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日，身為高三學生的邵渝，趁著上午短暫的休假，來醫院探病。
母女二人到了醫院樓下，就迎面撞見了他。
趙梧楠略感意外，男孩事先未曾和自己說明要來探病，她們又打算出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阿姨好，我只是剛好路過，來看看。」邵渝又將目光轉向趙栩，見她氣色不錯，眉梢鬆了松，提起精緻的甜品袋子：「你喜歡吃的。」
可是，她們所在的市立醫院和師大附中隔得實在不算近。
趙梧楠沒點破少年的用意，淺笑著道謝：「謝謝你。」接著沖女兒眨了眨眼，先去開車。
沈瑜年入迷地凝視著那輛冰莓粉保時捷，頓時眼前一亮，在黑色白色灰色私家車扎堆的醫院，這輛粉色的跑車顯得格外醒目。
「謝謝阿姨，我坐地鐵回學校就行……」邵渝正想離開，被趙梧楠打斷：「沒事兒，順路。」說著，她徑直走下車，打開車門，對邵渝做了個請的手勢。
邵渝不好拒絕，輕聲道謝後坐在副駕駛。
……
沈瑜年獨享後排，將頭偏倚在靠背上的豬豬抱枕，枕著毛絨絨的暖意，忽覺困意襲來。
眼睛半閉半睜間，她夢到了過往……
熟悉的年輕女子身穿白色羊絨大衣，黑直的秀髮披肩而下，氣質溫婉清純。
那是，沒死去的自己。
「抱~」小女孩張開雙臂，嘟起胖臉撒嬌。
那是，她的女兒，沈白曜。
沈瑜年寵溺地搖搖頭，先把買的小豬玩偶放在女兒懷裡，然後撩起長發，連人帶豬抱了起來。
小豬粉粉胖胖，腮幫子邊兩圈腮紅，臃腫可愛。
小女孩緊抱著小豬包不撒手，用臉一個勁的蹭小豬的腮幫子。
那張略帶嬰兒肥的小臉，像極了香香軟軟的白麵團。
「媽媽！我過森日你紫送我則個嘛？」小姑娘咬著手指，睜大眼睛釋放著星星，期待更多的生日禮物。
沈瑜年故作無辜，搖搖頭，「沒有啦，就這個。」
她當然準備了別的東西，只是逗弄一下小可愛很開心。
「哇(ToT)」
小女孩撅著嘴，委屈極了，隨後哇哇大哭，乾打雷不下雨。
沈瑜年怎會不知女兒是假哭，但實在是被女兒嚎怕了，輕聲細語地說：「你打開小豬後面的拉鎖看看……」
明明再甜蜜不過的回憶，可沈瑜年的潛意識給予了殘酷的提醒：這是一場不再復還的夢境，一場破碎經年的朝暮。
這一幕，是女兒五歲生日那天的剪影。
同樣，也是沈瑜年陪女兒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因為趙梧楠開車太專注，沒有注意到後排的異樣。而正在看地理的邵渝，在抬頭看向後視鏡的剎那間，就發覺了不對勁。
她在哭……
「阿姨停下車。」
趙梧楠接到邵渝的指令後，不明就裡地照做。她的目光跟著少年，一路追向後排……注視著無聲啜泣，滿臉淚痕的女兒，目光不免擔憂，卻也不敢貿然叫醒夢中的人。
邵渝放緩腳步，輕聲挪到沈瑜年旁邊，抽出衛生紙，生怕驚醒她。
他用極其輕柔的動作，為她拭去斑駁的淚痕。
尚在夢中的沈瑜年，本能地找尋安全感的來源，下意識摟住了邵渝。在少年一動不敢動的錯愕目光中，只聽見懷中的女孩，迷糊不清地嘟囔著：「白曜……我還沒給她禮物。」
不能醒來……
「栩栩是哪裡傷著了麼？為什麼要找藥？」趙梧楠用氣聲問邵渝。
邵渝搖了搖頭，像哄孩子入睡般，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眉頭卻鎖得更緊。
他倒是認識叫「白曜」的人。
亦或許她在喊別的事物，亦或許是重名吧……邵渝忽覺手上一濕，原來是淚水滴落在他的指尖。
「唔……」沈瑜年迷迷糊糊睜開眼，清醒之間，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對不起對不起！」她驚得喊出聲，下意識推開了邵渝。
要命的是，她還躺在別人懷裡……心中的罪惡感油然而生。
