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過了。
段初雨知道, 自己對愛人描述的那番欲望,用詞太過了。
但同時,那也是她內心真實的寫照。
她確實想看到自己令蘇詩亦癲狂的姿態。
想看到對方因自己無限沉淪, 無法抽身的模樣。
就像她自己一樣。
就像她自己沉溺在這份單相思中,從未抽離一樣。
段初雨依舊記得,自己對「蘇老師」正式開竅時,她第一次以段初雨的姓名活在這世上,孑然一身行走在海外的街道上。
在一個入夜的夢裡, 純潔的少女突然覺醒了不該有了慾念,從此不再純潔。
而她夢裡的女人,白月光一般的女人, 浪蕩得像古老傳說里的魅魔。
純潔染上黑紅, 是不好的。
所以,對老師擁有這樣的邪念,是不好的。
而因邪念將老師的形象玷污,也是不好的。
自那時起,段初雨就一直這麼認為。
無人引導她, 無人啟發她。
她深陷這樣的誤解中,直至成年,直到與蘇詩亦再度相逢。
她察覺, 再見到蘇詩亦的第一眼, 她腦內封存的那隻怪物, 就咆哮著又要發作。
哪怕她正站在一條乾淨的長廊上,哪怕身著潔白紗裙的蘇詩亦看向自己時,眼神陌生又單純。
大概所有人都會想要守護這份單純。
唯有她, 唯有段初雨自己, 卻肆虐地, 想要玷污這份純淨。
可蘇詩亦無限包容。
她允許她探索她的身體,允許她向她無限索取。
饜足之後,便是空虛與恐慌。
不好的事必然招致惡果,段初雨害怕,自己的欲望,會讓蘇詩亦不適,會讓蘇詩亦避之不及。
會讓蘇詩亦離開自己。
她開始隱忍。
她開始躲避。
她開始折磨自己,與此同時,也折磨著蘇詩亦。
她隱約察覺自己不該這麼做,理智的方法,應當是與蘇詩亦溝通。
但那是從她青春期起就埋進潛意識的種子。
在尋求理智的做法之前,她得先擁有「意識到這是錯誤的」的能力。
她沒有這樣的能力。
她病得太久。
久到她以為逃避性.事才是自然的,才是正常的。
否則為何輿論總對性避而不談,否則國人總批判性為洪水猛獸?
她就這樣病著。
直到她的救主告訴她,這不是錯誤的。
直到蘇詩亦告訴她,她對她,也有相似的慾念。
「我對你也有這樣的探索欲,初雨。」
蘇詩亦神情羞赧,卻還是盡力將這番話表達完全,「愛人之間本就會如此,我們都是凡夫俗子,並非聖人,當然會有這樣的欲望。這不是壞事,絕對不是。」
「你對我也……」段初雨心頭沉甸甸的負擔即將卸下,可經年的沉疴總會讓她警覺,讓她持續試探這是不是謊言,「但你為什麼沒有這麼表現過?」
「還不是因為你的需求太強烈!」蘇詩亦不輕不重錘了下段初雨的肩頭,隨即又軟下語氣,「不過我也能理解,畢竟你對我的感情,比我對你的早太久了。如今你終於得到我,就像小孩子終於買到久違的玩具,總抱著捨不得撒手……」
「玩具。」
段初雨被這個詞逗笑,不禁重複了一遍。
「就知道你思想根本不單純!」蘇詩亦意會,紅了臉,「一個詞都能讓你想入非非。」
「我……」段初雨本提起聲調,隨即又沉下去,「我認。」
「總之,現在只是讓著你而已,畢竟你『渴』了太久。」蘇詩亦用毫無威脅力的語氣,逞著強,「以後就輪到你來當玩具!」
「好。」
「還有你說你出國時夢到我……嗯哼。」
「嗯?」
蘇詩亦錯開眼神,臉頰愈紅,「夢到和站在講台上的,穿白裙的我做。」
「嗯。」
「現在,條件不允許,我沒帶白裙子。」蘇詩亦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短睡裙,補充的句子音量細若蚊吟,「下次……下次配合你。」
愛人的反應嬌羞得可愛。
段初雨心裡又被勾起一陣癢。
但這回,她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的欲望。
因為蘇詩亦說了,這是正常的。
這不是錯。
段初雨牽起蘇詩亦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連串的輕吻,問:「那現在……」
「現在就這個條件了。你湊合一下吧!」
「不是。」段初雨輕笑,將蘇詩亦攬進懷裡,「我是想說,現在氛圍也很好,一點也不湊合,我們要不要……不,應該說,我想要。」
話音剛落,蘇詩亦便將手臂纏上段初雨的脖頸,水蛇一般纏上她的懷中。
與她交換一個由淺及深的吻。
直到吻得二人體溫逐漸升溫,蘇詩亦才鬆開她,在二人交錯的急切呼吸中,用氣聲,撩撥似的說:
「其實第一次和你來這裡時,我就想像過在這裡做了。但幕天席地有點羞恥,我就推開了你,結果你醉了,一推就睡,就沒下文了。」
段初雨微微環視四周,瞬間明白了蘇詩亦的腦迴路——
在模擬的宇宙里「打.野.戰」,確實有點刺激。
「那今天我們把之前的遺憾補上。」
