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從煉獄的炎柱院子到元信村的路上,倒有不少的吃食鋪子。
大約因為靠近炎柱的轄區,這一帶鬼怪都要少上一些。治安一好,人們便敢於出來活動了。
煉獄和七惠走了半晌,在一家蕎麥麵店跟前落了腳。正值午飯時分,周圍其他小店都有食客的談笑聲傳出,唯獨這家店冷冷清清。
七惠眨了眨眼:「您不怕這店是因為東西不好吃才如此冷清嗎,煉獄先生?」
煉獄搖頭,並不多說,撩開門帘便跨入了店內。
「打擾了,三川先生?」男人踏進店裡,環視一周,「今天不營業嗎?」
門外沒有掛上休息的木牌,按理說應該是有人在的。
但店裡一點食物的氣味也沒有。即便沒有客人來,店主總要吃飯的吧?
店裡的桌椅很少,更多的座位圍在料理台周圍,但每套桌椅都擦得很乾淨。這不像是無心營業的樣子。
左後側的藍棕色布簾被撩開,裡頭走出來兩個人。一大一小,看情形應該是母子。
「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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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臉色蠟黃,眉目疏浮,手指壓在吧檯邊的木緣上一陣發抖。
「三川太太。」煉獄像是什麼也沒察覺一般,聲音洪亮地問好,「好久不見。您先生呢?」
「您好、您好。」婦人無神的眼珠微微一凝,像是終於認出了煉獄的模樣,「煉獄先生……我先生他、他——」
「父親下地去了。」婦人身側的小孩答道,「他說要給我挖紅薯來吃。」
婦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點頭。
煉獄笑了笑,沒順著這個話題繼續說,只讓店家上兩份蕎麥麵。
「很好吃的哦。」他轉頭看著七惠,一雙凌厲的鳳眼笑意盎然,「吃飽了飯再上路,這可是我的工作準則。」
「您這準則聽上去很不吉利。」七惠淡淡道,「容我謝謝您的好意。」
饒是如此,她也在煉獄身邊坐了下來。
一坐下來,男人身上濃重的熱意就更加明顯了。七惠覺得奇怪,又怕是自己的錯覺,沒有出聲詢問。
正當她坐得有些尷尬時,剛才的小孩從後廚慢慢踱步出來。
他個頭不高,看著大約七八歲的樣子。身量瘦長,但並不是營養不良的樣子。頭髮烏黑油亮,有些凌亂地搭在肩上。
時值夏日,那一頭半長發將脖頸遮得嚴嚴實實。七惠光看也覺得熱,便招手叫他過來。
「小朋友,熱不熱?」她翻了翻隊服的口袋,「要不要姐姐幫你把頭髮紮起來?」
小孩緩慢地眨眼。他頭髮、眉毛均是純黑,偏偏兩扇眼睫是銀白色。
「……好。謝謝姐姐。」
原先無一郎也常要她幫忙扎頭髮。七惠熟能生巧,讓小孩背對自己站著,很快將那一頭黑髮綁在一處。
煉獄在她身側投來視線,神色莫名。
「小七的隊服有口袋嗎?」他將水杯放回桌上,「為什麼我的沒有?」
「這是我和小忍、蜜璃她們一起縫的。方便吧?」
少女說罷,獻寶似的把內襯那一側的兩個小口袋翻出來給煉獄看。正好在左邊胸口處,假如兩襟合攏,口袋便會貼在心臟的位置。
男人視線往那處一掃,又針扎一樣地收回來。
「也幫我縫一個,可以嗎?」
這話剛好被女主人上菜的聲音掩住,煉獄看見七惠疑惑的眼神,沒有重複。
蕎麥麵正適合夏天食用,清爽順滑。兩人埋頭吃個不停,半晌,才終於有閒心聊上兩句。
「三川太太?」七惠微笑著套近乎,「請問家裡還有兩個孩子去哪裡啦?我原本還想給他們一人一顆糖的。」
說著,分了一顆檸檬味的硬糖給一邊站著的小孩。
孩子接過硬糖,盯著手心看了半天,仰頭對著天海七惠甜甜一笑。
他五官生得好,臉頰雪白肉嫩,笑起來更是可愛。少女忍不住又給他兩塊糖,全是檸檬味。
「家裡哪有別的孩子。」婦人乾瘦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只有浩志一個。」