為避免尷尬，她向外挪了挪，坐處幾乎要貼到車門上。
回憶著如蜜糖的夢境，胸口酸楚感卻更甚。
因為姿勢保持得太久，掌心又有一陣痛麻傳來，像是把手按進了用玻璃渣填縫的糖罐子，溯回無法歸來的美滿，必先自傷而見血。
邵渝感受到了她的不自在，以為是自己的舉動冒犯到了她，下意識道歉：「對不起。」
「沒事……」沈瑜年怕他自責，轉過身來，眉眼微彎，眼裡殘留著未消的淚意，亮晶晶的。
邵渝忽地生出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記憶中的趙栩，似乎談不上如此豐富的情緒輪番登場，
霎時間，秋風穿過師大附中不遠處的林道，大筆一揮，向空中揮灑暖色。
紅黃相間填滿青石街的縫隙，妄圖鎖住那抹清秋，而跑車駛過之處，捲起濃墨重彩，濺落一地秋意。
「到了。」趙梧楠把車停在師大附中的門口。
「謝謝阿姨。」邵渝又向沈瑜年點點頭，「再見，注意身體。」
「拜拜小帥哥！」沈瑜年搖下車窗，沖邵渝大幅度揮了揮手，似是要把心底的愉悅，順著風傳遞給他。
邵渝馬上就要進校門了，聞聲回過身來，眸中點點流光閃現，那是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
那件黑白相間的校服襯得少年愈加澄澈，紅葉恰好落在了那處一塵不染的白色，宛若茫茫白雪間的火焰，融化了經年不化的冰霜。
沈瑜年把手放在嘴邊，作喇叭狀，「對了，你名字中的『yu』是哪個『yu』？」她突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男孩的名字怎麼寫。
「矢志不渝的渝。」少年的聲音猶如山間清泉，帶著幾分悠然，泠泠流淌。
沈瑜年點頭會意，心想真是個精妙且不太常見的好字，還有那麼點熟悉。
不對啊！
如果她作為趙栩，覺得耳熟也就罷了！
明明她是沈瑜年，為什麼還會覺得熟悉？
……
車子駛離師大附中後，沈瑜年坐回到了副駕駛，漫無目的地打量著車內的物件。
一隻貝殼懸於前方，純白無暇，煞是好看。
這時，窗外飄來的肉鮮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沈瑜年把視線投向窗外，以局外人的眼光靜看形形色色的人。
老城區，浸潤煙火氣的人間百態處。
像是在看紀錄片，沈瑜年在悄悄給每個人「安排劇本」：賣小吃糖水的老奶奶、往外搬燒烤爐子的大爺、準備吃中飯的高中生、還有圍堵別人的小混混……
「停車媽！！」
再一次接到停車的指令，趙梧楠疑惑地看向「女兒」，發現她正出神地望著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麼。
沈瑜年搖下車窗，蹙起眉頭，目光聚焦在幾米外的文具店，那裡較為隱蔽，行人較少，大人們見他們不好惹，也不敢上前，使得小混混愈加有恃無恐。
他們中間圍堵著一個手裡握著中性筆的女生，身穿師大附中校服，此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此刻的沈瑜年眼裡冒火，說：「媽我去買瓶水，待會兒回來。」接著不顧趙梧楠的阻攔，帶上口罩，毫不猶豫地下車，勢要上前伸張正義。
其中那個紋身的男生，長得倒是不醜，一臉痞相，只是輕佻的作風不由得讓人心生反感。
他把嘴裡的菸頭吐到地上，用腳捻滅，對著面前的女生說，「我打聽了好久，才知道你在這裡上高中，天天在學校門口等你，可算等到你了。」
「初二的時候你不理我，初三的時候轉走了，高一總該答應當我的女朋友了吧？」
沈白曜聽著這通前言不搭後語的因果，實在為他的漢語水平感到汗顏。
她攥緊手中的筆，後退一步，神色閃躲，「我不想談戀愛。」
跟班們一齊起鬨，小混混毫無邊界感，上前一步，煙味把沈白曜熏得直皺眉頭，她大喊：「麻煩你現在走開，不然我報警。」
