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放寒假, 馮昭筠就帶著女兒去省內的臨淄市遊玩了一趟,正值燒烤行業興旺,短短兩天內, 沈白曜已經吃了兩餐烤肉。
於是在她就著烤五花,啃完最後一張燒餅時,她覺得自己半年都不會再吃烤肉了。
十一點左右,父女兩人從臨淄南站上高鐵,一找到座位, 沈白曜就從背包里掏出平板,趁著白天,以及爸爸在旁邊, 開始看一直想看但不敢看的恐怖片——《鬼娃娃花子》。
馮昭筠在一旁看書, 抬頭喝水時,注意到了女兒精彩紛呈的表情,輕輕一笑,也沒出於好奇去看平板屏幕,而是垂下眼瞼接著看書。
過了快一小時, 原本一臉呆滯的沈白曜不知看到了什麼,臉色忽變,拽掉耳機, 把平板反扣之後, 立馬拽著爸爸的胳膊不撒手。
馮昭筠溫聲問道:「怎麼了?」
沈白曜顯然沉浸在電影詭異的配樂中, 目光呆滯,結結巴巴:「她她她她從廁所里鑽出來了。」
「害怕就別看了。」馮昭筠輕聲笑道,然後替女兒把屏幕里正瞪大一雙白眼的鬼娃娃關掉, 退出影視界面時, 女兒的屏保壁紙躍然眼前:
是她和「趙栩」在操場上的合影。
望著那個向陽而生的笑容, 馮昭筠愣了片刻,心臟漏跳幾拍,自覺不妥,而後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荒唐的想法不自覺浮現……
按理說每個人的肌肉記憶應當是不同的,他記憶中的愛人,笑意總是直達眼底,蘋果肌上泛著健康的紅色,每當她笑起來,那一定是他心目中最好看的笑容。
但,倘若有兩個過於相像的人……除了巧合,還能是什麼?
「尊敬的旅客您好,西膠站到了……」
到站的廣播把馮昭筠喚回現實,他問女兒:「還有接近兩小時才能到市區,想不想吃盒飯?」
沈白曜終於從被鬼娃娃支配的恐懼中脫離出來,搖搖頭,「不吃,高鐵上的盒飯又貴又難吃,下車去吃好的。」說完,正準備從包里拿麵包時,注意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站台上的長腿男生,儘管戴著口罩,僅露出的眉目,英俊挺拔。其人周身冷感十足,一雙眸子清淺若雪。
與他並肩而行的女生,一雙大眼睛靈動可愛,熠熠生輝,邁著雀躍的步伐,貌似心情不錯。
邵渝手裡推著兩個行李箱,不過都不是他的,而是沈瑜年的。
自聽力高考過後,邵渝又經歷了八省聯考和期末考試兩場重要考試,為了照顧爺爺,他還要經常性地往返於定海市和西膠市。
儘管如此,這兩場考試他還是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一,全市前三。
其心理素質之強大,沈瑜年算是佩服了。
幸運的是,邵渝爺爺雖神志不清,但終於挺過了危險時刻,病情向好發展。
才期末考試完,沈瑜年主動提出陪他一起回家……處理財產。
當然,並非調解欄目中「為了房子打破頭」的那種情況,而是幫邵渝拿回本來就屬於他的東西。
自邵渝的父親走後,獲得的保險金和賠付款加起來大概大幾百萬,這些錢一直由邵渝的爺爺代為保管,就算有親戚敢惦記,都礙於爺爺的威嚴,不敢染指。
但他的爺爺陷入昏迷後,各路妖魔鬼怪紛紛現身,企圖分一杯羹。邵渝是未成年,一人肯定勢單力薄,鄭媛又不是受益人說不上話,只得沈瑜年出面幫忙。
前一秒,她能裝邵渝的姑姑;後一秒,她就能裝邵渝的代理律師。利用半真半假的法律知識,加上其出神入化的演技,把不知內情的普通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再不敢惦記這筆錢。
此刻的沈瑜年仗著自己立下功勞,僅挎著兩隻巴掌大的小包,兩手空空,走在少年身旁,內心毫無僱傭童工的愧疚感,半開玩笑問:「你就這麼相信我?」
「難道你就不怕我並非真心幫你,而是像你那幫親戚一樣,想要你的錢?」
邵渝目不斜視,淺淺笑道:「不怕。」
騙就騙吧,反正他把心都交出去了,還在乎錢嗎?
在車內的沈白曜瞪大好奇的眼睛,恨不得扒窗而出,八卦地笑道:「爸你看,邵渝哥男友力拉滿了。」然後不免感慨:「您可能要一直幫我拎箱子,暫時沒人能替你的班。」
馮昭筠微一抬眼,眉眼中閃著莫測的光,未經思考,脫口而出:「他們是在交往嗎?」
此話一出,他覺得自己甚是不可理喻,為什麼要過問別人的事情?
