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迎接朋友, 沈白曜距離約定時間提前半個小時,就出小區門去接。殊不知,沈瑜年更加期待, 早早就等在外面了。
沈白曜連忙結過她的行李箱,看向她鼓鼓囊囊的背包,揚揚下巴,「裡面裝得是什麼啊?」
「好吃的。」
沈瑜年為保持神秘感,只留下了三個字, 就讓女兒自行去猜了。
……
再度回到三口之家,儘管這個房子已經不是她生前的家,沈瑜年封存心底的風浪再度雲涌, 足下踟躕, 唯恐驚擾了父女的安穩。
她雖已重生,但畢竟隔卻十年,這個家已不再有她的溫度。
行至門前,沈瑜年陡生近鄉情更怯的恐慌,遲遲不敢踏足沒有她的方圓。
沈白曜已然打開門, 注意到朋友的異樣,只當是她不好意思,說:「我爸出去住了, 家裡只有咱倆。」
馮昭筠畢竟是年長男子, 不太方便與女兒的朋友同住一個屋檐下。
再者, 自他發覺自己對女兒的朋友有了過分關注,這樣背德的想法也迫使他必須逃離,有必要及時止損, 以免錯得更甚。
沈瑜年暫時能猜到前一條, 還沒意識到後一條的嚴重性。
她粲然一笑, 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
家,不是空間概念,所以她的家,並非那個已經搬離的房子,而是有與她有著親緣羈絆的人。
一進門,芬芳的百合花香與她撲個滿懷,似是迎接她的歸來。
沈瑜年貪婪地吸了幾口花香,頓覺神清氣爽,不由得問:「你很喜歡百合合花嗎?」
沈白曜俯身替她擺出拖鞋,答:「是我爸爸喜歡。」
聽此答案,沈瑜年注視著觸手可及的香水百合,忍不住輕輕一撥,浸潤手指的余香,瀰漫經年,將她的思緒倒回。
侍弄花草對於沈瑜年來講更多是附庸風雅,她根本談不上喜歡某種特定的花,只是因為大學時代,馮昭筠向她告白時,送的就是百合花,她欣喜之下,隨口一說: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百合?」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逢年過節,別人男朋友送個玫瑰花康乃馨小雛菊滿天星什麼的,他雷打不動,就是百合花。
變著花樣,香水百合狐尾百合綠百合黃百合……搜羅各種稀有的品種,只為討她歡心。
誰能想到,這個美好的錯誤,既然從大學到現在,持續了二十年。
從此以後,他所有的鐘情之所,都與她有關,源於她無心的一句:
「我喜歡。」
沈白曜見朋友在發呆,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麼了?」
沈瑜年驀然驚醒,舒了一口長長的氣,調整好不知名的感傷,環視家中:
家中的裝修風格採用的是原木復古風,黑棕色調顯得家中略顯沉悶。
家具、掛飾等擺件多採用木質工藝,還原最本真的自然質感,凸顯一定的中古氣息,深沉有內涵,像極了這個家的男主人——寡言少語。
她打眼望去,預估了一下房子的面積應該在不到300平,肯定小於他們十年前的家……
想到這裡,沈瑜年心中鈍痛,許是家裡少了一個人,太大的面積,除了空蕩孤獨,似乎百無一用。
當然,如果可以,沈瑜年還是很想在一千平米的大床上醒來。
沈白曜瞥見客廳里拉嚴絲合縫的窗簾,頓覺失禮,連忙跑過去一把扯開窗簾。
陡然間,正午陽光化作實形,裹挾著流蘇泄入窗簾,燦爛微涼,刺得兩人微眯雙眼。
沈瑜年緩緩睜開眼睛,瞰望山景,同時將遠方的紅瓦綠樹盡收眼底。
暖色錯落有致,新檐迭著舊瓦,綠樹環繞其間,透過落地窗看去,粲然奪目,像極了飽和度極高的相片。
相隔幾公里之外的海,彼時露出一角,粼粼波光輝映,浮光躍金,與一碧如洗的天空相接,界限分明。
上層是磨砂感極強的油畫,下層是鎏金調色。
站在落地窗前,沈瑜年仿佛在欣賞一副渾然天成的畫作——她的家鄉。
不過比起這個……
「你吃早飯了嗎?」
沈瑜年突然意識到,女兒連窗簾都是十點鐘拉開的,何談吃飯?
