,眼前皆是一晃。
馮昭筠睜開眼,看清了懷中之人,頓時驚得醉意全無,用盡畢生理智才沒把人直接鬆開,而是將人平穩放到沙發上,而後扯過外套裹在身上,背過身去,咬著嘴唇沉默不語。
一時沒反應過來……或者說,是不能接受前十幾分鐘發生了什麼。
僅從背影,沈瑜年都能看出,強烈的懊悔,即將壓垮男人挺拔的脊背。
「我們……親了?」
她素來心比斗大,小小的難以接受之後,倒也能快速釋懷。
馮昭筠則不然,他向來對自己歸束極嚴,幾乎未曾逾矩,如此出格……出格到如此地步,甚至跨越到了既定的人倫之外,如何是他之所為?
他用了一分鐘才勉強接受——方才是和女兒的同學在接吻的事實。
沈瑜年見他不做聲,又發壞心眼,裝作一副委屈的樣子,「你要對我負責!!」接著抹起了不存在的眼淚,「這是我的初吻嗚嗚嗚……我還沒找到青春靚麗的小帥哥,你怎麼忍心!」
在馮昭筠錯愕的目光中,她最後竭力壓制住上揚的嘴角,毫不留情補刀:「像你這樣欺騙小姑娘的老男人,真是壞透了!!!」
「我……我很抱歉。」馮昭筠本就不善言辭,心虛之下更是三言兩語就被懟得啞口無言,沉默稍許,他狼狽地低下頭,與之對視,目光沉重。
明明占據高位的是他,此時卻低入塵埃。
「行了你不用解釋了!」沈瑜年把雙手交迭,撐在下巴上,抬起眼皮,大膽地回望過去,不緊不慢開口:「說說吧,你打算怎麼辦?」
一吻過後,她心中除了久違的悸動,更多的是失落……畢竟,這具身體與靈魂是分離的,快意屬於靈魂,可發生的親密實質,卻是在身體。
她暫時無法猜測,丈夫究竟愛「沈瑜年」的本真?還是愛的,在年輕軀體包裝之下,美化後的靈魂?
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沈瑜年也管不著「愛與不愛」這個幼稚的答案,就當是為了女兒今後不陷入尷尬境地,也要把兩人的處境開誠布公談談。
馮昭筠蹙眉難展,掐了掐眉心,一時百口莫辯。
因為他方才確實看到了妻子的影子,真真切切。
不過他豈能以此為藉口辯駁?
別人只會當他是瘋子。
但木已成舟,他不會就此逃避。
如果,一切僅停留在他不該有的關注,以及罪惡的心動,他會守住這個秘密,一直到死。
最壞的假設,是兩人今晚真的發生了什麼,彼時他會承擔起所有的責任與罵名,哪怕被女兒憎恨一輩子……
可事情彆扭就彆扭在,其維度正好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方。
良久,他別過目光,眼底布滿疲憊的血絲。
「對不起,我會負責。」
沈瑜年對欺負老實人的遊戲意猶未盡,聞言輕笑一聲,「和我交往怎麼樣?」
她怎麼可能和他以這種身份在一起?就是同對方開開玩笑。
一語激起千層浪,馮昭筠俊挺的眉眼滿是慌亂,幾乎瞬間否定了這個荒謬的提議,難得疾聲:「不可以!」他怕擾醒女兒,壓低聲音,「你年紀還小,怎麼能和我在一起?」
「白曜如果知道,她會……」
沈瑜年打斷了他,「你剛才和我接吻的時候,怎麼沒顧忌你女兒……」她停頓一秒,最後誅心道:
「……和你老婆的感受?」
她的一字一句,都宛如最帶刺的繩索,緊緊桎梏住他的心臟,刺入痛感最深的血肉,尖銳的疼痛、背德的拷問,正在撕開男人卑劣的血肉,以「背叛」為名審判著他。
馮昭筠用拇指摩挲過左手的婚戒,剛觸碰到的甜蜜轉瞬化作苦澀,二度侵蝕了他。
沈瑜年終究不忍再用道德,綁架一個最看重道德的人,她徐徐起身,幽幽道:「我明天下午就走,在這之前給我一個答覆。」
她轉身望向那個落寞的背影,心臟忽地一跳。
到底要不要說出真實身份呢?
不管了,睡一覺再說。
……
沈瑜年沉浸在昨晚的回憶,抉擇著是否要道出真實身份。
從前不說,是怕打破父女既定的安穩。
可是昨晚的一個吻,已經讓她被迫侵入他們的領地,揮之不去,避無可避。
沈白曜見她目光發直,揮了揮手,「昨晚我睡得早,都沒聽見你出去。」
沈瑜年放下心來,點點頭。
「我爸正在做飯,待會兒起來吃飯吧。」
沈白曜沒覺察到朋友的心事,就當是她睡懵了,抿了一口咖啡,接著去寫作業了。
沈瑜年不敢再躺,趕忙起床洗漱。
好在女兒的房間裡有單獨衛浴,她站定在洗手台旁,叼著牙刷,把門帶上來,回撥十個未接來電給自己的好妹妹。
電話那邊的沈瑾思在吃午飯,抱著損姐姐兩句的心思接起電話:「別告訴我你剛起哈。」
「說句生日快樂還排不上號,咱姐現在是大紅人了,這大牌耍的,快中午十二點了不接電話。」
沈瑜年把泡沫吐了,咬著牙:「別貧啊,你姐和你匯報件大事……」隨後,她把昨晚的經歷一五一十告訴了妹妹。
沈瑾思捂住嘴:「我的天哪,那是我姐夫能幹出來的事?」
「你是不是往水裡放東西了……」
沈瑜年向屏幕白了一眼,「你從事醫藥工作還不明白?小說里那些不入流的藥,你讓我從哪裡整?」
沈瑾思接著陰陽怪氣:「都老夫老妻了還尋求刺激,怎麼一點都不避人,萬一讓孩子看到了,得留下奪大的心理陰影!」
沈瑜年衝著手機低吼一聲:「閉嘴吧你!」繼而掛斷了電話,退出到通話記錄頁面,正準備給邵渝回電話時,看到凌晨的通話記錄,腦袋一片空白,不禁瞪大了眼睛:
因為她發現,今天午夜邵渝那通打來的電話,居然被接起來了!!!
(本章完)
作者說:家人們我解釋一下劇情,這裡加入了一點玄學要素,開頭說午夜是陰氣最重的時候,馮醉酒之時,是真的看到了趙栩身體之上,沈瑜年的靈魂。
兩到三天更一章,謝謝大家支持不要取收我,一定會完結!!!結尾的布局已經想好了,下篇的過渡一旦銜接上了,應該就能日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