沈白曜沒察覺到異常,笑容更深,「我覺得是。」她思忖片刻,改口道:「不對,必然是!」
邵渝和沈瑜年上車後,並未注意到父女,坐在了距他們不遠的前方,邵渝頗費了些力氣,才把兩個行李箱歸置好。
他坐下後,無奈笑道:「您都買了什麼,怎麼這麼多東西?」
沈瑜年細數起來:「糕點就占了大半箱……還有你大伯送我的兩隻雞,他人還挺熱情的,我不收都不讓我走。」
邵渝會心一笑,想起大伯和大伯母曾神秘兮兮地問他:
「這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邵渝希望是,但確實不是,還是點了點頭矇混過去。
兩位長輩卻信以為真,鄭重其事地給了他一隻價值不菲的祖傳金鐲,那是邵渝奶奶的嫁妝,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那時候的邵渝暗自下定決心,等到自己足夠強大,能為她遮風擋雨的一天,不管她要還是不要……
「我有一個冒昧的問題。」沈瑜年仔細壓低聲音,邵渝有些茫然地嗯了一聲。
她思慮再三,還是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你不是你爸親生的?」
邵渝倒是不覺得冒昧,因為從小到大,這樣的言論他聽過太多,況且他從母親口中得到了證實,也就沒那麼意外了。
少年把椅背調低,以放鬆的姿勢半躺下,偏頭望向身邊人,用溢滿深情的雙眼盯了她片刻,然後回答:「六歲吧……」
「六歲?」沈瑜年有些驚訝,道:「你那個時候,怕是都不知道什麼叫ABO血型吧。」
邵渝:「就是通過血型判斷的。」
「我記得小時候看柯南,有一集講的就是通過血型判斷是否存在親緣關係,然後我就忽然很好奇,自己是什麼血型……」
「然後真讓找到了,我是A型血,我爸是O型血,我媽是B型血……」
沈瑜年:「?!」
好奇心,害死貓。
邵渝面上無虞,淡淡道:「我媽被壞男人拋棄了,那個時候已經有我了,我爸當年一直追求她,當然也知道她懷孕的事,卻還是答應結婚了。」
他一想到,沒有血緣關係的爸爸,在明知事實的情況下,依舊待他親近……忽覺胸口一陣發酸,好想好想他。
只得長嘆一口氣,企圖暫時緩解深重的思念,不要讓它再度切割神經。
沈瑜年這時候哪裡還敢缺德地想:
你爸不會是什麼坐擁百億家產的富翁吧?
而是趕緊岔開話題,從包里取出一包糕點,拆開包裝擺到他面前,「這家的棗泥糕可好吃了。」說著又幫他倒了一杯熱水,「喝吧,檸檬水,解膩的。」
「這兩天你都沒沾葷腥,下車帶你去吃車站旁的蒙古大棒骨。」
邵渝眼底笑意更甚,調侃她:「我是沒怎麼吃,你可沒少吃。」
沒少吃:一頓飯啃了兩個豬蹄,外加半盤烤五花。
「泥……」話還沒說完,沈瑜年的後背忽地被拍了一下,她轉過頭來,看見沈白曜沖她意味深長地笑著。
沈瑜年驚喜道:「你怎麼在這?」
沈白曜:「和我爸出來玩。」
沈瑜年向後望去,直直地對上了那雙沉靜的眼睛,訕訕揮了揮手。
邵渝遲疑片刻,道:「白曜你坐這裡吧。」然後把椅背調回來,和她換了位置。
沈白曜抱著平板,順便放下兩個小麵包,單刀直入地問:「什麼情況啊?」
「我去西膠市辦點事,正好碰上了。」沈瑜年聳聳肩,拆開麵包一口炫了進去。
「哦~」沈白曜一臉你看我相信嗎。
沈瑜年怕此女又講出什麼大逆之言,擺出大家長的派頭,先行開口:「今年寒假作業可不少,你寫多少了?」
聽到這麼掃興的話,沈白曜趕忙拉著她的胳膊,故作委屈:「你不是說,我化學考過80分,就滿足我一個要求嗎?」
她也不知道,對「趙栩」的依賴感源於哪裡。她下意識把年長自己朋友,當作可以肆意撒嬌的大姐姐
……也許暫時是這樣。
沈白曜算是學精了,兩頭許願,一頭是她的校內化學輔導者——「趙栩」;另一頭是校外輔導者——爸爸。
為了兩個願望,她期末是真下功夫了,加之題目出得比較簡單,她考了足足81分!!