沈白曜眨眨眼,實事求是:「沒吃。」然後拿出了全國統一話術:「連著午飯一起吃就行。」
「這怎麼行?」沈瑜年憑著感覺一路找到餐桌,邊走邊問:「你爸沒給你準備嗎?」說完她立即抿上嘴,覺得這話實在不像同學的語氣,倒像是親媽的語氣。
沈白曜也是一愣,只當是朋友大大咧咧慣了,沒把她當外人,指了指桌上的保溫飯盒,「那有一碗粥和兩個包子,但是我不想吃。」
沈瑜年摸了摸飯盒,估計馮昭筠離開家裡至少兩個多小時,早飯應該是很早就準備好了,拖到現在沒吃,飯盒只是將溫。
她一拍板:「中午我做飯,那就多吃點。」
沈白曜睜大眼睛,驚喜道:「你還會做飯?」
沈瑜年有條不紊地取出背包里的食材,「那當然了,我經常給檸檸做飯吃。」
其他食物都能就地取材,可唯獨一樣是她自備而來:
醃漬好的紅燒生肉。
遙記沈白曜小時候,挑食挑得厲害,甚至離譜到連肉都要挑挑揀揀,一會兒嫌淡了,一會兒嫌硬了。
沈瑜年無法,平日雖少動灶火,但面對女兒必須是有求必應,拿出了學習國宴配方的盡頭,把各類調料和火候拿捏到位,終於做出了讓所有人心服口服的紅燒肉。
這是沈瑜年傾注了母愛的獨家秘方。
沈白曜注視著保鮮盒裡的肉塊,若有若無的調料香逸散開來,她捂住空空如也的小腹,一時間細思極恐:
壞了,怎麼看著生肉都怪有食慾的。
沈瑜年見她餓虎般的小眼睛溜溜圓,也多說什麼,直接拿出傢伙事,二話不說開始做飯。
她打開手機備忘錄中記錄的菜單,對照著冰箱中的存貨,一樣一樣取出菜肉。
按照她在學校對於女兒的了解,白曜的吃飯口味遺傳了媽媽——愛吃鹹甜口。於是乎,除了紅燒肉外,她一樣一樣細數著中午的菜品:
魚香茄子、咖喱雞肉土豆、西紅柿……當然不能炒雞蛋,而是娃娃菜。
沈瑜年會做的飯不多,剩下的只能藉助外賣,她劃開藍色軟體點餐時,漫不經心問:「你爸回家吃飯嗎?」
對方的語氣過於自然,就像是等丈夫回家吃飯的妻子,沈白曜又是一愣,仰起頭仔細思索著……
爸爸臨出門前好像和她說了什麼,但是她當時睡得迷迷糊糊,忘了。
沈白曜打開微信,發現了爸爸10分鐘發來的消息:
[我還有快一小時就到家了,中午給你們做飯。]
「我……我爸要回來。」沈白曜把手機舉到對方面前。
沈瑜年在前一秒,剛提交訂單,買了兩斤的麻辣小龍蝦和撈汁海鮮。聞言抬起頭,挑了挑眉,又加了兩道菜:沙肝和涼拌貢菜。
她記得,馮昭筠愛吃。
點完餐後,她把手機放回口袋,背過身去做飯,切雞腿肉時囑咐道:「先吃幾個沙糖桔墊墊,別吃多了。」
望著她的背影,沈白曜莫名心安,熟悉卻仿佛隔卻萬里山海的溫暖,再度包圍了她。
不知為何,她許是想陪同學說話,亦或是不忍離去,傻傻地搬過凳子,坐在廚房門口,清澈的眸中似有感傷划過。
時間悄然而過,
只願,此刻永恆。
時間過去了四十分鐘,防盜門落鎖的聲音響起,馮昭筠一進門,就置身於氤氳著飯菜香的家裡,不由得定在原地。
十年了,久違的安寧好似再度歸來。
馮昭筠面上慌張一閃而過,注意到女兒這個門神似的守在廚房門口,輕聲問道:「是……你的同學在做飯嗎?」
沈白曜仰起頭,乖乖點頭。
馮昭筠看向虛掩的門,視線透過那條縫,直直到達正在炒菜的身影。
為著不被油煙味熏到,女生半扎著丸子頭,圍裙僅是掛在脖子上,後面的繩並未系起,就像……
一個虛晃的場景重現:
馮昭筠25歲生日那天,沈瑜年裝作若無其事,實則悶聲幹大事,主動承包了做飯這項不屬於她的項目。
當他提早下班,便發現妻子正背著他笨拙地切著土豆。
他慢慢靠近,看到切得大小不一的土豆塊,失聲啞笑,替妻子系上圍裙後,從後面抱住了她……