煉獄見狀,點了點料理台上的碗。
兩大三小。在眼下吃頓飽飯就足夠的年代,不可能特意準備小菜。顯然是給五個人準備的。
幾人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婦人忽然渾身發起抖來,像是得了什麼急症一般,嘴裡喃喃地喊著兩個名字。
「哥哥和妹妹、哥哥他們都被抓走了。」小孩走近過來,手裡的糖被他攥得緊緊,另一隻手捏住七惠的披風一角,「姐姐,你能找到他們嗎?」
七惠和煉獄對視一眼,蹲下身去問他:「被誰抓走了?浩志有看見嗎?」
小孩茫茫然搖頭,黑葡萄一樣的眼睛一下滑出兩道水意。
「浩志沒有看見、浩志只見到妹妹被影子抓走——」他聲音漸大,到最後甚至有些刺耳,「哥哥救妹妹,也被抓走了——」
那婦人一直安靜無言,聽到這裡,忽然扭頭過來。那股勁兒,讓人懷疑她要將頭擰掉。
「會回來的。」她兩邊嘴角慢慢向上提,「會回來的。」
*
兩人從蕎麥麵店出來,又問了幾戶帶小孩的人家。
「難怪剛才進村時,看見的村民都沒什麼驚惶之意。」煉獄手指按著刀鍔,輕聲道,「如果說被抓走的孩子還能回來,那自然是不必過多擔心。甚至有的家庭,只會覺得是孩子出去玩,自己迷了路。」
「這是在降低人的防備心嗎?」七惠不解,「但假如是鬼怪作祟,又哪有這個必要?」
煉獄點頭:「而且應該也不是每一個孩子都完好的回家了。剛才就有一戶人家,他們的孩子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沒走兩步,一股甜膩的奶油香氣傳來。
這香味在七惠看來並非上好的奶油,但有的時候人總會對劣質的高熱量產生興趣。
煉獄看她眼睛放光,忍不住笑:「要不要去看看?我有些想吃甜食了。」
七惠不疑有他,只覺得自己和煉獄先生想到一處去了,很高興,快快樂樂地朝著甜味的源頭小跑。
元信村人口不少,生活又相對安穩,因而各類店鋪也算得上豐富。
七惠停在一家泡芙店跟前,奶油的香味更加濃烈了。
那顯然不是從牛乳、羊乳這類天然動物奶里提取出來的。櫥窗里的蛋糕外層雪白髮亮,圓滾滾的奶油花安靜地塌在面上。
「想吃嗎?」煉獄摸了摸腰側的錢袋。
七惠搖頭。
「一整個蛋糕下去,肯定會很膩的。」她有些神秘,「而且煉獄先生沒發現嗎?這裡用的奶油,和我平時用的奶油並不一樣。」
少女平時假如有空,或者嘴饞了,偶爾也會在後廚自己做一些點心。和果子洋果子都有。因為沒有技術和材料,所以基本都用的是自己打發的動物奶油。
「據說這種新的奶油吃著更輕盈,但我還沒有嘗試過。」她說著,視線掃過店裡,「煉獄先生吃泡芙嗎?」
煉獄為這個新名詞停頓半秒。
「……吃。」
一枚泡芙並不貴,形狀小巧,像一枚金黃的貝殼。外皮油軟,內餡輕淡,一咬下去,滿嘴都是奶油的清香。
「買三隻的話,最後一隻可以半價哦。」老闆娘笑盈盈的,整潔的額發上也散發著奶油香氣。
兩隻的話尚可以一人一隻,三隻就有些多了。
煉獄和七惠正要拒絕,忽然聽見門口有人叫他們。
「大哥哥,大姐姐——」
那是個衣著簡樸的小女兒,個頭比剛才蕎麥麵店的男孩還要矮。
「我剛剛聽到啦,第三隻泡芙可以半價的話,我能不能用半價找你們買呀?」她有些不好意思,兩頰羞紅,眼神卻乖乖地望過來,「我的零花錢只夠買半隻……」
鬼殺隊的人個個被主公大人養得膘肥體壯,的確不能用隊裡的工資來衡量外面的物價。
七惠便回頭買下了第三隻,出來遞給小姑娘。
「謝謝大姐姐!」她轉頭,也對煉獄一笑,「也謝謝大哥哥!」
兩人看著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跑遠,正要繼續走,那女孩又噠噠噠地跑了回來。
「明天、明天這個時候我還可以來買嗎?我弟弟要明天才從學堂回來,我怕這一隻留到明天就壞了……」
左右也要在元信村呆上幾天。七惠點點頭,那姑娘又是一通道謝,快樂地跑掉了。
