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這小小一隻的孩子鬼個頭小力量弱,七惠即便受傷,也能與他拼得差不太多。但小鬼卻相當焦慮,手裡兩柄短劍甩在泥土裡不要了,腳尖點地往林子深處飛奔。
他三兩下險些不見蹤影,七惠立刻提氣跟上。
鬼一貫會保持幾分人類的習性,譬如住在房屋內。大部分鬼所居住的都是自己死前的房屋,但這小鬼顯然不是。他所謂的屋子只是在一顆巨樹當中挖了洞,裡頭乾巴巴鋪了些稻草。
小鬼有幾分力竭,但見七惠窮追不捨卻依然回頭用兩爪阻撓。七惠後仰躲過他的利爪,日輪刀反柄握著,直直捅進小鬼胸腹里。
七惠如今的姿勢正好發力。她沉下氣息,緊盯面前這小鬼的傷口。卻沒發現手中的日輪刀很快便裹上一層岩灰色的波動,接著又包上一圈略顯稀薄的焰紅色波動。兩種波動混合居然產生了意想不到的破壞性,直接讓那小鬼尖叫著後退而逃。
七惠險些愣在原地。身體指揮她繼續追擊,她的頭腦卻難以抑制地飛快轉動起來。
鬼是可以再生的,這也是他們能夠無畏戰鬥的絕對條件。只要時間充足,斷手斷腳也無法像常人一樣流血過多而亡,它們戰鬥起來自然悍不畏死,甚至隊士們用刀沒入他們的肢體也無法阻撓半分。
但自己剛剛的攻擊好像不同?
七惠攥了攥手裡的刀柄,趁著小鬼痛得打滾,再次摸索剛才那分玄而又玄的感覺。
她呼吸沉靜,力量從丹田慢慢湧入血脈之中。千百次基礎動作的練習鑄就了幾乎成為習慣的下意識動作,她抬臂,日輪刀輕輕一揮,那股沉靜的力量順著她的手臂一路包裹住刀刃。
轟隆一聲,那顆大樹便被飛躍而出的刀氣擊倒,從中間斷成兩截。
七惠:……
七惠傻了。
「這是什麼……」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眼下想這些也沒有意義,畢竟外頭還有一個嘮叨狂魔在等著。天海七惠整理好情緒,再一次對著那惡狠狠瞪著自己的鬼沖了上去。
如今她像是頓時開了神竅一般,這小鬼自然不再是她的對手。
三兩步她便到了鬼的跟前,正要揮刀砍下它的頭顱,卻聽見一個聲音怯怯地叫她:「姐姐……?」
她心神一分,刀刃便落在小鬼意圖反擊的手臂里。又是一聲哀痛的嚎叫,手臂被她砍斷半截,搖搖欲墜掛在空中,遲遲沒有長在一起。七惠沒來得及理會那個叫她姐姐的聲音,疑惑道:「你很痛?」
那鬼瞪她,眼裡流出血淚來,仿佛在反問她要不要也試一試。
「可是你們鬼,不是可以再生的嗎?」
小鬼咬牙切齒:「……我怎麼知道!莫名其妙的蠢女人……算了,是我輸了,你要吃就吃吧!」
——什麼跟什麼?