小混混嗤笑一聲，「我未成年，你報吧。」邊說，伸手去拿她手中的中性筆，「這個沉，我幫你拿。」
「你如果不答應我，我就把你的事都說出去，你初二不就因為這個轉學的麼？」
「你是不是有病？」沈白曜意圖奪回中性筆，卻不如對方力氣大，被男生用個巧勁，握住手腕。
小混混笑得愈發肆無忌憚，「你爸還是大學老師，就教你這麼說話？」
「要不要我改天去拜訪拜訪叔叔？」
沈白曜怒瞪著對方，「你敢！」
「怎麼不敢，反正你媽也沒了……哎呦！」小混混話還沒說完，屁股上就被招呼上了一腳。
幾個跟班都愣了，等他們反應過來時，這個女生從遠處助了個跑，聽到老大最後那句話，更是發了狠，直接往他屁股上踹。
小混混被踹懵了。
沈瑜年腳也踢麻了，在地上跺了兩下，一臉戾相，冷冷道：「道歉。」
小混混望著面前這個長相甜美的女生，此刻面色陰暗得嚇人，像是要把他生吃了一樣。
「我讓你道歉。」
儘管身高差一大截，沈瑜年還是一把揪過對方的領子，她聽到這個男生竟然拿別人喪母開玩笑，火直衝天靈蓋，就算是光天化日之下，她也要替小姑娘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人。
如果將來誰敢對她女兒這麼講話，她這個當母親的，鐵定不會放過他。
現在也不打算輕易放過。
小混混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扯開她的手，把沈瑜年向後一推，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倒時，沈白曜扶住了她。
「沒事吧？」
沈白曜感動於，這個連自己高都沒有的女生，竟然也不害怕，挺身而出。
但還是會被那句「你媽不在了」，深深刺痛。
沈瑜年偏頭看向近在咫尺的女生，似是有感應般，心臟陡然一痛，掠動著骨血深處的羈絆。
總覺得眼前之人有那麼點面熟……面熟到令她親切，甚至有想落淚的衝動。
「謝謝。」沈瑜年扶了下左耳的口罩帶，立刻站穩，挺直腰板，氣場不落下風，擼起袖子，「我今天就要替你們媽媽教育教育你們。」
她左右尋找，走進文具店裡，拿了一瓶北冰洋，摸了個一元鋼鏰給老闆，在老闆的驚呼聲中瀟灑地走出去。
「再敢靠近她試試！」沈瑜年拿玻璃瓶指著他們，實際上，她根本沒打過架，從小到大都是守規矩的優秀模範生。
現在僅是有樣學樣，模仿著《古惑仔》里的橋段，嚇嚇人罷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又指了指腦子，「我剛從醫院出來，醫生診斷我有病，你們看著辦吧。」
「再敢靠近我閨蜜，就別怪我不客氣。」
小混混們本來只是打算過來嚇嚇沈白曜，抱著幾分幼稚的想法，意圖以威脅曝光她的往事，讓對方答應，這下來了個不要命的主，都不敢動了。
其中一個跟班，覺得就這麼走了掉價，打算上前拽起她的領子動手……
「住手。」趙梧楠從背後制住了對方意欲揚起的手，語氣冷冷：「有話說話，幹嘛動手。」
頭子使了個眼色，小混混們啐了一聲，都不敢再留。
見他們走後，沈白曜鬆了一口氣，鄭重道謝：「謝謝你。」
沈瑜年擺擺手，笑道：「不用不用，應該的。」又囑咐：「這兩天上下學，儘量不要自己，和家長同學一起。」
沈白曜笑容一滯，今天單獨行動實屬意外，好不容易想早到學校學習，又碰上這麼一幫人。
她不想麻煩爸爸，更沒有什麼好朋友，思及此處，神色不免黯淡……還是笑著點點頭，「嗯，還是謝謝你。」
目送「母女」兩人離去後，沈白曜腦中回放著女生的飛踢一腳，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真虎啊。
(本章完)
作者說:記住小豬包，記住生日禮物，好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