這邊現實里,剛把紅燒肉下鍋的沈瑜年,拿起毛巾擦手,側身時瞥見了一抹高大的黑影,她上前打開門,卻發現守在門口的父女倆。
沈白曜不好意思地笑著,馮昭筠則是下意識後退一步,唯恐與那人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神相遇時……
見不得光的失措,暴露無遺。
恰好一縷陽光反射在玻璃上,橘子色的光斑映在她的頰邊,暖意揉進肌膚,融化在的沈瑜年。
隔了十年,她終於能對家人說出那句:
「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
外賣和飯菜擺上桌後,沈白曜一眼就瞅准了色澤油亮的紅燒肉,得到可以吃飯的指令後,立馬夾起一塊,仔細地咀嚼著,回味正香。
紅燒肉望之紅亮,泛著垂涎欲滴的油光,肉質燉得酥爛入味,特調的湯汁醇厚,鮮鹹肉香中浸潤著冰糖的絲絲甜味。
「好好吃啊!」沈白曜不禁讚嘆,此時的味覺調動了記憶碎片,划過她的舌尖,逼著她尋找潛意識中的味道……
這個紅燒肉好熟悉啊,是外婆的手藝?還是爸爸的手藝?亦或是……在某家餐廳吃過的?
見女兒不經意間擰起眉頭,沈瑜年用公筷給她夾了一大塊肥瘦相間的,「喜歡吃就多吃。」
看著女兒吃飯,她野顧不上自己吃飯了,先是幫特意挑選帶籽的皮皮蝦,又是幫忙剝小龍蝦。
沈白曜放下筷子,攔住了對方的手,「你吃就行,不用管我。」
「又不是幼兒園的小孩。」
沈瑜年擦了擦手上的紅油,暗自好笑。
你就算多大,不都是我的孩子?
她同時意識到,自己的關心太過,似乎超過了朋友的範疇……
也不知道,會不會讓女兒覺得自己是個沒邊界感的人。
事實上,沈白曜不僅不會這麼認為,還十分享受這份溫暖。
馮昭筠掃過他愛吃的貢菜,心下複雜。
貢菜屬於並不常見的家庭常備蔬菜……為什麼會出現在飯桌上?
他看似垂眸用餐,實則關注著這邊的動向。
女兒和朋友的相處模式,不像同學,倒像是……
馮昭筠不欲胡思亂想,只得摘下眼鏡,掐了掐眉心,一言不發地小口嘗著紅燒肉。
思緒如潮,一時堆迭心間,惴得他實在吃不下。
他幾乎可以百分之九十確定,如果他的妻子還活著,應該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出一樣的味道。
就算按照菜譜原版復刻,但由於每個人做菜習慣不同,還是會有細微差異。
「叔叔是我做的不好吃嗎?」
沈瑜年見他神色凝重,出言打斷。
馮昭筠輕輕搖了搖頭,收回目光,故作鎮定:「在紅燒肉里放陳皮,不太多見的做法。」
在肉中放桂皮比較常見,可以去腥……但是放陳皮,可能就要歸結於個人口味了。
沈瑜年輕聲一笑,「我喜歡橘子味,就放了。」
馮昭筠喝了口熱水,壓下心中的駭浪,不敢再多問,怕對方多說,
他多錯。
移情於別人,是他的錯。
見眼鏡擺放靠近餐桌邊緣,沈瑜年怕它掉下去,未經思考,打算幫他推進去……
正值此時,馮昭筠準備重新戴上眼鏡。
為著沒有眼鏡,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當然也就沒注意到那隻伸出的手。
就這樣,兩人的手,剛巧不巧,
搭在了一起。
(本章完)
作者說:這章沒過渡過去,一寫吃的就有點控制不住篇幅。(寫吃的東西怎麼能叫水呢???)
家人們信我,下章下下章有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