七惠摸不著頭腦,乾脆進了小鬼的樹屋去找剛剛叫自己的聲音。她個子瘦高,進樹屋時必須將腰彎得厲害,姿勢有幾分滑稽。
只是七惠完全顧不上自己的滑稽,因為她在這樹屋裡見到許多許多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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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生生的,人類小孩。
她愣了半天,直到那個聲音又輕輕叫她:「姐姐,你是來救我的嗎?」
聲音細弱,險些淹沒在這些一律頭大身子小的孩子當中。
七惠細細一看,叫她的正是木永家的小姑娘,昨天跟她有泡芙之約的小女孩。
「木永。」她終於露出一個笑容,因為板著臉而顯得過分嚴厲的神情松和下來,「你弟弟也在外面等著。我把外面那隻小鬼殺了以後就可以救你出去,不要害怕。」
但木永囁嚅片刻,竟露出幾分猶疑之色來。旁邊的小孩不如她和七惠親近,卻也眼巴巴地望著她,像是期待著她能說出些什麼來。
七惠皺眉:「怎麼了?你想帶這些孩子一起回去嗎?等外面那隻鬼死掉就沒問題了,大家都可以回家去。」
也不知是哪個字觸動木永的神經,她終於鼓起勇氣沖七惠說:「我們都想回家。但是、但是姐姐,可不可以不要殺掉那隻鬼?」
七惠頓了頓。
「它把你們抓來這裡,可不是請你們來做客的。」她神情淡淡,對面前一堆小孩也沒幾分好顏色了,「現在你們卻要我放過它?」
「他沒有吃我們!真的!」木永舉著自己的手臂給七惠看,「姐姐你看,他咬了我一口就沒有再繼續了。甚至……甚至他還幫我止了血……」
兩人對峙著,外頭的小鬼卻氣急敗壞:「誰要你幫忙!該死的、人類小孩!別以為我是心軟不肯吃你們,鬼怎麼會心軟?只是你們瘦弱無比,身上沒幾兩肉能吃,我要多養幾天罷了!」
它心神不穩,鬼蜮便更脆弱。幾乎眨眼之間便被破開一個口子,持刀的男人杏眼微微眯著,不復往日大笑的爽朗模樣。
「小七。」他從舌尖推出這個名字,「結束了嗎?」
七惠被他一叫,從脊梁骨里滲出一道酥麻之感。她搖搖頭,手中的刀又一次舉起。這回木永不再求她,反而去求剛出現的煉獄杏壽郎。
「大哥哥,我知道你和姐姐是來救我的,但是這隻鬼他、他真的沒有做壞事啊!我被抓進來這幾天,他從來沒有吃過一個人……」
小孩急得要哭。七惠便將刀比劃在小鬼脖頸上,等待煉獄宣判。
反正煉獄先生的決定都是對的。她輕鬆地聳肩,卻扯動了鎖骨下方的傷口,頓時疼得齜牙咧嘴。
煉獄的手輕輕撫摸上小姑娘枯黃的頭髮:「你怎麼知道他沒有做壞事?你能替他擔保嗎?」
木永便湧起一股為自己的認知挺身而出的勇氣:「我能!」
後頭的一群小孩也輕聲「我也能」「我們都能」「他沒有碰過我們呀」。七惠回頭掃了一眼,又立刻不做聲了。
麻煩的小孩子。
煉獄:「你看見了這段時間裡,他沒有吃你們、沒有吃人對嗎?所以你們願意替他擔保……唔姆。那麼他以前有沒有吃過人,你們知道嗎?他以後會不會吃人,你們能夠完全確認嗎?」
他越說,木永越慌亂。到最後,煉獄將放在她頭頂的手收回,沉聲問:「如果下一次,他抓走了你的弟弟,你還是能放心地告訴自己他不會吃人嗎?」
木永……不能。
她淚光盈盈地望著煉獄。小姑娘不過到他膝蓋高一點點,硬拉著人不肯鬆手。她雖然被問住了,但要她同意把這鬼殺掉,她也不願意。
便在此時,一聲輕輕的「噗嗤」。刀尖銀光劃出一道淺淡的亮色,順著那抹弧度,零星的血點飛濺到煉獄腳邊。
小鬼的頭顱飛滾了出去。
七惠慢慢眨了眨眼。她的視線和煉獄對上,頓時歪了頭,乾巴巴地問:「我沒有理解錯吧?煉獄先生也認為應該斬首的,對不對?」
煉獄失笑:「嗯。小七做得很對。」