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煉獄想了想,問:「要不要去學堂看看?」
學堂是孩子最多的地方之一,七惠點頭:「回來以後,還可以再找那些孩子去而復返的家裡問一問。」
元信村的學堂不大。可以說眼下這片土地上,無論哪裡都不會有很大的學堂。人們光是活下去就要拼盡全力,更別說汲取知識。
「煉獄先生上過這樣的學校嗎?」
男人略微偏頭,掃了身邊的少女一眼。
「上過。」他聲音有些低,大概是太久沒開口說話的緣故,「小時候讀過一段時間吧?後來想要專心練習劍術,就沒有去了。」
他家裡的事,七惠也略有耳聞。
「辛苦了。」她停下腳步,面上表情寡淡,卻不如真正面無表情時那樣鋒芒畢露,「煉獄先生喜歡上學嗎?」
「記不清了。現在回想小時候的事,只記得自己一直在練劍。」
七惠抿抿嘴唇。心裡盤算假如煉獄從五歲開始日夜兼修地練習,那她這個從十二歲才開始真正修習劍道的憊懶之人,要怎麼才能趕得上對方的進度。
「剛才那老師說,有幾個孩子是走丟過的。」煉獄加快幾步,留下一道柔白的背影,「我去問問看。」
結論是趕不上。
少女掐了掐掌心,心裡湧起一絲陌生的不甘心來。
再這樣下去,可能一輩子也沒有辦法和其他人並肩戰鬥了。
*
學堂里線索很少。那些消失過又回來的孩子大多是孤兒,或者親緣關係疏淡,連具體的時間點也無法提供。
煉獄便又和七惠兩人沿著街道盤查之前問過的人家。那些人見是煉獄來問,兩人又都穿著鬼殺隊的制服,幾乎都是言無不盡。
「隔壁那孩子大概是半月前不見的。」男人抖了抖煙,斜倚在門口,頭頂的髮髻幾乎要碰到門框。
「他家裡沒個大人,父母都在外面鎮上做工,平時托我們這些鄰居幫忙照看。」
七惠在本子上畫了兩筆,抬頭:「那他大約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您知道嗎?」
「大概就兩三天前吧?我們其實也不會時時刻刻去隔壁看,可能他回來的還要更早,只是平時沒遇上。」男人嘆了口氣,「你說,那兩個在外面賺錢賺再多,又有什麼用呢?」
「到時候孩子不見了,恐怕手裡有錢,也沒心思花的。」
七惠心說未必,那是你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其他的父母。
「好的,謝謝您。」她微鞠一躬。
「不用不用!」男人有些驚慌起來,連連擺手,「多虧了你們,我們這兒才能安安生生過日子,要是能早些把事情查清楚,對我們也好。是我們該說謝謝的。」
他說著,咬咬牙,面上浮起一絲憂慮:「要是能早些把我的孩子找到……」
七惠唔了一聲,被煉獄拉進院子裡。
今晚他們便借住在男人家裡。因為房間不多,只好兩人擠在一起。
好在有過經驗,已經不像第一次那麼手足無措。七惠還沒來得及往地鋪上躺,就已經被煉獄搶了先。
「……煉獄先生。」她有些頭疼,「說好了是我睡地上。」
男人躺在被窩裡,一雙明亮鳳眼眨了眨:「可是明天還要拜託七惠做飯呀。這樣還要讓你睡地上,我心裡很過意不去。」
而且恐怕會被悲鳴嶼追殺二十里。
爭不過他。七惠撇撇嘴,坐上了軟床。
「這家倒是條件不錯。」她按了按床墊,「現在能睡得起床的人家也不多。」
煉獄應了一聲,視線落在七惠裸露的腳踝上。
少女骨架不算小,但很瘦削,因此腳踝看上去也只是薄薄一片,叫人想像一手握上去的感覺。
「而且男主人很愛他的孩子。」七惠將綁得高高的馬尾散開,又想起白天的蕎麥麵店。
「說起來,那家蕎麥麵店的男主人好像不在……」
她說了半天,沒見男人應聲,忍不住兩聲撐在床沿,探頭去叫:「煉獄先生?——煉獄先生?」
像被火苗燎了一剎,煉獄將視線挪回七惠的臉上。
月光從床側的窗口散落下來,沿著少女的肩頭溫柔地勾勒出一道銀邊。
「——我在聽。」他啞聲道,「一直在。」
(本章完)
作者說:煉獄:可可愛愛,想要口袋
小七:我看你想要一個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