「嗯。」
電子屏的深邃宇宙深處,有一枚流星墜落。
流星之下,有一對戀人相愛至深。
*
由激烈到溫存。
洪水猛獸被溝渠引流,最初的熱切被引導後,便化為溫和的細流。
膩乎得片刻不想分離,好不容易有了去浴池的閒暇,兩具身體只是貼到一起,就又成了互相勾引。
直到泡在熱水裡緩解疲憊的肌肉,蘇詩亦累得連抬手臂的力氣都沒有,堪堪掛在浴池壁邊,才沒有沉下去。
有時腰腹一軟,差點溺下去,段初雨就會眼疾手快把她撈起來。
女人韌而細長的手臂墊在蘇詩亦腰後,讓她不由得感嘆,「看來我也得鍛鍊體力了。明明出力的是你,我卻累得夠嗆。」
段初雨不予置評,親吻著蘇詩亦的額頭,說:「嗯,你想練的時候,我陪你。」
「我說的是真鍛鍊體力。」
「嗯?我說的也是真鍛鍊體力。」
「……」
「噗。」
「不許笑!」
不著一物地浸在溫熱的水中,兩人親密得帶著自然的原始感。
交迭在水中的兩雙腿,像是人魚交纏的尾巴。
滴滴。
浴池邊的手機鈴突然響起。
蘇詩亦坐起來,「是你的手機?」
「嗯。」段初雨蹙眉,本不願搭理,可隨即注意到,「是給Cathy設定的特殊提示音,沒有緊急情況,她不會用這個號碼聯繫我。」
「那你快接電話。Cathy是很有分寸的人,休息時間還用緊急號碼聯繫你,一定有大事。」
「嗯。」
嘩啦啦。
段初雨赤身從水中站起,長腿邁出浴池口。
水流順著她纖長腿骨附著的漂亮肌肉線條淌落,形成數道泛光的紋理。
蘇詩亦靜靜注視著段初雨的背影,聽到她壓著嗓子低低回應著「嗯」。
一聲更比一聲低沉。
讓蘇詩亦的心隨之沉下去。
似乎,出了什麼大事。
段初雨掛斷電話,轉身走過來,臉色不算好看。
蘇詩亦忙游到池邊,靠近段初雨,仰頭問她:「出什麼事了?」
「不算大事,不用擔心。」段初雨吻了下她的額頭,既是安撫,也是眷戀,「我出門一下。」
「現在?」蘇詩亦看向窗外天色,「這麼晚了,必須現在出門嗎?」
「嗯。」
「這樣還不算大事?究竟怎麼了?」
「段文成病危了。」
*
段文成。段氏的一把手。
段初雪的生父。
於情於理,蘇詩亦都想不到段初雨會將生父病危這件事,稱為「不算大事」。
段初雨獨自去處理這件事了,蘇詩亦被留在家中等。
直到半夜,她等得心焦,給段初雨發了條信息詢問情況,被對方一通電話回了過來。
背景音有些嘈雜,顯然人員眾多,但由於在醫院,又顧及有錢人的顏面,說話的人音量都很低,帶著點哭腔。
段初雨的聲音還是很冷靜,可蘇詩亦聽得出來,強裝的冷練之下,藏了點失落。
不管多恨那個人,無論對那個人有多少怨言……
親生父親病危在自己面前,段初雨或多或少,總有點感觸吧?
念及至此,蘇詩亦心疼不已,輕聲問:「你還好嗎?」
腳步聲傳來,背景噪音愈遠,段初雨應該是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才回應她:
「很好。」
「真的嗎?」
「……」
這回,段初雨沒說話。
蘇詩亦嘆一口氣,又問:「段老先生,現在怎麼樣了?」
「剛去世。」
心一揪。
段初雨回答得太過平靜,反震得蘇詩亦內心一片波瀾。
「我去陪你吧?」蘇詩亦說著就要起身。
「別。」段初雨卻制止。
「你父親病逝,難道我不需要出席嗎?」
「我不想你摻和進我的家事裡。」
「又不是沒摻和過,先前的家宴,我不也去了嗎?」
「那時段文成還有意識,我邀你出席,是為了給他看的。現在他都死了,你不必插手任何段家的事。我們再沒有需要做戲討好的人了。」
蘇詩亦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攥著手機,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段初雨又認真補充:「段家的事,實在太髒了。我不想你被卷進來。」
「那我就能放心你一個人面對他們嗎?」
「反倒是我一個人更好應對。我混跡於此多年,對他們心思和能力了如指掌。你在這邊,我反倒會分心。」
這話不無道理。
雖說段初雨孤軍奮戰,會讓蘇詩亦難過。
可蘇詩亦更不願成為段初雨的軟肋,在特殊環境親自成為對方擊破愛人的把柄。
「好。我不去了。我等你回來。」
「嗯。」
話說到這裡,電話就可以掛斷了。
但蘇詩亦卻還握著手機,遲遲沒有主動說再見。
似乎感應到她的焦慮,段初雨輕笑了聲,哄她:
「放心,我會處理好一切。晚安。」
「嗯……」蘇詩亦應了聲,卻還是不能安心掛電話。
「相信我。我愛你。」
冷不丁的一句告白,讓蘇詩亦意外。
意外之時,人是會莫名其妙笑出來的。
蘇詩亦笑了。
也因這一笑,僵硬的氣氛得以緩解。
像是中了言靈術,蘇詩亦真安心下來,應道:
「好,我相信你。我也愛你。」
(本章完)