日輪刀斬鬼乾淨利落,再無任何復生可能。木永提了口氣在喉嚨里,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好回過神去忙著把裡面的小孩子們帶出來。
那小鬼徒留一口氣,卻依然是疑惑地問著:「你不吃我麼?屍體、屍體會發硬、發臭,沒有辦法吃的……」
他看七惠半天不動,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這個人的確不打算吃他,原來這個世界上也有不吃人就能活下去的方法。
他的雙目微微合攏。輕快的感覺像是回到了那一天,他人生中最幸福的那一天。
那一天媽媽把從來捨不得吃的發霉的稻米用江水洗得乾乾淨淨,雖然有些霉爛的青斑,但那可是稻米。小孩從來沒有吃過稻米,也從來沒有吃得這樣飽過。他摸著自己鼓鼓的肚子睡了下去,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在另一對夫妻手中。
那對夫妻倒也不算太壞,下手割斷他的手腳前還記得說了聲對不起,誰讓你爸爸媽媽也吃不起飯呢,誰讓你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呢,總之你已經被交換給了我們,就乖乖做我們的口糧吧。
小孩其實聽不太懂,但他知道疼。他不明白為什麼才吃了一頓飯,自己好像就疼得快要死去。如果是因為沒有飯吃,爸爸媽媽可以吃他的。他不要被陌生的男人和女人吃掉……
那一瞬間,他聽見一個男人冷漠的聲音:「……你想回去嗎?」
小孩點頭。他想回去,他想問問爸爸媽媽為什麼是他來交換呢?為什麼不能是哥哥,不能是妹妹,只能是他呢?
那男人便把血餵給了小孩,使他變成了鬼。但小孩已經不需要答案了。鬼之血令他耳聰目明,他看見了自己作為第二子從不受重視的過去,看見了父母將自己交換後用換來的小孩做肉食餵給哥哥和妹妹。
原來他從來就沒有擁有過任何東西。
小孩輕輕閉上眼。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因為死的時候太小了,連傷心都不太懂。無論是做人還是做鬼,死的時候他只感到疑惑。
為什麼要吃我?
為什麼不吃我?
七惠看著小鬼的屍體隨著鬼蜮破碎後灑落進來的陽光消散,雙手合十拜了拜。
如果悲鳴嶼先生在這裡,他一定又要流淚了。
女孩子制服上全是傷口,左胸前一片鮮血淋漓,血肉外翻。原本是最怕疼的一個人,這時候神情卻平靜乖覺。煉獄看了她一眼,心裡原本那股由擔心而生的火氣也煙消雲散了,只好板著臉過來給她披上披風。
「疼不疼?這是咬合傷,暫時止血不管用。」他目光掃過七惠的傷口,「這次任務結束,我送你去蝶屋。」
「啊?不用麻煩,我可以自己治療……」
七惠的話在煉獄含笑的一瞥下拐了個彎。
「……但果然還是沒有小忍來的專業呢!那就麻煩煉獄先生了。」
煉獄卻依然是那副笑臉,湊近了幾分,金紅相間的瞳孔直勾勾地鎖住七惠的視線:「又叫錯了,小七。」
他說完,帶著一群小孩就要往外走。煉獄雖然有心,但這麼多次的主動換來的依然是一句「煉獄先生」,終究讓他有些不愉。
剛走兩步,自己的隊服衣角便被人拉住。
煉獄回頭。
黑色的衣角在細白的手指間格外醒目。七惠微垂著頭,黑而亮的頭髮遮擋住她通紅的耳朵。
「那就,麻煩杏壽郎了。」
(本章完)
作者說:俺給小七的金手指粗不粗!就說粗不粗!
嘮叨狂魔aka煉獄杏壽郎
小七年紀輕輕已經有夫管嚴風範了,小蛇看了驚呼俺也一樣!原來你們炎之呼吸師父和繼子都是天然戀愛好手嗎!
(改了一下設定,之前以為鬼不會怕痛,但好像還是會怕。現在改成了某些情況下小七造成的傷口能抑制再生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