對於老爸,她倒是沒許什麼過分的願望,就是帶她出來玩一趟遠近都可。
沈瑜年對女兒的分數倒背如流,此時笑不出來,心想你的數學退步了七八分,難道把功夫用在化學上了?
得不償失。
不過她的教育理念向來是以鼓勵為主,既然是答應了的事,斷沒有反悔的道理,於是她挑了挑眉,如同哆啦A夢的口袋,變出了另幾款糕點——荷花酥、雪花酥、薄荷夾糕、肉鬆小貝、奶酪桂花糕、大福……
剛是大福,就有海鹽芝士、抹茶、椰香芋泥、藍莓酸奶多種口味。
沈瑜年大手一揮,「都是給你帶的。」
沈白曜如數家珍,先看看擺不下的桌子,再望向朋友,一臉星星眼,「都……都是給我的嗎?」
這……這不是她很想吃的那家店的糕點嗎?全省僅此那一家,那家糕點店的前身,是清朝給皇家供應糕點的老字號,排隊都要排很久。
沈瑜年攤開手,語氣中多了些豪氣:「都是你的。」
寵女狂魔沈瑜年看到白曜的微博轉發了有關這家店鋪的相關諮詢,在西膠市辦完事,二話不說,殺到店鋪,拍了幾個小時的隊之後,恨不得把整家店鋪盤下來。
店員們目瞪口呆,以為是財神爺下凡了,該打包的打包,該打折的打折。
幸福來得太突然,沈白曜滿心歡喜,忽然想起那個梗:
我要讓所有人知道,這片魚塘,被你承包了!!!
沈白曜又炫了一個荷花酥,嘟噥道:「對了,我還沒說我的願望呢。」
沈瑜年偏頭傾聽,心道你個小孩真是得隴望蜀。
「我……」沈白曜覺得這個要求可能會讓她為難,小聲問道:「能不能邀請你去我家玩幾天。」
「可以啊!」
沈瑜年巴不得,必然是爽快地答應了。
答應過後,她卻略顯猶疑,假意試探:「我就這麼去了,會不會打擾到叔叔?」
一絲疑問掠過沈白曜的腦海。
正常問,不該是把叔叔阿姨同時考慮在內嗎?難道朋友察覺到什麼了?
沈白曜目光閃躲,開始扯謊:「沒事兒啊,我媽這些日子出差,我爸說他要去外面住。」
「出差的媽媽」沈瑜年眯著眼睛,輕聲應下,「那就麻煩了。」
前排的女生們邊吃邊聊,後排的兩位男士原都屬於寡言的類型,此時更是無言,邵渝剛坐下,兩人寒暄了幾句後,就陷入了長久的緘默。
邵渝正在背歷史知識點,恰好想到了與之相關的一道大題,連忙去書包里找習題冊,結果翻著翻著,摸到了一個金屬製品。
他拿出一看,是一隻粉色的星星卡子,仔細回想,應當是沈瑜年不拘小節,亂放東西,結果卡子到了他的包里。
端詳著這隻卡子,邵渝的眸中染上了柔光,睫毛輕顫。
一旁的在看書的馮昭筠,餘光被粉色的光奪去注意力,抬眸看向粉色星星,目光不由得晦暗,心裡隨之一沉。
邵渝稍稍偏頭,與那道深沉的眼神交匯,他意圖越描越黑,裝作不經意道:
「她這個人不太仔細,讓叔叔見笑了。」
馮昭筠收回目光,似笑非笑,「你們在交往嗎?」
問完之後,他暗自懊惱,心道自己真是年紀大了,相同的問題居然問了兩遍。
大有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不罷休的態度。
邵渝眼中閃過暗色的影,唇角揚起弧度,淺聲道:「現在還沒有。」
話音剛落,他亦被自己的陰暗所撼——一秒鐘。
在別人的丈夫面前「宣示主權」……那他又算什麼?
他,邵渝,究竟算什麼?
聽此答案,不知為何,馮昭筠忽覺一陣失落,翻書的手頓時僵硬,思緒紛繁,已經觸及到了非唯物的領域。
如果她是,為什麼要同別人親近?
如果她不是……就證明他的妄想是一場夢。
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對女兒的朋友有了不該有的關注。
想到這裡,罪惡感幾欲將他淹沒,馮昭筠攥緊了頁腳,鋒利的邊緣將手指劃破,鮮紅沾濕了書頁,而他毫無痛覺。
背叛與失德的重量,即將侵蝕他用四十年建立起的所有道德,並步步將其壓垮。
(本章完)
作者說:五章之內應該就掉馬了,但肯定要搞點更背德的再掉嘻嘻(等能改標籤了,換一個「邊緣戀歌」的標籤,那這樣我就有六本邊緣戀歌的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